淨央總是回憶起,初識顏約的那一個月的事情。
錦王宮中,奢雅安逸的生活絲毫磨礪不掉他身上的傲骨俠心,每天小敘時,用品茗下棋的雅緻,絲竹賦騷的意蘊來洗淨他身上的殺氣,他以爲日復一日,總會有一天,可以在漸漸的抓住那個人的心,如此希望着。
直到那一天,淨央才發現自己錯的離譜,那個人是翱翔蒼天的孤鳳寒鶴,劍氣淋漓,除非甘願棲於梧桐,強求,便是斷翅的慘烈。
那一天,淨央記得事情特別多,直到很晚,才處理完最後一件事情,想來,那個人已經睡了吧,但還是按捺不住萌動的心,邁着輕緩的步子,去看顏約。
“殿下。”宮女看到淨央這麼晚來,想要挑燈,被淨央輕輕的擺手制止,:“懷遠睡了嗎?”
宮人點頭稱是。
於是淨央在空曠的大殿中轉了一圈,想要去後面的臥房,終是忍了下來,他知道顏約的睡眠很淺,懷着溫柔的心,不忍心吵醒他。
來到書案前,一張盈滿墨跡的小箋落入眼中,上面是顏約略顯飛揚的硬逸小楷,是七言絕句,無題。
烈風長雲暗九霄,寒山碎城悲丹心。
血滿弓刀擊百戰,完璧山河誓追還。
(五月初五日夜,思國心切)
傲氣崢嶸,拔塵酷烈的章句中,是一腔曠世難抑的愛國熱血;激越蒼涼,慷慨陳雄的詩風中,是一顆不可動搖的護國丹心。
淨央只覺的一股悲涼滲透心胸,這樣的人,自己還能提供什麼能讓他留下,遲早都會離開,去討還他的完璧河山。
可是,如何捨得,怎能捨得。
那麼只能如此,不折手段也好,卑鄙也好,只要能留下他,什麼都會去做。
可,還是擦肩而過……
只是不知這是否是最後的結局。
……
淨央柔雅的眼中閃着複雜的光,“這裡已經被一萬精兵包圍,你們是走不了的。”清冷的開口。
謹煥收緊手臂,掃視着周圍的士兵,思量着平安逃出的可能性。
“把懷遠給我,以淵王的武功一人突圍易如反掌吧。”淨央向謹煥伸出手。
謹煥沒動,嘲笑的盯緊淨央,“寡人不信,你敢放箭。”
雖然如此說着,可心裡卻沒有底。
“敢!”淨央笑的冰冷,斬釘截鐵的一個字。然後緩緩的擡起右手,示意身旁的弓箭手,準備。
滿是無情和決絕。“放下他,或者你想要懷遠和你同歸於盡。”
謹煥沒動,淨央猛的揮手,無數羽箭像兩人激射而去。
抱緊顏約,謹煥猛的躍上房頂,無數的羽箭從腳下呼嘯而過,帶着讓人毛骨悚然的顫音。
可房頂也早就被大片人馬佔領,森冷的劍在四周閃着幽幽之光。
“寡人最後說一遍,放開懷遠。”淨央在下面冷漠的擡頭,盯着走向絕路的謹煥。
謹煥面上依然冷靜,可手心全是冷汗,從來也沒有過的險境。
淨央扯起一抹冰冷的笑,緩緩的擡手,四周無數弓箭手齊刷刷的瞄準房頂上孤零零的兩人。
沒等他的手落下,忽然,後方的傳來騷亂,並迅速蔓延,待他的手落下的一瞬,謹煥已經看清右側的士兵因爲最先開始的**,而驚慌失措的露出大片空隙。
箭雨呼嘯而來,千鈞一髮之際,謹煥閃電一般向右側急掠而過,前面的幾名士兵還未等反應,只覺喉嚨一涼,頓時身首分離。
“陛下,屬下來晚,甘願受罰。”在右側涌出來一羣身着屹軍服飾的人,如果不仔細看,誰也看不出,這些人右臂處多出來的一條明黃色絲帶。
“走!”謹煥被屬下簇擁着,在漆黑的夜中,像外面撤去。
淨央在羽箭過後,沒看到房頂上之人時,已經反應過來,喝道:“追!”
