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零八 玉米?!
又因爲他是一個明國人,在扶桑毫無根基,只能依賴自己,所以寺內信隆對他十分的信任,毫無忌憚。
便是在幾個月前,封了他一萬石高的領地,任命他爲寺內家的筆頭重臣。
以一個外國人的身份成爲筆頭重臣,在整個扶桑,也是相當罕見了。
不過,這幾日間,黃青岡和寺內信隆都是被一件事情困擾着,煩不勝煩。
事情的起因,便是去年的大年夜。
寺內家和大明朝的一些權貴都是很有些聯繫的,事實上,若不是從大明朝走私的制式刀劍,強弓硬弩,馬槍大刀,寺內家也不會如此的強大。扶桑製作出來的寶刀雖然是天下一絕,但是那玩意兒製作起來也是太過於費時費力了,製作一把上好的武士刀,需要一個村子的人勞作整整一年!各種繁雜的程序和珍貴的材料,註定了那是不可能量產的。但是大明朝的武器,卻是一買就是成千上萬。
實際上,扶桑的許多大名和明朝的權貴商人有聯繫,這在扶桑已經不能算是秘密了。大明朝國力強盛,製造武器一次都是十幾萬幾十萬的數額,那些權貴們能量也大,一次弄出來一些就足夠把這些小門小戶的大名給喂得飽飽的了。
扶桑權貴有銀子,大明朝權貴有權力,雙方一拍即合,於是無數的大明武器源源不斷的流入了扶桑,扶桑的銀子也源源不斷的流入了大明。
和寺內家有聯繫的,是大明朝的一位高官,刑部侍郎孫言之孫大人,當然,現在在其官銜面前要加上一個曾字,因爲現在這位孫大人販賣軍械的事情暴露,已經是被貶到了遠在萬里之外的臨安府,去跟那些叢林裡的猴子打交道去了。
但是雙方還是有聯繫的,孫大人雖然遠去臨安府,但是還留下了很是一些渠道,現在由他的兒子孫挺掌握着,依舊是可以賣給寺內家一些稀缺的東西。
而寺內家對於這位現任孫家的掌舵人也是非常的看重,寺內信隆知道大明朝的科舉知道,也知道孫挺是順天府鄉試的解元,一個解元,未來是看得見的光明,幾乎可以說是不可限量。寺內家想要購買更多的軍火,還得落在他頭上呢。
結果就在去年年底,那位孫解元傳過來一個讓寺內信隆左右爲難的消息。
他讓寺內家出兵,冒充倭寇——其實也不用冒充——去襲擊大明朝沿海的一個衛所,至於原因,沒說。
寺內信隆很是爲難,大明朝的強大他是知道的,昔日那些縱橫海上的倭寇被大明朝和立花家聯合圍剿之後的悽慘下場,他也是看在眼裡,因此是真真不想觸怒大明。但是那位孫解元也放了話了,若是這事兒辦不成,咱就一拍兩散,反正扶桑想要掏大把銀子買咱們大明武器的大名多得是,還差你一個?
咱賣個立花家去!
一聽這話,寺內家上上下下都急了,整個扶桑誰不知道寺內家和立花家是死對頭?雙方爲了爭奪石見銀山連狗腦子都快打出來了!若是立花家得了武器,咱們沒了武器,豈不是嗚呼哀哉?
於是明國人的大年夜,寺內家的長男寺內弘二便帶着一千人乘船出來,帶着孫家派來的嚮導,去了山東方向。
過了五天,寺內弘二回來了。
去了一千,只回來了八百,而且回來的人身上,很有不少人帶着很嚴重的傷勢。
弘二帶回來的消息讓寺內信隆心驚肉跳,那些明國士兵只有一百一十二個,但卻是強悍的驚人,他們的長矛方陣,堅韌無比,不但防禦力驚人,而且進攻能力也是很強。寺內弘二以十倍的兵力圍攻,竟然都是用了許久纔打下來。
對方一百一十二個士兵全死,寺內家也當場戰死一百七十多個,當天回到船上,重傷不治的又有三四十個。
這個消息讓寺內信隆震驚無比。
十比一的兵力,可不是簡單的一對一的換死,一般來說,一千人圍攻一百人,對方全滅,這一千人中也就是死個十來個。
現下竟然是二比一的損傷!什麼樣的軍隊,竟然有這樣的戰鬥力?難道是大明朝的邊軍精銳麼?
