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零五 從此狠辣
劉良臣心領神會,又是趕緊應了。
清嵐又向那兩個黑衣漢子問道:“那陳家娘子呢,可曾驚擾了?”
兩個黑衣漢子其中一個面色尷尬道:“咱們闖進去的時候,她便要驚叫,咱們生怕驚擾了別人,便把她切暈了。”
旁邊那個又趕緊補了一句:“夫人放心,定然是不會有性命之憂的,咱們有分寸。”
清嵐點點頭,面色稍霽,道:“這些錢,你們留在這兒,我稍後會着人放回去,那陳家娘子是個本分人,之後她一個人過,日子也艱難。”
心裡卻是存了心思,要把陳家娘子派人送去東北,省的在這邊再被有心人所乘,惹出什麼風波。
確定了陳守禮的嫌疑,劉良臣等人便要把他帶回去審問。
這會兒陳守禮依然是跟個傻子一般了,連提到他娘子都是沒什麼反應。
戴清嵐卻讓稍等,叫來侍女,叮囑了幾句,着她把銀子放回去,然後又去後堂和等在那裡的康素姐妹和小青說了一聲,便出來對劉良臣道:“去和你們一起去京南大營,我要看看,你們是怎麼審案的!”
劉良臣一驚,趕緊道:“夫人,那等場景太過血腥,您去看,怕是?”
清嵐瞧了他一眼,淡淡道:“身爲他的妻子,有些事兒,是遲早要去承擔的!”
她也不是白癡,連子寧這等行事,已然是失了人臣的本分,可說是大逆不道絲毫不爲過,而清嵐是一個很傳統的女子,更是愛煞了連子寧,深感處身閨中,許多事都無能爲力,只求讓自己變得更堅強些,總不要去亂了他的心。
片刻之後。幾輛馬車,悄悄地出了武毅伯府的後門,又悄悄的出了正陽門,一路向南。來到了京南大營。
一路進了京南大營,認得頭前一輛馬車駕車的竟然是劉良臣,守門的老卒忙不迭的開了門,心中暗自震驚哪位大人物來了,難不成是伯爺秘密回京了?
京南大營中,本就設了專門拷打犯人的所在,就在劉良臣住所的旁邊。一個很大的院子。
馬車直開進去,劉良臣下了馬,兀自勸道:“夫人,您……”
清嵐擺擺手,示意不要再說,劉良臣只得嘆了口氣,心中暗道若是伯爺知道自己讓夫人看了這般血腥的恭喜會不會更加不悅,心裡忐忑的在前面領路。
西廂房。便是審訊之所,門口蓋着厚厚的門簾。
撩開門簾,便是一股熱氣燻人而來。這裡很大。足有十餘丈長,三丈來寬,四壁上都蒙着厚厚的棉被,就算是裡面慘叫聲再大,根本也傳不到外面去。屋子裡火光閃耀,地上一個大火爐,裡面放了些鐵釺、細籤子、鐵鉗、鐵鉤之類的物事,都已經被燒得通紅,看上去就讓人不寒而慄。除此之外,旁邊還有個大桌子。上面也是放慢了各種稀奇古怪的刑具。而在四壁上,也掛着刑具,在進門右手邊兒一直到盡頭,也是放着許多刑具,五花八門。
在靠北的所在,一溜起了三個類似於十字架的東西。三個人被綁在上面,而幾個劉良臣手下的刑訊好手正在審問。
見劉良臣陪着一個女子進來,他們都趕緊行禮,卻在暗自猜測這女子是誰。
劉良臣掃了衆人一眼,沉聲道:“不該看的別看,不該說的也別亂說,今日之事,若是傳到外面一句,我要了你們的腦袋!”
