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界的半獸族兩歲時便可化作人形,行動以及生活習慣皆與普通人類相同。
至十六歲成年後卻必須開始時限七年的尋找。
尋找飼主。
半獸族體質特殊,二十三歲後沒有飼主神力的餵養便會在一年內迅速衰竭,無法變作人類,以獸類的形態再勉強存活半年便是最終期限。
飼主的選定異常苛刻。
天性孤傲的半獸族寧可衰竭而亡,也不會屈從於自己不認可的主人。
而一旦臣服後卻又是世上最忠誠的生物。奉上生命和靈魂,一生伴隨主人左右。
認主的儀式完全是單方面的。即使不被認可,半獸族也會誓死追隨。
雷納德距離自己的二十三生日還有不到六十天。
這個在雅利安因爲血統而飽受欺凌的男孩長大成人後變得十分偏執,傲慢冷漠,內心卻極其敏感。
他不願臣服於任何人。
爲什麼他生來就是服從別人的生物?憑什麼那些人要高他一等?
然而死亡的恐懼同樣折磨人。於是在基地最初見到連笙時體會到的震動讓他恨不得逃離。
那是一種糾結的矛盾。
想要接近,想要去了解。卻又害怕因此而臣服。
“母親,我怎麼知道哪個人會成爲我的主人呢?”年幼的他伏在母親腳邊,好奇地發問。
母親慈愛地撫摸他的後背,眼底盈滿了笑意,“見到她的那一刻就會明白,這是我們的天性。”
那個黑髮紫眸的少年,凜然的身姿,冷漠漂亮的臉孔,看到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了。
內心在震顫,好像血脈中有奇特的呼應。讓他想要靠近,然後跪下臣服。
只是因爲他擁有魔族血統我便要臣服麼?開什麼玩笑?
不瞭解連笙之前他是這麼想的。因此痛恨着,糾結着,不肯靠近。
然後兜兜轉轉,終究走到了這一步。
雷納德跪伏着,額頭貼在連笙沾染了魔獸污血的手背上,心底只有全然的喜悅和寧靜。
他心甘情願臣服。
在他念出認主的契約誓詞後,誓約的印記便在心臟的位置出現了。
一旦背離主人的命令,他便會立時被契約反噬,鑽心挖骨的疼痛會代替主人懲罰他。
連笙神色複雜地抽回手,“單方面契約麼……如果我不認可,不肯用神力飼養你,你作何打算?”
雷納德神色堅定,整個人跪下,額頭貼到林間充滿腥氣的泥土上,“自當赴死。”
連笙皺着眉頭,低聲命令,“先起來。”
雷納德緩慢起身,才站穩對面的少女便重重揮了拳頭過來。
咚一聲。右臉劇痛,他整個人歪倒在地,因爲疼痛而輕微喘息着。
嘴角似乎被撕裂了。雷納德苦笑……自己強行單方面的契約還是惹惱了她吧?
面前覆蓋下陰影,雷納德低垂着眸子,餘光瞥見連笙蹲□靠近,攥了他的下巴,冷冷看他,“知道我爲什麼揍你麼?”
雷納德睫毛顫了顫,聲線晦澀,“洛……不知。”
“契約成立後你便完完全全屬於我了。生命,靈魂,尊嚴,哪怕是你的血,每一滴都是屬於我的。沒有我的允許便要赴死麼?好大的膽子。”
攥着下巴的手驟然用力,雷納德悶哼一聲,那痛楚卻讓他歡欣鼓舞,眼底也綻出光芒來。
“我主……”
連笙用拇指抹掉他嘴角的血,神色柔和了幾分,“只是用神力餵養而已,我還沒那麼小氣。”
起身,連笙往前走了幾步,身後卻沒有傳來預期的動靜。
她疑惑轉身,對着還傻乎乎看着自己的男人下達命令,“喂,跟上啊。”
“是,我主!”
山谷間有清澈湖泊,天氣轉冷湖水也冰冷徹骨,連笙卻迫於無奈必須浸泡進去。
好在她有魔族血統,倒不至於冷得受不了。正費力清洗着頭髮上的血跡,樹叢那頭傳來沉悶恭敬的聲音。
“我主,晚餐已經準備好了。”
連笙頓了一下才迴應,“好,辛苦了。說起來,你這麼稱呼我還真不習慣……叫我愛絲特爾就好了。”
那邊立刻傳來膝蓋碰到地面的響聲,即使看不見連笙也知道他這會兒慌亂跪下的姿態。
“洛不敢直呼主上姓名。”
除非您允許,或者……像父親和母親那樣是親密的愛人關係。
男人心底浮起希冀來,又因爲自己的奢望而羞愧不安,直到聽到連笙無奈的聲音纔回神。
“先起來吧……對了,簽訂契約後我需要每天都分出神力來麼?具體怎麼做?”
“並不需要,十日一次便足夠了。具體……和普通人類交融神力的方式相同。”
說到這裡雷納德便漲紅了臉,他希望自己沒有流露出任何暗示的意味。
湖水被撩動的聲音驟然消失。過了好半晌才聽到連笙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到一絲波動,“其它方式呢?”
