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過信陵君的驚豔,這位趙國貴胄的開價反倒讓人能夠接受。不是每個人都知道孟盂之地對於趙國來說有多重要,而且她並沒有從數字上壓倒信陵君。更因爲這裡的老江湖哪個看不出她是女孩,大概都想着冷冷她的氣焰。
我朝袁沢點了點頭,意思這個出價有效。信陵是魏國的偏邑,並沒有什麼特產。孟盂卻是趙國的腹心,自然條件優厚,更直觀來說,那裡就是未來太原市的前身,也是大唐李氏起家的地方。如果真的拿到那塊地方做封地,五世經營下來,只要家族子弟爭氣,奪下天下自己做皇帝也是大有可能的事。
“報價有效。”袁沢道,“請尊客通名。”
“趙國大司寇,狐嬰。”那少女傲然報道。
我表面上沒什麼,心裡卻被雷得裡焦外嫩。袁沢一臉迷茫地看着我,他知道這次新城攻略我和“狐嬰”是有勾結的,怎麼同盟雙方會互不相識,而且還來“買”這麼貴重的東西。
“冒名?”袁沢壓低聲音問我道。
我緩緩點了點頭。
出於禮貌,沒有人揭穿她是女孩這一事實,但是也不能這麼睜着眼睛說瞎話呀!你冒充狐嬰的妹妹都行,冒充狐嬰本人……這實在有些侮辱大家智商的嫌疑。
“據不才所知,狐嬰並未受封孟盂之地吧。”信陵君端坐席上,微笑着對那少女道。
“有趙主父的印信手諭,待大王秉政之後就將孟盂之地封與狐嬰。”那少女大概也覺得自己裝不了狐嬰,索性解釋道,“我是狐嬰家人,代爲出價而已。”
“閣下有何憑證?”信陵君問道。
“有。”那少女一笑,從袖中取出一封帛書,交給左邊的侍從。
侍從將帛書呈上袁沢,袁沢打開看了一眼,眉頭一皺,交給我。我接過帛信,打開一看,上面畫了一隻九尾狐狸。這顯然不是出自我的手筆,因爲……比我畫得好看多了。不過在帛信的左下倒是有一方如假包換的九尾白狐印,看來這妹子已經去過歷山,見了寧姜。
我將印信還給了她,道:“的確是狐嬰的印信。”
座客中有些喧譁,都在爲“狐嬰”感到驚奇。這些日子來,我也大致知道了狐嬰在列國間的名聲。雖然沒有正面或者負面的評價,不過知道狐嬰的人都表示這位天縱之才着實讓人驚豔,一舉成爲趙國的大司寇,斷案如神,堅固仁、法……不過也都表示他捲入趙家的內亂有些不智。他們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狐嬰還活着,現在聽說狐嬰的印信的確屬實,難免有些驚訝。
信陵君看着我,好像在質疑我有什麼資格判斷狐嬰的印信。我朗聲道:“鄙人與狐嬰相交,的確認得他的獨家印信,絕非僞作。”
“只要賣家不擔心收不到貨款,我等有什麼好操心的?”信陵君一笑,“不過這流馬在下有大用,還請狐子割愛,得罪之處日後大梁親候狐子。不才再加兩百戶。”
“六百戶!”那少女張口就壓了過去。
我看了看那個少女,心道:“有人幫我用狐嬰的名義來擡價倒是沒什麼關係,但這和我自己買下來有什麼區別?真要這麼做還需要你來插手麼?”
“即便真是狐嬰的家人,”我道,“狐嬰也回不了趙國,鄙人如何收那六百戶食邑呢?”
少女顯然也被我問倒了,略一思索才道:“你知道齊王麼?”
天下誰不知道齊王!
“齊王欠狐嬰一個人情,何止六百戶。”那少女大言不慚道。
喔,這她都知道?我還跟誰說過來着?我突然想起另一個人,越女社的魎姒。這孩子被我放出去之後就像是脫了線的風箏,跑得很歡。如果不是小佳,恐怕我都得不到她的消息。但是魎姒手裡並沒有九尾白狐印,所以她是經過魎姒去找到的寧姜?怎麼這條線越來越亂?
“你們莫非不知道麼?”少女見衆人並不信服,高聲道,“田甲劫王之後,是狐嬰出動私兵將齊王救出來的,這等恩情難道是六百戶能夠抵消的麼?”田甲劫王的事列國都有流傳,但是狐嬰出手的事卻不盡然。
信陵君當即皺眉道:“恐怕有訛傳吧。救齊王者就坐在堂上,何不問問他本人呢?”