衆人噤若寒蟬,趕緊應了。
劉良臣恭聲道:“夫人,那三個人,也是其中一個關鍵人物,乃是街上潑皮,便是因着他們,陳守禮才能和那孫挺的人結識。”
戴清嵐點點頭,自然是沒認出綁着的那三個人就是昔年碰瓷兒訛詐連子寧的人。
曾經武毅軍頭號老刑名王元霸已經是因病回家榮養了,畢竟他是錦衣衛出身,無論如何都難以融入到武毅軍這個體系中去的,所以在連子寧的壓力下,也就‘被退休’了。不過臨走前,連子寧送了他兩千兩銀子的議程,並且還託戴章浦的關係給王元霸的兒子在旗手衛謀了個差事,王元霸對他也是千恩萬謝。
王元霸的關門弟子,也是武毅軍中用刑最好的一位,其實就是劉良臣。
這一次他親自操刀,審訊陳守禮。
事實上,陳守禮還是挺能撐的——倒不是他有多硬氣,而是因爲他幾乎已經被嚇傻了,所以受刑的時候,根本是神志不清,直到後來收了那‘關公刮骨’的刑罰,纔是被生生疼的清醒過來,立刻一五一十的全招了。
也因此,清嵐多看到了許多慘絕人寰的血腥場面。
看着這個目睹了血肉橫飛的場面卻絲毫無所動容的清冷女子,周圍那些武毅軍老卒,包括劉良臣在內,心中都是泛起了一股不寒而慄的恐懼來,至此以後,劉良臣這一派系的人,始終對戴清嵐極爲的敬重甚至是恐懼,但有吩咐,盡力而爲。
審訊完畢,戴清嵐卻又把所有人都支了出去。
過了足足半個時辰,她才臉色如常的走了出來,話也不說一句的直接上了馬車。
當馬車離去,這些人才敢重新進去,結果進去的人都是面色極爲的難看,個別的,甚至哇哇大吐。
那陳守禮,兩條胳膊,兩條腿,都已經被刮成了乾淨的骨頭,卻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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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清嵐都有些心神不凝的。
這是她第一次殺人。
她本來是根本不用接觸這些血腥骯髒,讓人生出大恐怖,大厭惡的東西的。
她出身於書香門第,世代官宦人家,父親手握重權,爲人所尊重敬畏,前途無量。以她的家世,她的才情,本應該也是嫁給一個門當戶對的少年英傑,或者書出身貧寒但是一舉成名天下知的年輕進士,從此吟風弄月。夫唱婦隨,有心思了就管管家務,而若是厭惡這些家長裡短,勾心鬥角的齷齪。以她的身份地位,背後的靠山家世,大可以一生都在雪月風花,喜歡的詩詞歌賦中度過。
但是這一切,都在那一次書社的回眸中改變了。
所謂冤孽,便是如此,一見就再也難忘。雖然未曾言語,然則已經是生死相許,再難割捨。
清嵐取出鏡子,目不轉睛的看着鏡中的自己。
鏡子是他送的,很精巧,不過是拳頭大小,四周纏了一圈兒黃金打造而成的花藤,極爲的精緻。而且最重要的是,鏡中人,非常的清晰。簡直如同直面一般。聽他說,這鏡子是用水銀和玻璃做的,是西方舶來的,日本帶回來的。清嵐不怎麼清楚水銀和玻璃是什麼,以前看過的書中也未曾提及過,但是她卻最喜歡看他神采飛揚,說這些話的時候,自信滿滿的樣子。喜歡他抱着自己,躺在他溫柔而堅實的懷抱裡面的感覺。喜歡他的一切,就是喜歡。沒有別的。
這樣的鏡子,家中還有不少,他當初在日本留了士卒駐守,佔領了不小的地盤兒,是以常有一些稀罕物從扶桑泛舟而來,經過山東。來到京城,運往府中。在其他勳貴豪門也難得一見的寶物,在府中,卻是俯拾皆是。
鏡中的少女,仿若初見,這幾年的光陰,似乎沒有在她的容顏上留下一絲刻度。但這顆心,卻已然是再不會有當日了。
書社初見,街頭解圍,小青傳信,話本定情,再到後來,正陽門外的真情表露,以及到最後的最後,終於是披上了那大紅的鳳冠霞帔,嫁給了他。
清嵐輕撫着自己的臉,想到這裡,心中忽的便涌起一陣難以言喻的甜蜜。
這股甜蜜,使得她因爲初次殺人而充盈滿內心的陰霾也散去了不少。
“嫁給他了呢,既然嫁給他,自然就要承受嫁給他的一切,那些榮耀,那些豔羨和嫉妒,自然也就有這些東西。他說過,月的陰暗面,絕對不容我去沾染。可是你可知道麼?你做的那些大事,我心中明瞭,作爲你的枕邊人,只要不是瞎子,也該能瞧出來了。既然做了你的妻子,我總該做些什麼!”
