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公思來想去,自己明明是中原霸主的一國之君,怎麼身邊竟是敵人和不合者?只剩下一干圍繞身邊的侍從,尤以屠岸賈最爲忠心。雖說此次是該打,但是畢竟跟自己最久。言聽計從,事事鞍前馬後。照顧仔細,從不馬虎,足以依靠。
本來以爲把人打了,應該高興了。可是深入一想,今天打罵的人,都是說得上話,投機能聊之人。可以和他們一起玩耍,縱情恣意。至於其他,全是攔路石,見了只會更心煩。
偏偏討厭敵對的都是手握軍政權力的卿大夫,避都避不開。啥好玩的在他們看來都是邪門歪道,都要禁止限制。爲何他竟活得如此窩囊?怎樣才能突出重圍,讓他們明白,他們不配約束他?
滿心滿眼都想着我行我素的靈公,完全沒有身爲一國之君的自覺。尋歡作樂的恣肆妄爲吸引着他,隨意行使生殺大權的快感迷惑着他。身爲一國之君應有的德行威儀卻從來不曾進入他的思考範圍。他的無知在於,他不明白一個淺顯的道理——這世上,豈有隻享受權利,不履行義務的好事?
成爲一國之君,行動、道德水準、言語措辭都有諸多講究和約束,靈公卻處處與這些要求格格不入。說他不入都是輕的,他是離經叛道,倒行逆施。這也是衆位大臣屢屢規勸的原因所在,可惜他始終不明白。
不受半點約束,手持國君大權,權力便沒了邊界。沒有邊界的權力,即使能短暫存在,最終也會被權力的任性反噬。肆意行使權力的人,終將被自己推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楚國郢都。
此時,楚莊王的所思所想與晉靈公是天差地別。
楚國北上首戰嚇壞陳、宋兩國。晉國派兵與陳、宋在斐林會師,準備攻打鄭國。幸好楚國援軍迅速,司馬潘尪的排兵佈陣作戰方法得當。晉軍雖有先到之利,無奈天降大雨,失去先機。反被楚軍佔據上風。無奈之下,晉軍只得落荒而逃。
楚軍大勝,極大的鼓舞了楚國上下。爲此,莊王下令舉辦盛大的慶功宴。宴席上,莊王與一干文臣武將喝得醉熏熏樂陶陶。記得曾有將近三年,他都在喝酒打獵,觀賞美人優伶載歌載舞。如今再次喝醉,醉的感覺卻與從前不同。可說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從前日日縱情,過後便是空虛寂寞。如今是太久不醉,再喝醉時,便覺芳香馥郁。像是有鮮花入酒般,格外甜美甘冽。此花非彼花,而是經過試煉過後一逞威風的霸氣自信,也是幾番沉潛昇華後終於得償所願的欣喜若狂。
成功者的付出,終因勝利被當作輕飄飄的前塵往事塵封。種種艱辛不值一提,回憶盡是甜蜜可人——正如此時的楚國。
失敗者的痛苦,會因失敗格外苦澀辛酸不堪回首。過去的種種榮耀盡是對當下的譏笑嘲諷——恰恰是如今的晉國。
莊王決定乘勝追擊。鄭國已經在手,兩國關係穩固,合作無間。接下來,將陳、宋兩國納入自己的羽翼就成爲順理成章的目標。
“想將陳、宋兩國納爲盟國,必須用兵逼他們就範才行。一旦出兵,晉國必會去救援。分兵兩國則兵力分散,兩頭作戰恐怕達不到效果。”想要一次收服兩國,令尹鬥椒認爲風險太大。
“前次用兵,晉國不也不敵?此番我軍氣勢正銳,何俱之有?”莊王不解。晉國已經不是楚國的對手,爲何不能同時拿下兩國?
