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如果這三篇《原鬼》流傳後世,應該算是中國最早的靈性學說了。後世歷史學家肯定不會吝嗇讓樑成開宗立派,成爲百家中的一家。
或許會叫靈家?鬼家?氣功家?
“自古凡人弘道,在世安能稱神?你可見過上古聖王留下這些驗證鬼神的文字?”我問道。
“呃,這倒沒有。”樑成老實道。
“你想過其中緣故麼?”
樑成搖了搖頭。
“人心易散,貪高求遠。若是讓他們知道生而有靈,必然會走上斜路,忽略眼前生活。”我道,“你這《原鬼》問世,恐怕入山求仙的人倒會比投身墨義的人更多。”
“那……”
“這些文章倒也算不錯,大可以留給後人評說。”我道,“不過你還是得從凡人的角度上闡述墨義。凡是不能人皆而感應的事,不要說。孔丘不語怪力亂神,也是由此。”
“諾,夫子。”樑成上前收起竹簡,有些失落。
“去把樑惠叫進來吧。”我道,“正要與你們說些事。”
樑惠就在門口沒有離開,樑成一開門就把她叫進來了。不知道她有沒有偷聽,反正看那副樣子似乎暗含得意。
“樑成,”我道,“你的墨學修養已經不弱於人,我想請教一下。”
“不敢當,請夫子考校。”樑成拜倒在地。
“子墨子的哪句話裡說女子不如男兒?”我問。
“這個……”樑成語結,結巴了一會兒,方纔道,“弟子不曾讀到過。”
我看了一眼樑惠,那姑娘正在她哥身後偷笑。
“既然如此,你怎麼可以因爲妹妹是女兒身就否決她當助教呢?”我道,“若是她學識不足,墨義不精,你不願意聘她,我也不會反對。然而你以男女區分,實在有失偏頗。”
樑成回頭看了一眼妹妹,轉過頭對我道:“夫子,男主外而女主內,這不是自古以來的綱常所在麼?”
“你被儒生騙了呀。”我笑道。
樑成樑惠同是一臉求知若渴的神情,這對兄妹還真是一家人。
“上古之時,這個天下是女子做主的呢。”我道。
樑成嘴巴不由張大,像是難以接受這種說法。
“當那時,女子採摘野果蔬菜,男子出外漁獵。野果蔬菜生於天地之間,生長有數,興敗有時,故而女子只需要按時而動,自然能夠取得養家的食物。而男子出外漁獵,因爲工具簡陋,所獲不定,有時還要被虎狼所傷,故而寄居於女子之下。部族之間以走婚爲俗,這也是上古之人,知其母而不知其父的緣故。”我說完之後覺得有些太過驚世駭俗,樑成顯然有些接受不了。
“走婚?”樑惠重複了一遍。
我點了點頭,將走婚的含義複述了一遍。
樑成喃喃道:“難怪有那麼多感足而孕的故事,原來是爲了遮醜。”
“這種醜,其實是人設的。”我道,“天道之下,有什麼美醜?難道現在就的婚俗就是美麼?”你們以爲女子穿上深衣曲裾是美,卻想不到還有吊帶衫齊X裙流行的那天吧?這些就是典型的價值判斷,價值判斷只能規範自己,不能加諸他人,否則就是****。
“樑成,”我嚴肅道,“你這些成見應當擯棄,否則終究難成大器。”
“謹聞訓!”樑成拜倒。
“後來,”我繼續道,“人們發明了漁網弓箭,狩獵所獲漸漸超過了採集蔬果,故而男子開始當家作主。這纔是咱們現在的天下。”
“原來如此。”樑惠激進道,“正是男子們怕女子再當家,所以纔要欺壓女子,看不起女子!”
“惠子!”樑成不滿地叫了妹妹一聲。
樑惠委屈的垂下頭。
“你們沒聽懂麼?”我無奈道,加重了重音,“‘所獲’——這兩字纔是最根本的。一家之中,爲何男尊女卑?因爲男子所獲多於女子。一國之中,爲何君侯尊而百姓卑?因爲君侯佔有的土地多。放眼天下,爲何周天子若乞兒,而諸侯稱王侯?因爲天下土地人口都已經入了諸侯手中!這些可讓人生存於此間的物事,便是成產資料。誰佔有生產資料,便能佔有這個天下。”
樑成聽得若癡若醉,樑惠卻一臉迷茫。看來樑成在天下這個問題上,也有過不淺的思索。
“夫子,這些話能夠傳出去麼?”樑成回過神來,低聲問我。
我想了想,道:“以後我會專著一書,你們先姑且聽之吧。”說罷,我話鋒一轉:“現在你知道因爲女子就必須要主內,這是何等荒謬了吧?”
