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邊,粼粼波光倒映一輪彎月。高大的男人將連笙抱在懷裡,沉默了許久,下定決心般開口,語聲裡難掩自責。
“阿笙,當初遇到拉蒂爾時我存着疑慮,生怕他接近你是有什麼目的……畢竟拉蒂爾在異界是讓人聞風喪膽的有毒魔物。但是我又抱着他可以緩解你身上毒素的念頭,所以便讓他僞裝後留了下來……還下了禁制讓他無法變回原身,也就沒辦法傷害你。”
“說起來,如果我不這麼多管閒事或許你們早就相認,在一起的時日會更長。你也不會這麼難過吧……”
“是我的錯。”
連笙伸出手輕輕覆蓋上男人失落自責的臉上,擡起頭對上那雙金棕色的眼。
這雙眼承載了滿滿的愛意。
這個人永遠以她的利益爲準則來行動。
她怎麼能因此責怪他?
“不……”連笙挺起身,將臉貼在淵馳溫熱的頸窩裡,閉上眼輕聲迴應,“我永遠不會怪你。或許我該謝謝你纔對……父親,謝謝你把阿爾再次帶到我身邊來。”
高大的男人擡起手撫了撫連笙的烏髮,眼眸裡流露出淡淡的欣慰。
眸子閃了閃,他遲疑了片刻纔開口,“我想我還瞞着你另一件事。”
“是什麼?”
“關於離殤……”
連笙一僵,淵馳可以感覺得到她迅速繃緊的神經。
“你知道他是雪之精靈,但是關於雪之精靈的詛咒……阿笙,你聽過麼?”
連笙訝異地睜開眼,眼底浮起疑惑來,“從未聽過,書上也沒有記載。”
男人嘆氣,“自然,雪之精靈本就是不祥又極其罕見的生物,在異界也向來被當做禁忌而避諱。如果我不是年輕時在異界生活了數年,又恰好途經一個幾乎被雪之精靈的詛咒毀掉的村莊,恐怕也不會相信這世上……真的有詛咒存在。”
連笙覺得自己在逐漸接近一個真相,一個關於離殤從來對愛緘口不言的真相。
她甚至無法控制自己因爲緊張而顫抖的聲線,“什麼詛咒?”
“一旦開口述說了愛意就會給所愛之人帶來滅頂之災。”
連笙面色白了白,眉頭蹙着,半晌才發出聲音,“荒唐。”
她的表情就像是倨傲的,不肯認輸的孩子。淵馳掰開她攥得關節都發白的拳頭,一點點舒展開,然後輕輕用寬大的手掌包裹住。
“至少在異界確有其事。知道離殤爲什麼叫這個名字麼?普通的人類會給自己的小孩取這種姓名麼?”
連笙在最開始就沒有在意過。即使不祥,這也是他的名字。只是一個標誌而已。
“雪之精靈從遠古時期開始就被作爲獻祭的祭品。因爲它們純白無暇,是世間最乾淨的生物。用他們來祭祀才能洗刷人類的罪惡,這是遠古便留下的傳統。”
“漸漸地,矇昧時期的人類走進文明。或許也覺得活活殺死這樣純潔的生物是更大的罪惡,慢慢地便演化爲由他們來揹負詛咒以化解人類的罪惡。”
“它們降生時便是三歲孩童的模樣,由祭司撫養。揹負的詛咒本該是上天對人類罪惡的懲罰,卻由雪之精靈一人揹負……被世人所忌憚,長達數百年的生命中沒有親情,更加不能奢望愛情,是一種生下來就非常不幸的生物。”
說到這裡淵馳便停了下來,他察覺到貼着自己頸部的細嫩肌膚漸漸潮溼。
連笙低啞的嗓音像清冷的落雪,無限憂傷,“這名字便是祭司取的麼?是可憐他這般悲慘,希望他早點兒離開這對他來說不幸的世界吧。”
淵馳嗯了一聲,“他確實離開了啊,他來到了雅利安,遇到了你。”
連笙覺得自己的心口疼得要裂開了,“我恨我自己沒有早點遇到他。”
淵馳感受到了少女身上流淌出的悲傷,源源不斷,讓他惶恐不安,只能抱着她,像小時候一樣輕輕晃動。
“我的阿笙已經做得很好了。離殤對我說過,他如今很幸福,因爲有了你,他覺得生命開始變得有意義了。”
“我以前不告訴你其實也抱着私心,我擔心他給你帶來不幸,還讓他在異界裂縫出現時回去……後來他自己下定決心,對我發誓說一輩子不會對你說出那三個字,求我讓他留下。”
淵馳聲音漸漸變得低沉,似乎也染上了悲傷,“他那般可憐,跪在我面前哀求的樣子讓人沒辦法不動容……”
