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有一間茅舍,小院子用籬笆圍着。
看上去挺簡單也挺簡陋的。
冷衍將馬車停在院子外面,自己先下來。撩開了車簾,扶着瀠繞也下來。
“爲什麼帶我來這裡?”瀠繞很奇怪,她不記得自己從前有沒有來過,只是這樣的地方,四周荒無人煙,不知道這樣的地方,爲什麼讓他覺得,她能放下。
“進來。”冷衍打開了竹籬笆做的小門,牽着瀠繞走進去。“覺得這裡怎麼樣?”
瀠繞有些疑惑的搖了搖頭:“這裡簡陋偏僻,荒無人煙,沒有什麼好的。”
“是麼?”冷衍抿脣笑了笑。
從前,他也覺得是這樣的。這裡和二皇子府比,不要太寒酸。
不光是要什麼沒什麼,就連個伺候打點的人都沒有。
可是住進來之後,他心裡反而踏實了不少。
“其實你不記得了,那時候你昏迷着。我們從山崖下攀上來,順着山路一直找,就找到了這裡。”冷衍握着她的手,眉心蹙緊:“不怪你不記得,當時你傷在後腦,只是偶爾醒過幾回。我怕你經不起顛簸,就決定在這裡留宿。”
草屋裡,一張破舊的桌子上,一盞煤油燈。
牀上,也是最簡單的鋪蓋,還落了一成灰。
瀠繞的確不記得,她曾經住在這裡。
但是冷衍的表情又不像是說謊。
他從枕頭下面,摸出一塊玉。“這是我留在這裡的,以爲主人家回來能看到。但其實這裡並沒有人回來,一直這麼空着。把你送去徐妃府上,我又來過幾回。收拾了後院的荒地,摘了些野菜曬成菜乾,還打了兩隻野雞,在用鹽醃製過後,懸掛在背陰的地方風乾……”
“冷衍?”瀠繞奇怪的看着她,說不清是什麼感覺。“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我實在想象不出,身爲二殿下的你,曬野菜做風乾雞是什麼樣子。這未免也太有失身份。何況這些事情,都是隨便的一個人就能做的,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是啊,在你們眼裡,我首先是二殿下,然後纔是個人。”冷衍苦澀一笑。“可是璞玉不同,她讓我知道,除了利慾薰心,其實還有另外一種簡單的活法。叫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嗬!”瀠繞真是震驚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普天之下,哪個人不是這麼在過日子。可你去問問他們,他們是想繼續過這樣的日子,還是和你一樣,成爲人中龍鳳,乾坤獨掌。你明明就有這樣的機會,你不去珍惜,反而說這些禿廢,毫無鬥志的話,就不覺得羞恥嗎?”
“乾坤獨掌是爲了什麼?人中龍鳳難道就不穿衣吃飯嗎?”冷衍看着她,心裡的愧疚慢慢的滲透出來:“瀠繞,知道麼,每一次對着你,我都覺得是一種煎熬。我實在想象不出來,當初怎麼會有那個決定,爲什麼要你入宮……替我化解危機,替我窺探聖意。你是一個人,你是我喜歡的人,我怎麼能卑鄙到利用你去奪權,即便之後,我真的坐擁天下,可我已經沒辦法再回到當初,愧疚吞噬了我的對你的情分。”
“不要再說了。”瀠繞聽明白了:“看來她說的沒錯,我真的入過宮……可是你這樣,不是愧疚,而是你嫌棄我對嗎?”
嫌棄她?
冷衍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
可這是他自己造成的,他有什麼資格去嫌棄別人?
“不要再說了。沒有意思。”瀠繞想聽的從來不是這些話。
“好,那我們不說了!”冷眼看着她:“就在這裡,住一段時間。看看我所說的那種生活,到底適不適合。”
————
這一次入宮,明顯能感覺到氣氛不同了。
寧璞玉和徐飛直接被送到了穹華殿。
殿上,皇帝正襟危坐,不怒自威。
手上的摺子拿起來便沒能擱下,面色無比的凝重。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寧璞玉和徐飛依照前朝的禮數向皇上請安。
知道皇上首肯,才平身說話。
“啓稟皇上,戍衛稟明,寧側妃的確是從徐飛的住處請入宮的。”首領太監小聲在皇帝耳邊道:“與密報上所言分毫不差。只是,並未追查到密報上提到的另一個女子。興許是走漏風聲,望風而逃。”
皇帝點了下頭,目光又是一沉。“寧側妃昨夜,因何未歸?”
