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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這裡有一間山神廟,可以過夜。”
“風雨將至,不好趕路,況且這般時候,五陵關早緊閉關門了,卻不好叫門。公子,我們不如暫且在此地過一晚上吧。”
請示的聲音,中氣十足,在寂靜的夜裡聽得分外清楚。
“好。”
答允的聲音語調平緩,很是溫和,讓人聽着,如沐春風。
“公子答應了,阿五、阿六,你們先進入廟裡收拾乾淨,以免塵埃玷污了公子衣衫。”
“是!”
“騰騰騰”的腳步聲,由遠到近,到了門前,咿呀一響,就將虛掩的廟門推開,兩名青袍彪悍漢子大步邁入,擡頭望見裡面景象,卻不禁同時一呆。但他們反應極快,伸手往腰間一拔,將佩刀拔出,明晃晃把持在手上。
刀尖穩若磐石,指着在神臺之下吃烤肉的書生:“你是什麼人?”
這般時候,陳三郎很想反問一句:“兩位難道看不出我是個男人嗎?”
但他還來不及問,嘩啦作響,一下子衝進四五名彪形漢子來,個個手持兵刃,如臨大敵,就將陳三郎圍住。
如此陣仗,顯然訓練有素,都是高手來着。目光熠熠。大有一言不合,就要亂刀將陳三郎分屍的陣勢。
這些人。絕非普通的侍從,看起來。極大可能是上過戰場浴血奮戰過的鐵衛精兵。
從剛纔他們在外面請示的言語中,陳三郎還聽出了一個信息:就是這一羣人竟擁有叫五陵關開門的膽量,以及身份。
這一點,非同小可。
要知道不管府城還是縣城,一旦城門閉合,在明天時辰之前,基本就不會再開了。即使有緊急情況來叫門,最多也就是從城牆上吊下一個籮筐,把人裝着拉上來罷了。
普通的城門都如此嚴格。何況五陵關這等要地?
“慢着。”
平和而威嚴的聲音響起,隨着聲音,踏進一個人來。
他身量不算高,中等;身上衣衫也稱不上華貴,戴一頂四方帽,帽子上綴一塊碧玉;年約三旬,留着短鬚,看上去,就是一名富家公子的模樣。
其一進來。彪形漢子立刻從中分開,讓出路徑。
他身邊,站着箇中年文士打扮的人,應該是幕僚之類的人物。口中說道:“公子,此廟污穢,不如等清理乾淨再進來。”
這公子呵呵一笑:“我在外面聞着香味。感到餓了。”
幕僚面色一變,居然立刻跪倒在地:“公子肚飢。我等罪該萬死。”
一衆漢子不約而同跪拜下去。
威風,這是真正的威風架勢。
在此前。陳三郎見過最威風的人無異是揚州刺史元文昌。元文昌的威,從裡到外,從神色到服飾,再到言語聲調,毫無遮掩,是一種手握殺伐大權的威,近於霸道。
而眼前這公子的威風顯得內斂,舉手投足間卻自然流露,讓得手下俯首聽命,萬死不辭。
此時,廟裡沒有跪下的只有三個人。
陳三郎是坐在篝火邊上,滿嘴油膩;至於公子本身,當然不可能跪的;還有一個,身形婀娜,披一件藍色披風,籠罩住嬌軀;她分明是個女人,而且極年輕,十六七歲的樣子,正是風華正茂的豆蔻年華。可惜頭上戴着面紗,只露出一對剪水明瞳,眼波盪漾,彷彿輕輕一勾,就能將人的魂魄勾掉。
與這一對眼睛碰上,陳三郎若有所感,心頭一凜,隨即假裝不經意地低下頭去,咬了一塊肉吃。
公子一擺手:“你們都起來吧,無需自責。要怪,只能怪這位書生的烤肉味道實在太香了,令人食指大動。柳姑娘,你說是不是?”
最後一句,問的卻是身邊的佳人。
這位佳人抿嘴一笑,盈盈一禮:“公子說是,那便是。”
公子哈哈一笑:“柳姑娘一張嘴,果然甜膩入心,最會說話。”
那幕僚低聲道:“公子,荒郊野嶺,不可不防。這人,依屬下看,不如讓他換別的地方去吧。”
公子搖搖頭:“劉幕僚,觀其模樣,他多半是前來京城參加會考的舉子。”
“公子明察,可哪裡有參考舉子孤身一人趕路的?”
讀書人考過鄉試,鯉魚躍龍門,舉人功名比起秀才功名來說,可是值錢多了,就此成爲老爺。既是老爺級別,萬里迢迢奔赴京城考試,身邊怎麼會沒有書童伴當之類的下人服侍?
