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莊王與若敖氏的對決,一觸即發。
七月初七,楚莊王親自率軍,與鬥椒爲首的若敖氏家族親兵,在皋滸對決。
鬥椒十幾歲起就跟隨父兄上陣打仗,有豐富的作戰經驗。長期生活在軍營,艱苦的軍旅生活錘鍊了他。他和軍士的關係非常緊密,他又驍勇善戰,戰場上一馬當先,非常有號召力。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主將不怕犧牲,軍士自然不懼敵人。他一上場,士氣如虹,楚王這邊恰恰相反,軍士聞風喪膽,紛紛退避。
鬥椒非常清楚,此役將決定若敖氏家族的前途命運。生死存亡,得失榮辱盡在此次對決。贏,楚王室被驅離,若敖氏從顯赫貴族權臣攀至家族聲譽的至高點——統領整個楚國;輸,不用說,身敗名裂的不只鬥椒,包括鬥氏、成氏在內,全部都會被清洗。從此,若敖氏徹底退出楚國的政治舞臺,甚至徹底告別人生劇場。
所以,此次叛亂絕對不是臨時起意,而是蓄謀已久。蔿賈被重用以及隨後的囂張氣焰提醒了鬥椒——楚王是打算先將若敖氏架空,待他們漸漸弱小,便一舉殲滅。真等到那天,沒有權力在手,他們只得任人宰割,束手就擒。
淪落到那步田地,絕對不是鬥椒樂於見到的。從蘇從、蔿賈、潘尪和盧戢黎、盧揚窗父子等人被重用那天起,他已經看出端倪。
楚王繼位之初就被挾持,這段痛苦的經歷並沒有隨着他花天酒地的生活而暗淡。相反,他可能在苦苦思索,尋找時機將若敖氏這塊心病從他心中剜除。這一天,終究會到來。
滅庸之戰結束以後,蔿賈、蘇從等人脫穎而出。楚王重用功臣,名正言順,無人可以置喙。這是天賜良機助力楚王室,藉機擺脫若敖氏的控制,把他們手握的權力漸漸分散。
堂兄鬥般曾經勸過鬥椒,但是鬥椒並沒有真正聽進去。他堅持認爲,若敖氏對楚王室忠心耿耿,五世以來,大小戰場,何處沒有若敖氏揮灑熱情熱血的戰績?楚國政事大小,無一處不見若敖氏出謀劃策的身影。雖說王室也施以厚報,令尹、司馬都要職均在若敖氏手中。可是這些,在鬥椒看來,都是他們應得的,當之無愧。
所以,在鄭國城門,趙盾對他讚譽有加,他大言不慚,欣然接受。沒有若敖氏,就沒有楚國的輝煌燦爛,開疆拓土也不會如此迅速。
從戰場歸來,他察覺到了,顯然是有人話傳給楚王,楚王對他更加避諱,越來越疏遠。與此同時,楚王更看重蔿賈、蘇從等人。遇大事需要召集人員密商,都是叫他們幾個。楚王的冷處理讓他心生不滿,除此之外,更令他感到威脅的是蔿賈。
蔿賈的父親曾擔任令尹,爲人和善,人緣頗好。蔿賈也是英雄出少年。當年金口玉牙斷定子玉必死,一時名震朝野。如今的他,更是智勇雙全,謀略過人。
滅庸之前,多少人勸楚王遷都,幾乎已成決議,他卻力排衆議,大膽提出滅庸。可見其膽識過人,智慧卓越。提出興建水利,雖是累在當今,卻是利在後代。據說他對此事非常上心,徹夜不眠與屬下討論計劃,不知疲倦,可見其野心。
這樣一個人,足以具備成爲令尹的實力和資質。雖說楚王沒有將他提拔到相當高度,但是,除了名分,楚王給予蔿賈的權力卻大大超越了他這個令尹。這個動作實在是用意深刻,楚國上下哪個不清楚?都是看在眼裡,不說出來而已。
更不要說兩人之間的明爭暗鬥。爲此,鬥椒不知氣惱過多少次。所以,蔿賈迅速成爲鬥椒的頭號敵人,他欲去除的第一個標靶。如果他在,一旦若敖氏與王室決裂,無異於給王室增添助力。