“是,弟子將聘樑惠爲助教之一。”樑成道。
“這只是最粗淺的一層。”我道,“以你的身份才智,應當好好想想,如何才能‘人盡其力,物盡其用’,而不以男女老幼爲成見,矇蔽智慧。”
“弟子明白了。”
“你若是得空,泮宮開學之前就將這文章寫出來吧。”我道。
“諾。”
我走上前拍了拍樑成的後背,讓他起身送我出去。雖然也不急着回新城君府,但是作爲鉅子總有這麼大一幫人圍着我,讓我有些不自在。雖然作爲尹伯驍我身邊的護衛也不少,但在那種身份下我有危機感,而作爲墨家鉅子時我卻沒有。同樣的冰鎮飲料在夏天是千金不換的至寶,在冬天就是避之不及的病原體了。
對了,現在是冬天,可以弄個冰窖存點冰,到了夏天就能享福了。唔,還沒見過有人存冰的,說不定這事還能在邯鄲拉一把風。正好泮宮還有工程隊,讓他們在泮宮也弄一個大型的冰窖,到了夏天給教室降降溫,簡直就是活廣告。
“重要的是防熱氣進入冰窖。”我沒見過古代冰窖,不過從小就見識過棉襖隔熱保證棒冰不化的小木箱子。我很快就設計了一種雙層地窖。最底層是放冰的地方,地下一層是過渡層,除了不讓地表的熱氣下來,還可以放置一些井水。井水的溫度本就較低,放涼之後再淋到下面那層去,理論上可以取多少冰就可以再製多少冰。
匠人們雖然不知道我這麼做的緣故,不過有了各項數據他們還是能夠幹好的,連連應承。我看着他們找來紙筆直尺畫圖紙,心中騰起一股成就感。
“鉅子!”馮實遠遠地叫我。
我走了過去:“什麼事?”
“燕國樂毅已經進入趙國境內,該到靈壽了。”馮實道。
“這麼快?”我有些驚訝。
“是,是邊哨的飛鴿傳書,”馮實道,“樂毅從武陽出發,前日過的河水。”
“哦,知道了。”我點頭道,“他打的什麼旗號?”
“是燕國上大夫樂。”馮實道。
我點了點頭,估算了一下時日。如果現在他到了靈壽,那麼也就不上十天功夫就能到邯鄲了。現在時值冬日,官道不怎麼好走。外加冬天總是盜賊最多的時候,希望他別在路上耽擱了。
“找些人去迎接一下。”我道,“府裡安排好接待的事。”
“主公,”馮實低聲道,“以上大夫之禮接待麼?”
“以封君之禮。”我道。
府上接待公子無忌也是按照封君之禮,雖然他還沒有受封信陵君。樂毅這樣的強人,哪怕用上士之禮接待他他也不會介意,但那純粹是給自己找不痛快。把別人擡高點,皆大歡喜不是挺好麼?
十三郎今天不在工地上,我交代了工頭幾句,讓他們儘快安排人去新城君府上幹活,很快就帶着馮實回到了府上。外面的寒風被隔絕在府門之外,換上柔軟保暖的絲綿衣,整個身子都熱乎起來。
我在屋裡走動了一下,看了看筵几上堆砌的竹簡,突然有種倦怠的感覺。曾幾何時,我讀書純粹是爲了遊戲消遣,現在卻成了工作。正在感慨的時候,寧姜進來了。
“主公。”她現在已經很自然地將自己的位置放在門下,這或許是我還有丁點人格魅力的證明。
“何事?”
“舒龍今天覲見趙王,想取得大司寇的王命。”寧姜道。
舒龍開始下手了。我突然有些不捨得大司寇這個位置,雖然趙成的滅亡是必然的,但是日後舒氏佔據着司寇,我做事將會受到很大的牽制。作爲極力將大司寇權柄擴張到現在這個高度的始作俑者,我太清楚大司寇的位置所帶來的力量。
“我們去聽聽徐劫怎麼說。”我對寧姜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