淵馳閉上眼,“對不起,阿笙,我不能忍受失去你。我很自私,所以纔想着讓他離開……我願意妥協退讓,只要他遵守諾言,不對你說出自己的愛意。”
連笙擡起頭,淵馳沒有看到她眼角的淚水。她重新綻出笑顏來,那般讓人目眩神迷。
“已經需要了。”少女紫色的瞳眸裡有堅定的光,“哪怕他一輩子不說……我也已經知道了。”
連笙走到離殤所在的帳篷前時便聽到了裡面斷斷續續傳出的咳嗽聲。
咳得她整顆心都要痛得蜷縮起來。
他自那年重創之後便落了這個毛病。被魔物污染過的空氣對普通的新人類來說不會造成任何傷害,但是對他來說卻不啻於毒藥。
長時間地吸入這種有毒的空氣會損耗他的神力,讓本來就虛弱的身體倍感痛苦。
她故意隱瞞就是想讓他安心留在基地,卻沒想到他跋涉千里找了過來。
連笙攥緊拳頭,他的痛苦她感同身受,恨不得以身代之。
掀開帳篷,連笙卻只是站在入口處,安靜地,貪婪地看着半坐在毯子上的人。
離殤突然瞧見她,驚異地一時睜大了眼。雪白髮絲垂在身前,他一手掩着脣,白皙指尖比新雪更潔白。
“連笙……怎麼不過來?”他被她看得面紅耳熱,那種專注而熾熱的眼神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連笙垂了眼眸,慢慢走近。
離殤笑着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來,坐這兒。”話音落下卻突然驚慌地幾乎坐直身子。
連笙撲了過來,將他用力地抱緊,箍着他後背的手強硬地像鐵鏈一般。
他的心突突跳起來。
接近七八日沒見着她,他也渴望如此親近。但是總覺得有些與平日不同,他試探般伸出手撫上她的背。
“阿殤……我從來不會想去求上天什麼。即使在父母被奪去生命時,我也不曾想過去求老天將他們還回來……因爲我知道不可能。”
離殤怔怔地聽着,有些不明所以,卻依然被少女流露出的傷痛擊中了。
他撫上她柔軟的髮絲,輕輕安撫般摩挲着。
“但是即使知道不可能……我現在卻想懇求老天,求他讓我早點兒遇到你。”
離殤的手僵在連笙的烏髮上。
“更早,在你來到雅利安前,比我爸爸更早,比任何人都要早地遇到你。”
離殤的眼睛酸得厲害,眼眶在慢慢變得溼潤。他極力剋制着,不讓自己發出哽咽的聲音。
“在你來到這個世間時就遇到你,好好疼愛你,把你所有的不幸都變成幸福。”
淚水漫出來時他焦急地想要擦去,喉間卻又溢出哽咽來,他只能更緊地抱住連笙,低下頭將臉貼在她的發頂。
那是他此生的依靠,是這蒼茫人間裡獨屬於他的溫暖。
“沒關係的……”他聽到自己含着淚光說,“遇到你以後,我所有曾經的不幸都不重要了。我變得這麼幸福,連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主動捧住她的臉,笑着吻下去。
然後被拿去了主動權,吻到呼吸困難時仍然不捨得分開。
或許是第一次,他想要放下所有的矜持,完完全全地成爲她的。
衣衫褪去,露出皎潔身軀。
他平躺下去,雪白髮絲散落,美得動人心魄。
牽過她的手抵在自己胸口,他綻出赧然的笑,“你知道麼連笙,雖然我不能說出口,但是你可以來聽聽我的心跳。每跳一次,它都替我訴說了……”
“我愛你。”連笙替他說完,低下頭吻上他的胸口。
她像個孩子一樣伏在他胸口上,聽着規律的,漸漸加速的心跳聲,得到了無與倫比的平靜和喜樂。
她聽到了,他一直都在說,他的存在便是對她的告白。
咚,咚,咚。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烏黑的髮絲在變成魔族形態時如瀑布般垂落下來,和他的雪白髮絲糾纏在一起。
就像他們的生命,註定融合在一起,再也不分離。
下章有點肉末末,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