清嵐注視着自己的手,剛剛就是這隻手,拿着那把解牛小刀,一片一片的,把陳守禮的四肢,颳得乾淨。
馬車到了府中的時候,林嬤嬤已經在大門口等着了。
當初京南大營的總統府,府中的管事嬤嬤就是她,後來連子寧大婚,按照戴章浦的意思,是讓戴秉全跟着過來的,幫着管理府邸,免得府中下人弄鬼不服,自家寶貝女兒受了欺負。清嵐卻是堅決不用,一個是不想給連子寧自己一來就要掌控一切的霸道感,第二則是因爲戴秉全老爺子和戴章浦名爲主僕,實則關係和老朋友也似,自己嫁過來了,戴秉全留在那裡,還可以陪着父親時不時的說說話,以解寂寞。
來到這邊之後,林嬤嬤便順理成章的當了府裡的管事大嬤嬤,女人來當大管事,這等事兒,在清朝不罕見,實際上明朝也是不少。其實女人來當這個差事,好處不少,心思細膩,處事玲瓏,手腕兒比起男人來也絲毫不差,若是論起兇狠程度,還有過之。而且女真當大管事還有一樁便利,出入內宅,也不會引起什麼風言風語,尤其是男主人若是長期不在家的話,這一點,就顯得尤其重要。
大明朝大戶人家的內宅女眷,輕易是不能見人的,作爲銜接點的大管事,就顯得尤爲重要,若是有心欺瞞,內宅裡的夫人們也能被欺負的夠嗆。
林嬤嬤不愧是王府出身的,有手段,有能力,有眼色,內則和內宅夫人們相處的極好,大事小情,份內的絕不容人插手,自己辦不了的,也絕對不裝那大尾巴狼。外則對下面的那些家丁侍女恩威並施,都是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林嬤嬤正在門口焦急的張望着,見到清嵐下了轎子,趕緊快步走過來,滿臉喜色道:“大夫人,大喜啊!大喜啊!”
戴清嵐修眉一挑,心中頗有些期待,有什麼好事兒,能讓素來穩重的林嬤嬤這般動容?
林嬤嬤已經走到近前。笑道:“大夫人,您剛出去不久,老太爺府上就派人來報信兒來了,今兒個朝堂之上。兵部尚書桂萼因爲觸怒皇帝被罷官免職,趕出京城,老太爺暫代兵部尚書之職。老身剛纔出去溜達了一趟,現如今可着北京城都傳遍了,有那消息靈通的,都說這兵部尚書,就是老太爺的囊中之物。只能內閣票擬了。”
“啊?真的?”戴清嵐一聽,也是喜上眉梢,第一個想到的卻是,這會兒正是夫君有些難捱難過的時候,爹爹履任兵部尚書,卻是使得不少人有了忌憚了吧?
心中自然又是一陣盤算。
見她蹙着眉頭思索,林嬤嬤也不敢打擾,過了好一會兒。清嵐才展眉問道:“林嬤嬤,小青他們呢?”
林嬤嬤趕緊道:“老身正要給您說呢,聽說您出去了。幾位夫人都不甚放心,有聽了老太爺府中信使一說,都是高興,青夫人便命廚房多備了些飯菜,說是今兒個晚間要慶祝一下呢!”