還是黃青岡更關注國內的信息,多方蒐集之後,告訴他,這是一支新近崛起的勢力,名曰武毅軍,在鎮壓大明朝山東布政使司一次大規模的農民起義的過程中有極爲出彩的表現,戰鬥力堪稱強悍!這支武毅軍的首領,便是名滿天下的人生若只如初見連子寧,而他的背後靠山,則是大明朝兵部左侍郎戴章浦,他和戴章浦唯一的女兒,即將訂婚。
寺內信隆一聽就知道壞了!恨不得扇自個兒兩個耳刮子,寧可是跟立花雷神打對戰也不能得罪這一位啊!
大明朝這些權貴的德行,寺內信隆和他們打了這麼長時間交道,也很是瞭解了一些,說得好聽點兒,那叫天朝上國威儀不可冒犯,說的實在些,那就是小心眼兒,睚眥必報。
得罪了他們,別看你在扶桑,他們有的是辦法收拾你!
但是寺內信隆還是沒有想到,這場報復,來的竟是如此的猛烈,如此的讓他束手無策!
之後好幾個月,武毅軍都沒什麼動靜兒,他這纔是慢慢放心。但是就在幾日之前,從九州島那邊傳來了消息,大詞人,大文豪連子寧來到了扶桑。
不過是短短几日,這個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扶桑的上流社會。
別的大名聽到了都是摩拳擦掌,準備邀請其去自家山城一行,吟詩作賦,以此作爲誇耀的資本。
但是寺內信隆聽了,卻只是恐慌,因爲那位連大人,可不是自己來的,還帶着一支恐怖的大軍!
那支軍隊很快就展現了他們強大的戰鬥力,佔據肥前港,擊敗五島氏,那支大軍還未盡全力,就已經展露了雪亮的獠牙!
大軍一路北上,在立花家駐紮下來。
寺內信隆心裡清楚,他們是來找自己麻煩的,而且看這個架勢,還拉上了雷神立花道雪。
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完了!”
一個立花家就足夠難對付,更別說還有這麼一支強軍在身側。
他第一個念頭便是把弘二那逆子給打死,但是這小子也是機靈,他母親小松給他通風報信,讓他天還沒亮就逃出了水城,爲此,寺內信隆還很扇了小松兩個耳光。
冷靜下來之後,便是把黃青岡派出去,讓他聯繫人手,打探立花家的消息。
“家督大人,消息很不樂觀。”黃青岡皺了皺眉頭,滿臉的陰翳:“根據咱們線人的消息,現下立花家的一萬精銳,已經到了長門國和石見國的邊境,而且立花道雪又是緊急徵發了三萬足輕,而兩千五百武毅軍,此時正駐紮在青木城!”
“看那架勢,目標正是咱們!”
黃青岡沉重的說完這句話,偏殿中便是陷入一片凝滯之中,氣氛很是沉重。
兩個人都不是一般人,就算是資質再怎麼平庸的人,在這個位子上呆了許多年,眼角也是早就變得很開闊了,看問題自然也就看的更遠一些。
這意味着什麼,兩個人都一清二楚,一個立花家就已經足夠疼痛,再加上武毅軍,根本是寺內家無法抗衡的。
武毅軍雖然只有兩千五百人,但是之前表現出來的戰鬥力,他們這兩千五百人,至少可以相當於一萬人的扶桑正規軍。
因爲彼時的扶桑,並沒有多麼先進的戰法可以把羣體的力量發揮出來,更多依靠的則是雙方接陣之後的混戰,總之一句話,這個年代的扶桑,就像是民國時期的中國一樣,裝備參差不齊,士兵勇氣可嘉,軍官一塌糊塗,技戰術水平遠遠落後於歐美諸強。
能打贏纔怪了!
