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饑荒竟如此嚴重?他們回去又能解決什麼問題?”楚王問。
“全國各地都在鬧饑荒,據說許多地方已是餓殍遍地。雕刻師傅多來自鄉間,家中有老父老母,故而心中牽掛。他們都拿着微薄薪資,買米買面的帶回去,希望能盡綿薄之力吧。”
“全國各地?京城可會如此?”楚莊王有點急了。饑民一旦涌入京城,恐怕一切便難以收拾了。
“大王不必擔憂。有令尹、司馬等人分憂,一切盡在掌控。”蔿賈輕描淡寫,就是不主動說出具體情形。
“他們採取了哪些措施?”楚王追問道。
莊王的焦急之情溢於言表,蔿賈便將他們商議過後決定採取的措施,一一告知莊王。一邊說,莊王不住點頭,似乎頗爲讚許。說完這些,他嘆了口氣,繼續道:“不知我等商定之後的措施是否能解決問題。只能祈盼老天爺保佑,我國國祚綿長,應該可以熬過此次難關。”
在蔿賈的陳述中,派人派糧,他只輕輕帶過。外國可能覬覦之事,則是濃墨重彩。說到可能有人窺視,他語氣沉重,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其用意無非是告訴莊王,天在懲罰楚國,有人會利用天意,給內患危重的楚國來上致命的一擊。他的目的是想提醒莊王,此時內外局勢都處在危急之中,希望君主能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早日覺醒。
當然,蔿賈並沒有加上建議、勸說等字眼。通篇只是在陳述,陳述內患,分析外憂,將事實擺在面前。說完話,他就聰明的閉了嘴,一言不發。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開來,時間凝滯,無聲無息。
此時的楚莊王,吃喝玩樂仍在持續,已漸露疲態。越是身處熱鬧,他便越是空虛。享樂之後,滿屋的冷寂侵蝕着他的心。他想找點事情來做,可是又懶懶打不起精神。
但是,他的耳目開始留意起身邊的事情來。他聽到侍從們偷偷在議論,似乎哪裡有饑民堵在縣衙門前,與士兵發生衝突,死傷不少。好像又有哪裡開倉放糧,所以,問題解決了。他猜測,應該是哪裡欠收。這種事情年年都有,應該不是什麼大事。
可是,當蔿賈輕描淡寫的將一切和盤托出之時,他震驚了。如此大面積的饑荒大肆蔓延,各地盜賊猖獗,官兵力不從心,已經開始人心渙散。不只是手無寸鐵的平民,維護統治的衙役,已經心生不滿,這是他始料不及的。這些人是他統治的根基,一旦他們與朝廷爲敵,他的江山如何穩固?
蔿賈說,令尹已經吩咐司馬加強戒備。另外,還在邊關加強兵力,謹防他國偷襲,隨時給楚國致命一擊。難道饑荒已經嚴重到——足以讓周圍那些他從不在意的小小諸侯國可以利用的程度?他不禁懷疑。
他瞄了瞄蔿賈,只見他低頭不作聲,似乎也在沉思。“蔿大夫,你說司馬已經在籌備防禦?是已經收到情報還是未雨綢繆?”
“回稟君主,並無情報。只因國內事態嚴重,故此才早作打算。但是,令尹和司馬所慮,絕非無關緊要。過去他國的歷史也一再證明,防患於未然,好過事發時手忙腳亂。”蔿賈畢恭畢敬回道。
“依蔿大夫所說,我國現已處在非常危急的時刻了?”
“是,此乃生死存亡之時。上有天意降災,外有新被收服卻心口不一的蠻夷。這些蠻族,言而無信,反覆無常。一旦看到機會,必定會誓死抓住,不會手軟。”看到莊王開始擔憂形勢,蔿賈便暢所欲言。
“下一步我國應該如何應對,蔿大夫可有對策?”
“臣萬死不敢勸諫,讓君主失望了。”從一進門,蔿賈便反覆提醒自己,千萬不可勸,不可諫。否則,引起莊王反感,指不定會變本加厲,以後更是難以規勸。
“爲何不敢?”莊王睥睨蔿賈,心想,都說這麼多了,此時卻要故意打住,不是故意吊我的胃口?
“微臣進門之前,侍衛曾有交待,將門前立的牌子看一遍。臣不才,看了三遍。爲防一時不慎說漏嘴,臣還反覆默唸,就是怕壞了大王的興致。”蔿賈的頭更低了,語氣還有小小哀怨。他在反覆強調,自己定會嚴格遵守規矩。
莊王瞪着蔿賈,心裡暗笑,好你個蔿賈,督辦百工的精巧心思如今用在寡人身上?用寡人制定的規則來搪塞?這意思不是要逼寡人二選一?要麼讓你說下去,但是要免你的罪;要麼就是壓下我的好奇心,話題就此打住。
反正閒來也無事,不如聽聽,於是莊王說道:“你儘管說。此說不算勸諫,不會治罪。”爲表規矩仍有效,他又補充道:“只說你的想法而已,又沒讓你說服寡人,不算諫。”
“謝大王成全。” 蔿賈心想,不勸就不勸。我不直接勸你如何做,只一心說出我的想法。是否聽進去,全憑你自行抉擇。總好過你完全不理不睬。這個荒唐了近三年的國王,油鹽不進,刀槍不入,誰還敢對他寄予厚望?只能死馬當活馬醫,盡人事聽天由命而已。
“臣掌管百工,至於爲國除弊,對外用兵,都不是臣的職責範圍。要臣說想法,便是建議如何如何,恐怕難脫勸諫的嫌疑。”想起自己的身份職位,怎麼說都會涉及勸諫,蔿賈突然話鋒一轉。
“好了好了,不再限制,你說放膽說吧。”莊王不耐煩了。他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只想知道蔿賈繞半天到底想說什麼。
“內有天災,外有強敵窺視。哪國哪朝都可能面臨相同局面,並非遇此情形就無力挽救,自暴自棄。只要大王肯回歸朝政,上下一心,必然會提振朝野士氣。到時,就算外敵真的來了,我國地廣物博,兵強馬壯,何懼之有?”
“秦、晉有宿怨,不可能聯手。單憑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國,都不可能輕易戰勝我國。只要大國不動,僅憑几個小國,我國一鼓作氣便可擊退。危機危機,有危必有機,轉危爲機,纔是自強之道。戰勝小國之後,我國可趁勝北上擴大戰果。插手中原,先君大業便可發揚光大,中原霸主非楚莫屬。”
蔿賈的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莊王不禁爲之動容。
晉國君主年幼,卿族執政。卿族有天然的動力發展各家族勢力,勢必會分散精力,無法專注霸業。目前之所以能夠勉強維持,不過是因爲秦、楚兩國不發難而已。
秦國偏西一隅,想要逐鹿中原必須過晉國這一關。連續兩代秦國君主都無法從晉國手中討到便宜。或是實力,或者天時未到。秦國君主認清形勢之後,只能固守舊業。近幾年,秦君又修造樓臺享樂,可見已無圖謀霸業之心力。
蔿賈說,除去兩個大國,只剩下不堪一擊的小國,實有誇大的嫌棄。當然,他的目的是要激勵楚王,無可厚非。
其實,楚國西北就有一個大國——庸國。庸國是楚國中原之路最大的一塊絆腳石,將他挪開了,才能談霸業。要主動出擊,還要將他打敗,這在過去都不易。何況是如今人心鬆散,飽受內傷的情勢?
楚莊王想到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