雷納德只覺得心臟沉了下去,閉上眼掩飾眼底的失落,低聲回答,“將神力注入食物中……便可。”
“我明白了,就用這種方式吧。”
吃過晚餐,又行進了一段天便完全暗了。因爲雷納德的腿傷還未痊癒,連笙又因爲之前的激戰而消耗了大量神力,前進速度降了許多。
找了個洞穴過夜,吩咐雷納德在洞穴裡等待,連笙便閃身走了出去。
新人類的自愈能力十分強大,如果不是致命傷或嚴重的內臟損傷,在神力補給充足的情況下,一般的外傷多在幾天內可自行癒合。
那又爲什麼需要聖者呢?聖者存在的意義是在短時間內讓受傷士兵恢復戰鬥能力,這在戰場上至關重要。
“喂,接着。”
雷納德倚着洞穴牆壁出神,纔想着那人怎麼出去這麼久還不回來,耳畔就傳來呼呼風聲,有什麼破空而來,伴隨着那熟悉的低沉磁性嗓音,讓他神經立刻緊繃興奮起來。
側過臉,手下意識地伸出,啪一聲接住了被拋擲過來的東西。攤開一看,雷納德眼底便流轉過複雜難言的情緒。
掌心裡是一顆碩大的野果,比平日裡採摘的形似桃子的果實不知大了多少倍,色澤更加鮮紅,果皮光亮,一看就注入了不少神力。
注入神力的果實通常用來餵養幻獸,按理說普通的新人類是不能用這種方式補充神力的。
然而……異界的獸族自願簽訂主僕契約後,在法則上默認爲被馴養的獸類,這樣餵食並沒有任何問題。
這是第幾個了?雖然魔族混血的神力比其它等級的新人類高出不少,但是她這樣不斷地渡給自己……再加上之前的戰鬥,恐怕也所剩不多了吧。
攥緊手裡的果實,雷納德將視線投向洞穴入口處安靜啃着野果的烏髮少年。
她似乎早已習慣坐在洞口的位置,身影單薄,曲着修長雙腿,一手支着下巴,遠遠看着洞穴外一線陰暗天空。
又或者說……她其實刻意在與他保持距離?這個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變得越來越強烈清晰。
即使往常在洞穴過夜,她雖然會偏向外側而坐,卻不會特意跑到洞口去,一來夜裡風大寒涼,二來他已經可以佈置結界,並沒有必要刻意守在洞口。
似乎自從簽訂契約後她便特意遠着他。雷納德眸色漸漸暗淡,嘴裡似乎都品到了苦味。
“吃吧,發什麼呆。這裡不能久留,恐怕馬上會有一場暴風雪。今晚我們要連夜趕路,明天清晨就能出峽谷。”
少年甚至沒有轉過臉,清淡的聲音落在寂靜的洞穴裡尤爲凜冽。
雷納德心口一緊,低低應了聲,捧着果子大口咀嚼起來。或許是神力補給充足的原因,腿上的傷勢已經好了七八成,雖然達不到之前的迅捷,走路已經不成問題。
一個果子啃完,雷納德又覺得神力恢復了不少,腿上的傷更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癒合。雷納德低頭看着,心情卻好像即將落雪的天空般陰暗,夾雜着難言的失落。
兩人獨處的時光終於到頭了。
他如今能夠坦率面對自己的感情,所以這樣不捨的心情或許以前的他會鄙夷,會厭惡,到了現在只剩下無奈與傷感。
不過……他苦笑,這種被他嘲笑的,娘們似的柔軟情緒還真是折磨人啊。
目光又無意識地朝着心裡想的那人飄去,落到那人身上時卻一頓,雷納德試探般喊了聲,“我主?”
沒有迴應。
“我主……?”又稍提音量喊了一聲,烏髮少年仍支着腦袋沒有動靜,靜下來時聽得到她綿長的呼吸聲。
雷納德屏氣凝神地走過去,到了跟前便單膝跪下,低垂着視線不敢直視,餘光瞥見她閉着眼,一絲動靜也無。
她這般警覺的人竟對他靠得如此之近沒有任何反應,可見累極了。
雷納德緩緩擡起臉,自簽訂契約後也才過了大半天,他卻覺得好像有很久沒有這般直視她的臉了。
本就白皙的臉此刻越發顯得蒼白,嘴脣都失了血色。
那烏黑的髮絲在收了魔族形態後漸漸縮短,卻還是比以前長出許多,此刻柔順地垂落下來散在臉旁,給平時冷冽的臉孔添了幾分柔媚情致。
她這樣似女子般婉約柔弱的一面極其少見,他忍不住長久地凝視,目光裡帶着些自己都未察覺的灼熱和渴望。
只是看着這個人心神就都不受控制了。
雷納德緩緩伸出手,身體裡有一種渴望洶涌地漫上來——想要觸碰她,想要更加接近她。
手指離那張雪白精緻的面孔僅有幾釐米時,啪得一聲手腕被猝然攥緊。
原本睡着的人睜了眼,一雙紫眸卻比平日裡還要幽暗,籠着一層涼薄的霧,看不真切裡面的情緒。
雷納德心頭一顫,慌亂之餘張了張嘴想要爲自己的無禮道歉,連笙卻驀地揪着他的手腕往一旁的巖壁頂過去。
雷納德視野一晃,後背磕到冷硬的石頭讓他疼得皺了下眉,意識當時就清醒了。
待看清自己目前的狀況時驀地一怔,渾身跟丟到沸水裡似得滾燙。
他幾乎是半躺着,連笙壓在他身上,一手扯着他的手臂,另一手卻撫着他起伏的胸膛,而他脖頸處赫然貼着她的嘴脣,有連綿不斷的熱氣噴在肌膚上,激起陣陣戰慄。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會有福利麼?猜……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