其實這樣的話,從皇帝嘴裡問出來,的確不雅。
但這金殿之上,容不得一點疏忽。就算皇帝不信密奏所言,也的要摸清楚密奏此事之人的居心。
“回皇上的話。”寧璞玉恭謹道:“妾身前日入宮給太后請安時,得知二殿下遇刺,負傷,便急匆匆的趕回府中。雖然只是皮外傷,可妾身仍然放心不下。徐飛乃是妾身的師傅,曾悉心教導妾身醫術多年。以爲能討要一些師傅自己調製的藥品,能助殿下早日康復,故而前往師傅住處。”
徐飛沉眉,默不作聲。
越是不安寧的時候,就越要冷靜。最起碼她沒從璞玉身上看見半點慌張之色。
皇帝擡眼瞥了首領太監一眼。
於是不好聽的話,便得從這太監嘴裡說出來。
“可是,據奴才所知,男師授女徒,該有的規矩還是要有。寧側妃早起,是被戍衛在徐師傅的府邸找到,這未免……不太合適。”
“師傅指點璞玉些許醫術,兩人聊得興起,便對飲當歌。”寧璞玉垂下頭,有些羞赧道:“妾身不勝酒力,醉倒桌上。多虧了侍婢竹節衣不解帶的照顧整夜。”
“這話……怕是好說不好聽吧?”
瀅妃扭着身子進來,先是揚聲這麼一吆喝,才走到殿前行禮。“臣妾給皇上請安。”
皇帝微微不悅,皺眉道:“你怎麼過來了。不知道朕這裡有事?”
“臣妾前日遇刺,傷纔好些。聽聞寧側妃在金殿之上,便趕着過來問問。何以當日臣妾受傷之時,寧側妃非但沒有幫臣妾療傷,反而還胡亂用針,致使臣妾昏迷。”她轉過臉來,鄙夷的瞪着寧璞玉:“不知道是醫術不精,還是居心不良?”
“皇上。”徐飛恭謹道:“草民乃是寧側妃的師傅,既然瀅妃娘娘有此一問,懇請皇上允准草民細細道明。”
“你說便是。”皇帝頷首允准。
“謝皇上。”徐飛很是有禮。“若是草民沒看錯,娘娘遇刺,應當是傷在了心口。且傷口不淺,險些要了娘娘您的命。想必是流血不少。”
皇帝當日看見瀅妃的時候,的確是這個樣子。“所言不錯。”
有這句話堵住了瀅妃的嘴,她當然也就不能再往下說什麼了。
“正因爲傷勢不輕,流血難止,寧側妃纔要下針使瀅妃娘娘您昏睡過去。將脈搏和血流的速度減緩到最低,這也是護住心脈的辦法。娘娘切莫以爲是寧側妃醫術不良。”
瀅妃勾起了脣角,笑盈盈的說:“原來是這樣,那便是我誤會了寧側妃一番好意。只不過……”
她轉過身,沉靜的看向皇帝:“皇上,您瞧見了吧。寧側妃乃是神醫徐飛的高徒,寵愛有加。那坊間的傳聞也未必做不得數。從前如何,臣妾不敢妄斷,只憑寧側妃已經成爲二皇子側妃還要留宿別人的住處這一點來說,就是極大的不妥。”
“你怎麼知道這些?”皇帝擰了眉頭。
瀅妃嘆了口氣:“那密奏,乃是臣妾所書。”
這麼快,就有承認的了。
寧璞玉弄不清她們姐妹誰是誰。可是一個要她死,一個要她身敗名裂。
真不愧是孿生的一對親姐妹。
想必癥結所在,就是冷衍吧。
她們兩個的心,都扔給他了。
“是你?”皇帝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疑惑:“那麼你又是從何得知?總不至於叫人,偷偷跟着寧側妃吧?”
皇帝的疑心重,瀠溪料到她不會相信自己。
不過也罷了,反正她沒在意過這個男人,在不在乎她,她也不稀罕。
“寧側妃並不會武功,卻輕易趕走了要殺臣妾的刺客。要不是她來,恐怕臣妾早已經身首異處了。加上下針這件事的誤會,臣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叫宮裡的戍衛出宮探查。怕寧側妃會動了歪腦筋,勾結刺客什麼的。沒想到,探查到了另一件事。”
說到這裡,瀠溪嘆了口氣:“臣妾知道換上最在意的,就是皇家的名譽。二殿下,又一直是皇上心疼的皇子。臣妾也是怕這裡面再有什麼誤會,不敢妄加揣測,就只好寫了密奏,請皇上出面處置。”
皇帝點了下頭,道:“師徒夜話,也是尋常事。誰都有年輕的時候。何況有侍婢一直照顧在側,並沒有什麼不妥,你的揣測也未免有些嚴重了。”
“是。”瀠溪低下頭,很是溫婉的致歉:“都是臣妾病中想偏了。還以爲寧側妃有什麼居心呢。如此說來,也幸虧是臣妾過來澄清,否則,寧側妃可就要受委屈了。想必二殿下也不會答應。”
將耳邊的碎髮別在耳後,瀠溪詫異的問:“對了,怎麼不見二殿下呢。他不是每日都入宮早朝嗎?要是二殿下昨晚也同去了,想必就沒有這樣的誤會了。”
寧璞玉心裡一顫,這一位,想必是想弄清楚冷衍和她的孿生姐妹去了哪兒。可是,畢竟是在皇上面前,她要怎麼回答才妥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