沉默半響,寺內信隆低聲道:“青岡先生,你說,若是我將弘二交出去,會怎樣?”
“萬萬不可!”黃青岡臉色一變,斷然道:“家督大人,萬萬不敢如此做,在下是明國人,對於明國人的心思最是明白,明國人講究斬草除根,永絕後患,那連子寧是衝着寺內家來的。就算是殺了一個弘二,他也無法和武毅軍上上下下交代,而且人家已經是自以爲吃定了咱們,就算是交上去弘二,他也定然不會罷手的,反而是會認爲咱們軟弱,更是步步緊逼!”
“家督,此時決不能退,一退之後,下面就是萬丈深淵!”
寺內信隆滿臉的苦澀:“我何嘗不知道這些,但是,咱們打,也不是對手啊!”
“誰說要打?”黃青岡臉上露出一抹笑容,輕輕一拍手:“在下適才忽然想到了,咱們不必他們動手!”
“哦?先生教我!”寺內信隆大喜,趕緊文縐縐說道。
“在,四個字,堅壁清野!”黃青岡成竹在胸道:“咱們所有大軍,退守水城,所有船隻,全部集中於此,就將大熊湖以外的土地,讓給他們也就算了!”
“啊?”寺內信隆傻了,沒想到黃先生給出的就是這麼一個主意,他猶豫片刻,道:“但是這樣一來,咱們岸邊那些肥田沃土,那些百姓,豈不都?”
“這樣也總比我寺內家消亡與這蒼茫大地上更好!”黃青岡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咱們水城地勢如此險要,只能以戰船攻之,咱們把戰船徵集起來,統一納入水城,他們根本沒有辦法攻打,臨時造船,已經所來不及。那些武毅軍浮海而來,雖說傳說中有山一般龐大的戰艦,但是咱們大熊湖和大海的海峽已經以鐵鏈橫亙,什麼大船都過不來!如此一來,我寺內水城固若金湯矣!”
他越說越是興奮,腦子也越發的活泛起來:“咱們可以把百姓家中的東西,全部徵集起來,把地裡所有還在生長的莊稼,全部割掉燒掉,一點兒家當都不給這些賤民們剩下!到時候就算是立花家佔據了此地,也不過是得到一片廢墟而已,他們還要想辦法賑濟災民,要收拾土地,不知道要花費多大的氣力!武毅軍孤懸海外,定然不敢長留,根據在下估算,最多不過兩月,他們定然就要回國,咱們只要是能拖過了這兩個月,那就算贏了!”
寺內信隆臉上一陣白一陣青,本來是相當荒謬的一個主意,讓黃青岡說說,卻是覺得當前就只有這一個辦法而已!
終於,他權衡良久,咬了咬牙道:“青岡先生,這個事兒,便拜託了!”
這個主意,雖然可能是會管那麼一些作用,但是確實是會揹負上極大的惡名,雖說扶桑的大名一向是不怎麼把農民當人看的,但是能夠公然做出這等事的大名,卻也是沒幾個。但凡是寺內信隆還想再扶桑打混,這個罵名,他就背不得!而作爲一個外來人的黃青岡,這件事兒,他去幹再合適不過了。
黃青岡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但是他功利心極重,子啊扶桑過慣了人上之人的人日子,現在再讓他回到河南歸德府做那個普通的秀才,當真是生不如死,而要保住自己的權位,就一定要保住寺內家!