客人之中頓時炸開了鍋,紛紛詢問是誰。
信陵君朝我一笑,道:“據某所知,乃是鉅子親率百名墨者,救出的齊王。”
我搖了搖頭:“信陵君此言有所偏頗。當日是狐嬰派人將齊王救出樊籠,鄙人只是帶領墨者將其護送回國罷了。這是實情,鄙人不敢貪天之功。”救回田地之後,田地要給我封賞,我也是把功勞推到狐嬰頭上。墨者不需要犒賞,只需要發展空間。
“果真如此?”信陵君有些疑惑。這孩子封君沒有多久,已經養了大票的閒人,也算是消息靈通人士了。
“的確如此。”我又望向那個少女,道,“能否借一步說話?”
撂下這麼多客人與人單獨談話有些不禮貌,但是大家更八卦這個少女的來歷,以及狐嬰出手救齊王的故事,所以並不在意。我走在前面,領着這個女扮男裝的少年往隔壁的居室走去。
進了居室,我屏出左右,直言道:“我墨家與狐嬰頗有往來,若是他想要流馬,斷不會不告知鄙人。閣下到底是何來路?”
“這個……我是狐嬰的弟弟!”她高聲道,“我叫狐佳!”
我扶了扶額頭,心道:幸好不是真的妹妹……
“狐嬰身邊倒是有個叫小佳的,”我道,“不過那是個女子。”
“呃,路上不便,所以我作了男裝。”她高聲道。
“直說吧,你從哪裡弄來的這份九尾白狐印?不知道冒充狐嬰家人是會有殺身之禍的麼?”我厲聲嚇唬她道。
女孩頭一偏,不說話了。
我擊掌三下,進來兩個墨者。
“把他帶下去,交給龐先生。”我道。
墨者對我的命令從來都是不問緣由,奉命行事。當即要上前抓她。少女高呼侍衛……真不好意思,剛纔我已經讓人抓起來了。
很快我就回到了正堂,對大家道:“那位君子另有要事,已經先走了。信陵君,你適才所出三百戶仍舊爲最高出價。”
信陵君一愣,道:“既然已經加到了五百戶,某豈能不認?還請鉅子以五百戶算吧。”
我有些爲難,剛纔明顯是有人攪局,沒想到信陵君的氣度還真大。這孩子現在看上去只有二十出頭,未來可是敢偷虎符去救趙國的傢伙。想到這點,我也明白了爲什麼他哥對他似好實忌,因爲他太大膽,說不定一早就衝撞了他哥哥的威望。
無論三百戶還是五百戶,沒有其他人能夠接下來這個盤子。不是一國封君,誰敢擅自轉讓食邑。我估計這事也是魏無忌自己下的決定,如果讓他那位王兄知道了,肯定要大發脾氣。
我看了看袁沢。袁沢道:“既然如此,便以信陵五百戶落槌。這具流馬,便歸於信陵君所有。”
衆人紛紛起身,連連“恭喜”。信陵君面帶微笑,回禮如儀。世人說信陵君是諸多公子中最爲禮賢下士的,現在看來倒是不假。只是不知那位智囊謀主是不是已經跟了他。想到那人,我徒然有些感傷。這些日子以來,一人扮作兩人,身心疲憊,越來越力不從心,只是身邊卻沒有一個在智計上能夠幫我一把的人。與其說是找不到這樣的大才者,還不如說是我不能容人吧。
“鉅子請留步。”
剩下交割的事肯定不用我出面,我正要離開的時候,只聽到信陵君叫住我。我連忙回身謝禮,道:“不知公子有何見教。”
“鉅子過謙了。”信陵君連忙道,“若是鉅子不棄,可直呼我名。我當以師禮待之。”
“我與公子年相若,學相近,怎敢妄爲人師?”我道。
魏無忌再行一禮,道:“無忌聽聞鉅子起於大梁,身爲樑國人,深感慚愧,竟不能早日結識賢者。”
我沒有理會他的虛套,姑且聽他再說些什麼。
“無忌懇請先生移步大梁,好讓無忌略盡地主之誼,以求補過。”魏無忌道。
我繼續沉默。現在我已經剛剛從莊周漆園裡走出來的小青年了,一旦我要走,各方面都得安排妥當。龐煖固然可以幫我挑領暗馭手方面的力量,但是墨家在新城的佈局剛剛結束,正是穩紮穩打開始準備秦國入侵的時候。如果我帶着人去了大梁,這裡的局面就有可能接不上氣,從而荒廢。
魏無忌還要再說,我出言攔住道:“公子盛情,鄙人心領了。只是眼下鄙人離不開新城。”
“哦,這是爲何?”魏無忌疑惑道,“鉅子若是有什麼爲難之處,何妨說出來,不才或有相助之力。”
這話倒是很講義氣很有魄力,不過……我環顧四周,還有沒走散的閒人,當下道:“請君移步內堂再敘。”
魏無忌不疑有他,孤身一人隨我進了內堂,果然是個磊落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