“前次打敗晉國,乃是因爲他們主將染病,無心戀戰,我軍才佔得便宜。”司馬潘尪作爲上次戰鬥的主將最有發言權,“況且,上次的勝利還有天公作美相助。天時只可遇不可求,不可將希望全寄託於此。”
“依衆卿所言,該如何是好?”莊王問道。
“挑出一國集中兵力討伐就是。”蘇從認爲,不用一一擊破那麼複雜費事。“陳宋相鄰,只要一國歸附,另一國定會不戰而服。”
“陳國距離我國較近,宋國相對要遠。陳國國小力弱,宋國實力稍強。攻打哪一國,各有優劣。” 蔿賈分析道。
“攻打陳國用力較少,打贏是輕而易舉。宋國距離較遠,攻打宋國,大軍要長途奔襲,所需兵力也多。但是——”鬥椒順着蔿賈的話,把攻打兩國的優劣擺出來。“攻打弱者雖勝算高,影響卻小。討伐強者付出代價雖大,一旦成功,會對小國形成震懾。”
“如果能打贏宋國,陳國必定會畏懼。如果宋國成爲我國的盟國,加上鄭國,陳國的西北和東南都是我國的盟國。晉國雖是陳國的盟國,可是遠水難解近渴。最終,陳國就會不得不歸附我國。”說完,鬥椒看向蔿賈。
難得今日二人很有默契,你一言我一語的把形勢分析得透徹清晰。最終,結論水落石出。
“如果選擇攻打宋國,是聯合鄭國,還是我國單獨前往?”莊王漸漸認同,攻打宋國應該是比較理想的選擇。
“楚鄭聯兵?”司馬潘尪反覆琢磨,猶豫不決,“宋國距離郢都較遠,如果要發兵,太費時費力——”
“不如——”蔿賈也顧慮到這點。宋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楚軍前去的確太遠。突然,他靈光一閃,“讓鄭國攻打宋國。兩國相鄰,鄭國前去宋國,士卒也不至太過疲勞。”
“僅靠鄭國就能將宋國打敗?”鬥椒將信將疑。
“鄭國與宋國接壤,如果發動突襲,很容易成功。”蘇從也同意蔿賈的看法。“如果不放心,我國可派出一支援軍協同鄭國,如此可保萬無一失。”
“如此甚好,就這麼辦。”莊王高興得站起來,“鄭國既是我國的盟國,自當爲我國霸業衝鋒打前陣。何況兩國相鄰,鄭國只需花非常小的代價就能達成目的。如果從我國發兵,遠去疲憊,對方有備而來,反倒不利。鄭國如需任何輔助,我國一力支持,務必要將宋國拿下。”
計策已定,便由令尹司馬各行其是。令尹負責派人通知鄭國,準備攻打宋國。司馬則負責集結軍隊,揀擇精兵良將若干,隨時準備開赴鄭國,作爲伐宋的堅強後援。
鄭國接到通知,迅速集結軍士,厲兵秣馬,一路東進趕往宋國。
宋國在位國君正是弒兄奪位的宋文公。宋國的軍政大權掌控在華元手中。華元是宋國上卿,權勢熏天,威望極高。時任右師,掌管國政。鄭國要攻打宋國的消息傳來,他請文公不需在意。有他這員沙場宿將在,定會把鄭國殺得落花流水。
出征前一晚,華元提出犒勞士兵,鼓舞士氣,以此激勵衆軍士到戰場上與鄭國殺個痛快。於是吩咐殺羊,大宴軍士。衆人都分得羊羹,唯獨華元的車右被遺忘。他嘗試去爭取,華元卻當衆調笑他,硬是不給他吃羊羹,想看他反應如何。衆人大笑,車右羞愧難當,暗暗發誓要報復。
第二天,鄭國執政子家率領的鄭國大軍與宋國華元帶領的宋軍,在宋國境內大棘相遇。
由於主將親自犒勞,宋國軍士個個士氣高昂,氣勢銳不可擋。鄭國軍隊連連敗退,軍士亂作一團。忽然,宋國主將華元乘坐的戰車直直往鄭國軍營而去。華元嚇得大驚失色,責問車右。車右不慌不忙,義正辭嚴道:“昨日之事是將軍說了算,今日之事則由鄙人掌控。”說完,繼續驅車向前,對華元的責罵置之不理。
鄭軍爲宋軍所苦,正苦無對策。誰知宋國主將從天而降,鄭國軍士大喜,一哄而上把華元擒住。失去主將,宋軍大亂,羣龍無首,紛紛逃散。
鄭國沒有調動楚國一兵一卒就生擒宋國主將,大獲全勝。
捷報傳到楚國,朝野上下爲之歡呼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