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幕班師回朝那天,宋國滿朝文武在都城外迎接。子清見蘇幕心切,便也跟着迎接隊伍等着蘇幕。而趙夭,因急着想看趙戰一眼,便央求子清帶着自己加入了迎接的隊伍中。
趙夭遠遠便看見了蘇幕,穿着銀灰色鎧甲的蘇幕騎馬走在隊伍的最前面,頭盔上白色的將軍翎隨風飛揚,英俊的蘇幕在人羣中極爲惹眼。每個人眼中的興奮都溢於言表,因爲他們的公子打了勝仗,趙國最終的反抗勢力得到了鎮壓。可於趙夭,這些歡樂卻很是扎眼,他們的歡樂是摧毀了一個國家,和長兄作爲將軍的驕傲換來的。趙夭不斷搜尋趙戰的身影,終於看到了趙戰。此時的趙戰並不如趙夭想象中的落魄,至少沒有披頭散髮,衣衫佝僂地被關在囚車裡示衆,蘇幕摧毀了趙戰作爲將軍的尊嚴,但並沒有踐踏。趙戰騎着一匹戰馬,穿着一件普通的青色衣衫,頭髮一絲不亂,臉上並無什麼表情,在一羣身着鎧甲,拿着武器的將士中十分扎眼。但趙戰似乎並不關心周圍的人,他只是一直看着前方,眼中卻並沒有焦點,直到看見了人羣中的趙夭。趙戰的眼中閃過一絲光芒,傳言果然不假,看來夭夭和阿隱,還有世子珩真的還在人世。
蘇幕翻身下馬,走到了蘇臨身前,打招呼道:“長兄,好久不見。”
蘇臨笑道:“的確好久不見。二弟,爲兄我當祝賀你旗開得勝,凱旋而歸。”
蘇幕亦笑道“謝謝長兄。”
一旁的子清再也忍不住,一把挽住蘇幕的手,道:“二哥,你終於回來了,子清想死你了。”
蘇幕敲了敲子清的腦袋,道:“子清,你的話我不信,估計是我走後,和別人下棋沒人再讓你悔棋了,所以纔想我。”
子清拼命搖頭,道:“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已經找到新棋友了。趙夭和我下棋也讓我悔棋的。我絕對只是單純地想你。”
“趙夭,”蘇幕問道:“你是說趙國宜嘉公主,趙夭?”
子清點點頭,把趙夭推到蘇幕面前,道:“就是她了。”
蘇幕打量着趙夭,久久沒轉移視線,趙夭有些不自在,便轉過頭看向子清。
子清推了蘇幕一把,道:“二哥,你這樣看着人家很不禮貌。”
蘇幕抱拳道歉道:“宜嘉公主,對不起,是蘇幕冒犯了。”
趙夭道:“無妨。”
說罷蘇幕便與其他迎接的人說話,無非都是些恭維的話。趙夭一句也聽不進去,只是和趙戰在人羣中對望,兩人的哀傷淹沒在衆人的喜悅裡,寂寂無聲。
趙夭坐在宮殿前的院落裡的鞦韆上,凝望着手中的半塊玉佩,憂傷瀰漫了心頭。想念雲天已經成了趙夭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事,即使知道自己再也等不到他。
“那半塊玉佩於你很重要嗎,宜嘉公主?”突然身後傳來人聲。
趙夭回頭,卻是公子蘇幕。
趙夭道:“公子從來都喜歡這樣悄無聲息地站在別人身後嗎?”
蘇幕笑道:“不是蘇幕悄無聲息,而是公主太過專注,沒有發現我來了而已。”
趙夭亦陪笑道:“那是趙夭的錯。”
“無妨,”蘇幕依然不肯放棄,問道:“只是公主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那半塊玉佩於你很重要嗎?”
趙夭點頭,道:“是的,它對我很重要很重要,它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原來如此。”蘇幕道。
“公子是來找子清公主的嗎?”趙夭問道。
蘇幕點頭,道:“是的,我過來陪她下棋,很久沒有陪她了。”
“子清公主能有公子這樣的兄長很幸福。”趙夭感嘆道。
“公主你又何嘗不是?”蘇幕回答道:“宜嘉公主,你也有一位好兄長,我欽佩他。無論是在戰場,還是在其他方面。”
“是嗎?”趙夭反問道:“若你真的欽佩他,那爲何還讓他做你的階下囚,剝奪他作爲一名將軍的尊嚴?依我對我兄長的瞭解,他戰敗後,必是想自殺殉國的。公子,你能告訴我你究竟用什麼方式讓我長兄願意放棄軍人的尊嚴隨你回了宋的國都。”
“宜嘉公主,難道你長兄活着不好嗎?”蘇幕皺了皺眉他,回答道。
“事實上,我很矛盾,他能活着我很高興。可我也知道我的長兄不像我,可以安然地呆在宋國做一名俘虜,他有着將領世家的驕傲,我想此時的他活着比死去更難受。”趙夭道。
“公主,你知不知道你的兄長是一名軍事奇才,他會輸給我只因爲他是你們趙國的將軍,在這場戰爭開始之時,趙國的軍需就完全跟不上,不然我肯定是他的手下敗將。他需要一個機會發揮他的才幹,我欽佩他,便想給他這個機會,宋國能給他這個機會。”蘇幕道。
“也許你說得對,可是這樣的理由你勸服不了他。”趙夭道。
“是嗎?”蘇幕笑了,笑容中充滿了自信,“很多人也認爲我不可能帶他回宋國國都,可我做到了。”
聽完蘇幕的話,趙夭陷入了沉默,良久纔開口說話,“的確,你做到了。你究竟是怎樣做到的?”