沒走出多遠,就被淨央帶的人追到,兩方激戰起來。
謹煥這邊各個武藝高強,以一當十,可惜,人數只有區區不過三十餘人,而面對一萬精兵還有聞訊趕來的其他屹軍,很快就舉步維艱。
謹煥右臂緊緊的攏着顏約,左手的落月舞出嚴密的劍網,把進攻的敵人全部擊斃在劍下,不過,終是天兵下凡,面對敵人的車輪戰,體力也漸漸的不支。
正在這時,勢在必得的屹軍突然被什麼不知力量攪散,猛烈的襲擊頓停。
“淵王!”敵陣中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一簇白突兀的晃進眼中。
騎着張揚的白馬在敵陣中橫衝直撞的正是夜歌。
看來,龍虎精騎營的人馬都到齊了。
轉折發生的太快,淨央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突然涌出的白色騎兵飛速的把剛剛還佔盡優勢的屹軍擊潰。
因爲混入屹軍之中,連弓箭都不能用。
“懷遠交給我。”與謹煥匯合,夜歌在馬上伸手,示意謹煥把顏約交給他。
謹煥虎目怒睜,凜冽的目光直刺夜歌邪魅的鳳目。
夜歌絲毫沒有退讓,冷道:“現在可不是顧忌私怨的時候。”
內心十分清楚,此時,把顏約交給夜歌帶出去,是最好的選擇,可男人的尊嚴和好勝心讓他心裡很不是滋味。
陰沉着俊顏,還是利落的把懷中昏迷的人交給馬上的夜歌,兩人的目光瞬間交匯,又瞬間分離,可蔓延出極濃的火藥味道,讓兩人都瘋狂的轉向周圍的屹兵。
“瞄準那白衣人!”衝出重圍的夜歌,很快就被淨央發覺,無數的羽箭瞄準他的後心。
“放!”
在羽箭射出的瞬間,幾個白衣輕騎從四周迅速的尾隨上夜歌,把身後的羽箭結結實實的擋了下來,然後,接二連三的,無數的輕騎歸隊,形成一條浩浩湯湯的白色鏈條,穿過漫漫敵軍,轉瞬消失。
寂真趕來時,闖營的各路人馬都已經悄無聲息的消失,空留一地鮮血殘肢的狼藉。
尊瀚閉門謝客,看來傷的不輕,淨央心想。
“怎麼搞的!”寂真相當的火大,身爲全軍統帥,竟然被蒙在谷裡。
他只是勝利後,例行和兄弟們狂歡了一下,沒想到,酒還未喝過癮,就被這邊的騷亂引了過來。
“是國師傳令說,今夜有刺客回來,讓我們在這裡埋伏的。”一個小將心驚膽戰的解釋。
“那怎麼不通知老子!”寂真暴躁的一腳踢翻那個小將,巡視一圈戰場,突然看到淨央一襲淺淡單薄的藍衣立在一羣彪形漢子中間,長長的黑髮被風輕柔的浮動,優雅冷漠的不似凡人。
夜還是涼,寂真忽然收了所有的火氣,穩穩的向淨央走去,解下外衣,仔細披在他的身上,“這麼晚出來,也不多加件衣裳。”
沒有問爲何會在此出現,只是用他笨拙的方式關心着。
淨央轉頭看了他一眼,沉沉的月色瀰漫在柔雅的眸子中,沁涼沁涼的。
自從那次在營帳外聽到寂真的誓言後,淨央陷入到了無邊的迷茫中,第一次懷疑自己殘忍的做法到底對不對。
而寂真卻對他愈來愈好,一切都充滿了他粗糙的呵護,手足無措的溫柔。即使是夜裡也不再侵犯他,雖然還是同榻而眠,可彷彿知道自己厭惡他的任何親密之舉一般,什麼逾越之舉都沒有了。
忍下心中翻涌的澀味,淨央柔和的開口:“很晚了,寡人先回去休息了。”
“嗯。”寂真點點頭,目送他頎長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長長的吐了一口氣,轉身拿馬鞭子抽了幾個不長眼的手下,卻也沒有回到臥殿,吩咐親兵找幾個女人,想在外面隨意的蹉跎一晚。
可面對那些哭哭啼啼的女人,憋了一身火的寂真如何也提不起來興致,胡亂的喝了一通酒,第二日醒來時,卻發現懷中抱着的人是如此熟悉,濃密的睫毛,連睡姿都優雅風致的面容以及皇族身上高貴典雅的淡淡龍誕香。
也許是寂真的凝視太過熱烈,淨央緩緩的睜開了眼。
“對不起。”寂真像被人揪到尾巴般,猛的放開淨央,蹦到地上,誠摯而無措的道:";對不起,我昨天喝醉了,什麼都不知道,不是故意要碰你的。”
淨央直起身來,卻是衣容整潔,靜靜的看着不斷道歉的寂真,忽然覺得有趣,淡淡的露出一絲真心的笑容:“昨夜什麼都沒發生,你這樣道歉個不停,可不划算了。”
聽完他的話,寂真愣了一下,身體確實不像縱慾過度的倦怠感,而且衣裳都整齊的穿在身上呢。
也被自己剛剛的糗樣也逗笑了,憨笑幾聲,卻是有點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