這一點,極爲可疑。
公子悠然道:“他身上定然帶有路引文書,你去問一問,自然便知身份。不可魯莽衝突,寒了天下士子的心。”
劉幕僚得命,上前來找陳三郎要路引文書。
陳三郎望着他,忽道:“路引文書我有,可你們是什麼人?”
路引文書對於個人來說等於是身份證明,相當重要,卻不會隨便向人出示。
張幕僚冷哼一聲:“你拿出來便是,不必囉嗦。”
陳三郎長身一笑:“廢話,覈查路引文書,必須是公門中人才有相關資格。閒雜人等,恕我直言,你沒有這個權力。”
“什麼?”
劉幕僚氣得牙癢癢。
鏗!
一個漢子忍耐不住,將手中兵刃擱在陳三郎頸脖之上,寒鋒森森:“書生,你怕死否?”
陳三郎神色不變:“動不動拔刀相向,你們與賊寇何異?這樣一來,路引文書更不可能交給你們了。”
劉幕僚簡直無語以對。都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可現在看來,倒是他們這一羣兵無處下手。殺是不可能的。打的話,瞧他一副文弱身子骨,也怕打出個好歹,落下“驕橫霸道、欺辱弱小”的名聲,對公子不利。
那公子見狀,眼眸掠過一絲讚賞之色。陳三郎面對利刃加身的神態,淡定從容,可不是那麼容易做得到的。都說文人有風骨,但當今世態。天下離心,風氣靡靡,面對權勢,面對富貴,風骨都已被腐蝕軟化,敲上去,脆而中空,一敲就碎,一拍就爛。
當即踏步上去:“不得無禮。退開。”
劉幕僚還要說什麼,見到公子堅定的神情,話到嘴邊又咽下嘴,只衝左右打個眼色。要他們密切關注陳三郎的狀況,一旦有動靜,便立刻出手。
公子溫聲問道:“這位書生。聽你口音,應該是來自江南。”
陳三郎點點頭:“小生來自揚州。”
“揚州好地方呀。煙花三月,最是絢爛。”
公子似乎陷入緬懷的情緒當中。忽而說道:“聽說今年揚州鄉試,出了位了不得的解元,面對元刺史,居然能面不改色,並且對出了一副絕對。如此才華,如此風骨,實在令我折服……你來自揚州,可認識這位陳解元?”
“呃……”
陳三郎倒沒料到自己的事蹟竟傳到名州這邊來了,不出意料的話,定然是鄉試主考官蘇燕然回京述職後所說出去的。
這樣的事傳揚出去有利有弊,利者,可大幅度提升個人聲望,有助於聚人聚氣;弊者,在此事中作爲反面人物的元文昌肯定心裡不爽,他不爽的話,自然要對付陳三郎。
不過念及施展秘法的道士,既然早就下了毒手,何必還怕打擊報復?
就一拱手,淡然道:“當然認識。一個人可以不認識別人,但一定會認識自己。”
那公子一聽,先是一怔,隨即露出驚喜地笑容:“你就是陳解元?”
劉幕僚猶自面露狐疑之色,畢竟這件事實在有些湊巧。
陳三郎卻並沒有多說,覺得沒有太多解釋的必要,對方身份未明,信與不信,悉從尊便。
這時候,醞釀了許久的風雨終於來襲。風聲呼呼,吹動着山林搖曳;雨點如黃豆般,噼裡啪啦地敲打着山神廟的屋頂。
山神廟並不大,當下擠着十來個人,頓時顯得有些逼仄了。至於公子一行人騎來的馬匹,都系在廟外的林子裡,留有兩個人看守。
對於陳三郎的身份,這公子顯然信了幾分。冒充的可能性固然也有,但面對刀刃面不改色的氣質卻難以假冒。他也早了解清楚,揚州今科鄉試解元陳道遠的年紀,大致容貌等,眼下和這書生極其相符吻合。
就笑道:“陳解元,相逢就是緣分,不請我吃一口肉?”
陳三郎凝視他一眼,便做了個請的手勢:“要吃的話,請自己烤。”
那公子態勢雍容,也不矯情,就坐在陳三郎對面,捻起一根樹枝,串起一塊好肉,放在火上去。他明顯不諳此道,手法生疏,翻動的時間掌握不好,一不留神,肉便烤糊了。
劉幕僚等人卻擔心這肉有問題,會下毒,見烤糊了,趕緊道:“公子,肉糊了,吃不了了,這裡有些肉脯,請將就吃些。”
正要從隨行包袱裡拿出肉脯。
嘶!
廟宇外面,忽而一聲駿馬悲鳴,然後就有人發出慘叫聲。
“是阿九!”
阿九,便是安排守在外面看護馬匹的侍衛。
“有刺客!”
“戒備!”
衆漢子刀刃在手,團團將公子、劉幕僚、還有那柳姑娘保護在圈子中。至於作爲“外人”自然沒有這等待遇,孤零零呆在火堆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