蘇幕回答道:“當日,我跟趙戰說,若你跟我回宋國都,你便可以再見你的妹妹趙夭,你的未婚妻子趙隱和世子趙珩。”
趙夭搖頭,道:“這根本說服不了他。”
“的確,”蘇幕回答,“我接着說,若你不跟我回宋國,那麼你腳下的這座城池,以及我前兩個月攻下的城池將血染滿城,任何生命將不復存在。就那樣,我說服了趙戰。”
趙夭苦笑,道:“你要屠城?的確,你用你的方式說服了他。”
說罷,兩人再無話可說,只是對視,沉默良久。蘇幕打破了沉默,道:“子清還在等我下棋,我先告辭了。”
“請等一下,”趙夭喊住了蘇幕,問道:“公子,若當日我長兄還是不隨你回宋國都,你會真的殺了那三座城池的百姓嗎?”
“當然會。”蘇幕背對着趙夭,聲音卻強悍而堅決,“蘇幕絕不會收回自己說過的話。”
蘇幕看着坐在對面冥思苦想的子清,笑道,“子清,你已經輸了,想破腦袋也沒有辦法了。”
子清擡頭看了看蘇幕,眼珠一轉,“現在的確沒有辦法了,可是,二哥……”子清伸手在棋盤上搗鼓了幾下,笑嘻嘻地看着蘇幕,“你看,現在不是又有辦法了。”
“子清,這是你今天第七次悔棋了”蘇幕搖搖頭,對這個妹妹很無奈,但這也是子清的可愛之處,偌大一個宋宮,蘇幕只有和子清呆在一起,才能輕鬆片刻。
子清也裝模作樣地搖搖頭,道:“二哥,這就是你不對了,我和趙夭下棋,曾經悔過十次棋,她也沒說過半個字。”
“是嗎?”蘇幕反問,“或許只因她是亡國公主,不敢招惹你而已,就由着你悔棋了。”
“她不是。”子清回答道:“二哥,你不瞭解她。”
“的確,或許我不瞭解她。”蘇幕回答道:“但子清,你瞭解她嗎?”
“當然,我已經和她相處有三個月了。她漂亮,聰明,脾氣又好,教會了我很多沒人告訴過我的東西。我還想着二哥你能娶她給我做嫂子呢,那樣這一輩子我就可以經常見她,她就可以教會我更多東西了。”
蘇幕無奈地笑笑,道:“你這丫頭,整天腦袋裡不知道想些什麼。長兄和殷磊將軍曾經在朝堂爭奪過她,我怎麼可能趟這趟渾水,和自己的大哥,還有殷將軍搶女人?”
“可趙夭不喜歡長兄也不喜歡磊哥哥啊。”子清急道。
蘇幕正色道,“她喜歡誰沒有意義,重要的是誰喜歡她,誰想要她。”
子清看着蘇幕,良久開口說話,“她的一切都沒意義,所以她的命運如何,從來都不由她,是嗎?”
“是的,子清。”蘇幕回答道:“事實上,在這個世界上,又有多少人的命運能由自己決定呢?只是我們還有努力抗爭改變命運的機會,而趙夭,作爲一名亡國公主,她的身份讓她永遠失去了抗爭的機會,她想要活下去,就只有順從,別無他法。”
子清問道:“那二哥,你也在努力抗爭命運嗎?你又想改變什麼?”
“我想安排自己的命運。”蘇幕回答道。
“二哥,那我又應該爲什麼而努力呢?”子清問道,最近大家是怎麼了,一個比一個說話高深,害得子清想不明白的越來越多,所以問題也越來越多。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子清,你最想要的,就是你該努力的。”蘇幕回答道。
“我最想要的,就是我該努力的。”子清一次又一次念着蘇幕的這句話,卻一時想不起自己最想要什麼。
蘇幕笑道:“子清,別再唸叨這句話了,以後你自然會明白的,而現在我們還是下棋吧。”
子清樂得不想那些高深的事情,連忙回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