“家督大人請放心,這件事兒,在下定然般的妥當!”黃青岡拱拱手,慨然應道:“非但如此,這些日子,在下還要去往其它大名領地,合縱連橫,那立花家作惡多端,樹敵無數,定然是不少人慾要制其於死地!到時候咱們合縱連橫,等武毅軍一退,便是把這立花家四面合圍!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寺內信隆大喜過望:“那就多謝先生了!”
“不敢不敢!”黃青岡擺擺手,低低一笑:“這些日子以來,在下在南邊兒也沒白呆,這一次,可是爲大人領回來一位貴客!”
“貴客?”寺內信隆疑惑問道。
黃青岡微微一笑,走到殿門,衝着外面喊道:“有請五島白菊大人當面……”
——————分割線————“這是,玉米?”連子寧望着自己的面前的一個黃橙橙的棒槌子,擡起頭,愕然問道。
一曲蓑衣舞跳完,那十幾個冒犯過連子寧的武士已經是生生的而被燒成了一團焦屍,屍體整個蜷縮成一團,雙手攏在頭側,就像是個嬰兒一般。
對於連子寧來說,他們燒死也就是燒死了,只不過是感覺噁心一點兒,倒是沒什麼別的,他可不會爛好人到去給冒犯過自己的人求情。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還是不得不說,在這件事上,美女和粗漢享受的待遇確實是很不一樣的。如果把江梨野奈換成一個醜婦,連子寧會不會出手相救還是兩兩之說。
宴會的最後一項,立花道雪卻是神神秘秘的,說是要請諸位品嚐一件稀罕物。
連子寧本來還以爲是什麼活人茶之類噁心巴拉的玩意兒,卻沒想到,一個人面前端上來一個盤子,裡面放着一個黃澄澄的煮熟了的棒子。
顆粒如黃玉,可不正是玉米?
在連子寧前世,這玩意兒在山東叫做熱棒子。
“哦?連大人見過這東西?”立花道雪詫異道:“這玩意兒是前一陣子一個佛郎機商人送給我的,也沒說叫什麼東西,只說是從他們新發現的什麼新大陸發現的毫物事,甘甜糯軟,味道卻是不錯。”
連子寧笑笑:“學生看書時候見過!”
“果然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董大人這話說得着實有道理,這東西,便是我扶桑最博學的大師也不知道是什麼物事,今日卻是被連大人一語道破!哈哈,這顆粒溫潤如黃玉一般,玉米,玉米,當真是個好名字!”立花道雪搖頭晃腦的說道。
所謂董大人,便是時任禮部尚書,在大明朝的高官序列中排位還要在戴章浦之前幾位的董其昌,正德十九年以弱冠之年中狀元,名揚天下,現在也不過是剛知天命而已,卻已經是成爲了這個國家最有權勢的人之一。
他說的名言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膾炙人口,極有道理,便是扶桑人也都知道。
連子寧心裡此時已是頗爲的激動,玉米這玩意兒的功用,別人不知道,他還能不知道麼?中國人真真是該感謝佛郎機人和印第安人,這種高產量的糧食作物,自從明朝中後期傳入中國之後,不知道挽救了中國多少次的危機。
明末小冰河時期,糧食全面檢查,若沒有玉米,不知道要餓死幾百上千萬人;清末太平天國作亂,江淮民不聊生,若無玉米,又是一場大面積的饑荒;甚至是建國之後的幾年饑荒,也是多虧了玉米的功勞。
當然,還有地瓜,也就是番薯。
不過連子寧向來是看重眼前的東西,玉米,就是擺在他面前的巨大財富。
大明朝這兩年天災**不斷,河南江淮地面兒,已經是流民四起,眼見有不穩之趨勢,玉米對氣候要求相當低,不能說旱澇保收,但是一般的小災小病,卻是對其沒有什麼影響。而且生長週期短,從麥收之後道秋收,這三個半月間,就足以成熟。在夏天天氣炎熱,溼氣充足的時候,坐在玉米地邊兒上,甚至能聽見咔嚓,咔嚓,玉米拔節的聲音,生長迅速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