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公很生氣。趙盾出現在比賽之前,接下來肯定是長篇大論。等他說完了,時間也耽誤了。即便可以等他說完再玩,興致也被敗了大半,哪裡還有心情繼續?所以,趙盾的到來就是掃興。這就是靈公最直接的感受,所以,他板着臉,拒絕開口。
趙盾的臉色也不好。堂堂一國之君,放縱畜生四處行兇,還張貼公告,將畜牲凌駕於人之上,簡直胡作非爲。爲了規避臣下規勸,竟然連國家大事都一併不聞不問。一心只想玩樂,簡直到了玩物喪志的程度。
最令趙盾備感屈辱的是,身爲中軍元帥,竟被幾次三番的拒之門外。一個要見,一個要躲,君臣二人竟玩起了貓捉老鼠的遊戲。一個派密探監視,一個派間諜偵查,互爲攻守,說出去成何體統?
“大將軍着急趕來,不知所爲何事?”怕趙盾耽誤太久,靈公很不耐煩的問道。
“臣確是有要事而來。只時苦於總是見不到君主,不得不想盡辦法。功夫不負有心人,今日終於得見。”趙盾也不掩飾爲了與靈公碰面的煞費苦心。並且語氣諷刺,直陳不滿。
“你——”沒想到趙盾那麼直接,靈公氣得只有一個字。
“臣並非故意冒犯,或是專門來打擾君主的興致。”趙盾看向一衆侍從,他們都盯着靈公,等着發令。“只是事情緊急,臣不得不來。”
“既然如此,大將軍請說。”從前,趙盾對靈公多有勸諫,但都是小打小鬧。上次算是激烈的,也是非常剋制委婉。今日有點來勢洶洶,靈公被氣勢震懾,只得耐心聽下去。
“君主可還記得,不久前微臣談及的‘四端’之說?”趙盾問道。
“大將軍所說,無非是……”趙盾突然一問,靈公愣住了。彷彿小時被太傅叫來溫習上次所講內容,腦子一團漿糊,只得支支吾吾。
趙盾不說話,直勾勾的看着靈公,就是要逼他回憶當時二人的對話。他長篇大論,難道竟無一字入靈公的耳?他冷冷的看着,等着。
“時間太久,寡人記不太清了。”趙盾的眼神變得凌厲,靈公實在招架不住,趕緊說道:“不如大將軍再說一遍?”
聽到後面一句話,趙盾的臉色才稍微緩和。他緩緩說道:“是非、羞惡、惻隱、辭讓者,人之四心。既爲人,必有此四者,如同人體四肢。惻隱爲仁義之端。爲人君者,持仁義之心,方有仁義之政。有仁義之政,國家大治,百姓歸服。”
“寡人明白。要存仁義之心,行仁義之政。”靈公點頭稱是。
“君主下令,不得與豢養的狗起衝突,否則便要處以刖刑。敢問君主,此政豈是仁義之政?”趙盾話鋒一轉,用他之矛,攻他之盾。
“這……”沒想到趙盾如此尖銳,直奔主題,不讓他有任何逃避的機會。靈公只得硬着頭皮,囁嚅道:“寡人是擔心,有人會傷害愛犬。畢竟,有些人喜歡吃狗肉。”
“狗是畜生,君主喜歡,當作寵物,無可厚非。畢竟是個人愛好,無可指責。可是——”靈公的解釋簡直是強詞奪理,趙盾被氣得好一會說不出話來。深呼一口氣,他冷靜下來再組織語言,“如果君主怕它們被傷害,可以把它們全部鎖在犬舍。只要不放任它們四處跑,自然不會有人加害它們。”
“一天到晚被困在犬舍,它們定會煩躁跳躍,要不時帶出去遛一遛才行。”靈公振振有辭。
“有一大班侍從隨侍君主左右,命他們分人分批把君主的愛犬一一帶出去玩,問題自然就解決了。專人在側,它們又身披華服,走到哪裡,人人都知道是君主所養,必定無人敢來傷害。君主以爲,臣的提議是否中肯?”趙盾努力把道理給講清楚,讓靈公無從狡辯。
“這個……”一講起道理,趙盾滔滔不絕。靈公不學無術,心愚口拙,只能啞口無言。
靈公說不出話來,顯然也知理虧。於是,趙盾更進一步,“君主乃一國之君,豢養寵物,喜歡玩樂,只要不超越底線,臣等不敢有異議。可是,爲了這些畜生,竟要發佈告示告知天下,衝撞它們就要處以殘酷的懲罰,豈非濫用刑罰?”
“百姓福報仰仗君主的仁政,百姓所向人心所歸乃是君主執政之根基。如今,君主竟將百姓性命置於畜生之下,豈非本末倒置?”
“刖刑者,砍去雙足。被砍者性命雖存,再也無法行走站立,形同廢人。如有家人照看,或許還可勉強度日。如果無親無故,只得淪爲乞丐,苟延殘喘。如此重刑,竟因招惹一隻畜生而來,百姓豈能心服?一旦民怨沸騰,人心離散,則國家根本動搖,君主要如何自處?”
又是一番行雲流水的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完,趙盾累得直喘氣。
“大將軍說的對。明日,寡人一定下令,將法令廢除。”趙盾言詞激烈,神情大義凜然,靈公根本無從爭辯。只得順着他的口風,主動提出要把法令撤了。
“君主懸崖勒馬,百姓之福,臣心甚慰。”靈公肯廢除法令,今日的目的總算是達成。但是,還有一些細節需要強調。趙盾又道:“除了廢除此法,還請君主多多約束左右。”
“哦?”靈公環顧四周,看向一衆侍從。這些人都站在遠處,不知兩人說些什麼。收到靈公詢問的眼神,一臉惶恐。“他們怎麼了?”
“所謂衝撞,乃是有人故意縱狗傷人,以便對人實施搶奪。爲了保護自己的財物,百姓不得已奮力反抗。所以,有人對君主說謊。絕不是有人想要傷害狗,而是因爲有人狐假虎威,借狗生財,想要從中漁利。”
趙盾想,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對君主重話都講了,這些侍從小人所爲,乾脆也一併挑明。要做就做徹底,不留尾巴。
“有這等事?”靈公喜歡玩樂不假,玩樂是玩樂,無意取財。聞言,他瞪向屠岸賈和其它幾名侍從。這些人接收到眼神,連忙低下頭。靈公說道:“寡人一定會查問清楚,並對他們嚴加管教。”
“如此最好。”終於一吐爲快,趙盾也很識趣,“臣請先行告退,不敢妨礙君主玩耍。”
“大將軍慢走。”對着一本正經,一肚子大道理,嚴肅耿直的趙盾,靈公不敢當面怠慢。所以,還是跟他客套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