“我也正是這個意思,小青卻是有心了。”戴清嵐微微一笑,便往府中走去,忽然又想起來什麼,吩咐道:“對了,吩咐廚房。整治一鍋上好的打邊爐,送到父親府中,父親久居江南,頗不適應北地寒冬,每到這個換季兒的時候,身子骨便有些不適。最是應該吃點兒這等辛辣發汗的東西。材料配的齊全一些,多放些性溫的東西。”
林嬤嬤趕緊應下了。
“嗯,還有,前一陣子,城瑜不是送了些東北的老山參、山野貨來麼?着人送些過去,父親和戴叔年歲都不小了,都得進補,還有那些沙金瑪瑙珍珠,揀稀罕些的也送過去,父親當了兵部尚書,說不得總有不少人得送去賀禮,父親又要回禮。正好拿這些東西來。”
林嬤嬤一一應下了,道:“老身這就吩咐人去辦,現如今皇上廢了宵禁,今兒晚上一準兒送到老爺府上。”
戴清嵐滿意一笑,頷首道:“你辦事,總是讓人放心的。”
說話間便進了府,府中前庭的院子裡卻是迴盪着一陣陣的慘叫聲。
戴清嵐聞聲看去,便看到前庭右邊兒,正一堆人圍着,足有數百,其中傳出來一陣陣的慘叫,還有不斷的啪啪啪的響聲。
她皺了皺眉,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兒?”
林嬤嬤道:“回大夫人的話,是青夫人身邊的侍女紫萼,今兒個老身聽她亂嚼舌根子,說什麼府裡有不明不白的人出沒,那話說的,挺難聽,老身把她叫來問詢,這小妮子還頂嘴。老身便叫人把她褲子扒了,裹上草蓆,當衆打十棍子,又讓府中所有下人過來圍觀,以儆效尤。”
戴清嵐聽她一說,便知道紫萼嚼舌根子的事兒,肯定是和最近劉良臣手裡頭那幫人有關,而且既然有男人出沒,而後宅又盡是女眷,那麼這話說起來,定然也就不會多好聽了。
她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問道:“小青來找過你麼?”
以她對小青性子的瞭解,自然知道,這妮子最是袒護下人,這紫萼以前就仗着她的寵愛,很是做了些讓人看不過去的事兒,就連清嵐都聽聞過。
“來找過,讓老身給頂回去了,青夫人很是不悅。”林嬤嬤欠了欠身:“老身行事欠妥,還請夫人責罰!”
“不,你行事好得很。”戴清嵐冷笑一聲:“這件事兒,你做的很好,我當初三令五申,誰也不得胡言亂語,尤其是不得私下裡說小話,紫萼既然聽不見,那也就不要再聽了。我看這十板子,太少了,吩咐下去,狠狠的打,打死算完!”
“打死算完?”林嬤嬤打了個哆嗦,心中暗道沒看出來啊,大夫人也是個心狠手辣的角色,這等命令,以前可沒見過。
她卻不知道,這一次因爲陳守禮以及那些蛀蟲的存在,而引發的孫挺告密,江彬上奏,乃至於是連子寧的危機,這一切,都讓清嵐非常的內疚。在她看來,是因爲自己的大意,疏於管理,沒有提前覺察到這些蛀蟲的存在而導致了這件事情的發生。是以內心裡,她對連子寧很是愧疚,深感沒有做好本分。
也因此,清嵐現在的心境也有了改變,決定讓自己從現在開始,再也不是以前的那個溫文爾雅的大夫人,而是要更加的手段狠辣,也讓所有的下人都有敬畏之心,再也不敢有什麼異樣的心思。
爲了連子寧,她已經不止改變了一次。
林嬤嬤有些小心道:“那青夫人那兒?”
清嵐擺擺手:“小青那兒,我自會分說,你就不用管了。不用忌諱什麼,也不用擔心,用心做事就行。以後碰上這等亂嚼舌根子的下人,直接打殺了!”
林嬤嬤心中一寒,趕緊應了。
清嵐又道:“還有一件事,你去辦。陳守禮家中有事,請假回山東老家了,一時半會兒的怕是回不來,你掌眼瞧瞧,選個人,頂了他的位置。另外,給陳家娘子收拾性狀,明日一早啓程,送去東北。老爺怕是想她的烤魚了。”
林嬤嬤無疑是很合格的,不該問的東西絕對不問,只是一個勁兒的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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