把王室的左臂右膀剪除,與之對決的勝算纔會變大。
此次,楚王雖有大將在手,地利處於下風,軍士人數又少於他。這一戰,鬥椒是信心滿滿,勝券在握。一出手便順風順水,來勢洶洶,把王室軍隊嚇得連連後退。
鬥椒有一項技藝名震三軍——射箭。在戰場上,這項技藝往往能出奇制勝,關鍵時刻還能扭轉形勢。雙方打得難分難捨之際,只需一箭射中對方將領,將敗則兵散,對方馬上潰不成軍。剎那間,戰鬥結束,勝負已分。這一招曾讓鬥椒在戰場上佔盡便宜。
這一次,他決定再試一把。
兩軍交戰,正打得如火如荼。鬥椒搭弓扣弦,直接對準楚莊王。好傢伙,第一箭從莊王頭頂飛過,第二箭從耳畔擦過,第三箭則從右肩呼嘯而過。雖說三箭皆不中,楚王已被嚇得驚叫連連。左右軍士見對方主將如此神勇,嚇得手腳發軟,不敢前進。叛軍一方,眼見主將佔到便宜,更是聲勢大漲,步步逼進。
眼看對方步步爲營,佔盡場上先機,楚王無奈,只得下令鳴金收兵。率領軍士急急回營修整,商量對策,來日再戰。
思來想去,己方本就兵力少,想大兵壓境並無大兵可用,地利又被對手佔盡,人和?除非能找到一名神箭手,跟斗椒不分上下。如果僥倖能一箭將他射死,一衆叛軍必定潰逃。到那時,豈不是以一敵十,贏得輕鬆?
可是,到哪兒找這樣的人?
有人向楚王推薦一個人。此人名叫養由基,本是養國人,養國被楚國所滅,養由基便成爲楚國大夫。
關於此人的箭術,傳說頗多。有人稱其“去柳葉百步而射之,百發百中”。意思是百步穿楊,無一不中。又有人說,他曾經射兕,不想,卻射中石頭,箭頭沒入其中,難以拔除。總之,不論傳言真假,此人善射是真,射術也是出神入化,無人能望其項背。
抱着姑且一試的心態,楚王將此人招進軍中。
第二日,雙方再戰。爲了振奮軍心,激勵將士勇敢作戰,莊王親自擊鼓。將士們聞之,紛紛前衝。對方有昨日的勝利在手,也是氣勢鋒利。尤其是衝在最前的主將鬥椒,更是志得意滿,策馬揚鞭,勢不可擋。
就在此時,養由基搭起弓,拉滿,瞄準。只聽“嗖”的一聲,箭頭不偏不倚正中鬥椒的額頭。只聽一聲巨響,鬥椒從馬上重重摔倒在地。
主將倒地,衝鋒陷陣的叛軍軍士頓時慌作一團。衆人正不知所措,只聽王室軍隊中有人大叫——“鬥椒死了,鬥椒死了,鬥椒已被我方射死”。開始只一個人喊,後來,越來越多的聲音紛紛加入。最後,喊聲震天,迴盪山谷。
於是,叛軍氣勢委頓,終至潰不成軍。王室軍隊則聲勢大振,奮力奔馳,直搗對方黃龍。叛軍兵敗如山倒,王室軍隊乘勝追擊,將若敖氏參與叛亂的族人全部殺死。
回到郢都,楚王將若敖氏的黨羽、親信、門生等人全部清理出官僚體系。一時之間,與若敖氏沾上半分關係的人紛紛逃竄,主動避禍。
父親被殺後,子椒之子鬥賁皇逃亡晉國。楚王念及令尹子文爲楚國立過汗馬功勞,不忍其無後。子文之孫,鬥般之子鬥克黃因此免遭殺戮,仍在楚國擔任箴尹。其餘若敖氏未得重用者,或是親屬關係較遠者,雖不被株連殃及性命,從此也被驅離權力中心。
若敖氏,這個春秋時期在楚國聲勢煊赫地位尊顯的家族,正如令尹子文當年的預言,葬送在鬥椒的手上。若敖氏,從此徹底退出楚國的政治舞臺。
若敖氏的覆滅,給楚莊王帶來巨大的優勢。從此,王權處處受掣肘成爲歷史,再無與之抗衡的家族威脅,王權高度集中。對於急於北上爭奪中原話語權的楚國來說,乃是一大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