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紫沒有去新房鬧洞房,她雖是真心誠意地希望他們好,在外人眼裡她到底是未來太子妃,有她在那裡,或許會讓太子和華煙都不自在。
打發小玉去與皇后說她回去了,蘇紫一個人沿着灑了清輝月色的小徑走來。山石樓閣,流水柳岸,在夜色裡別有一番清幽之美。
以爲賓客皆在大廳或是去了新房,不防猛然聽見前面有說話聲,蘇紫往前走了幾步,還沒看清是誰在那邊,便被一隻有力的手捂住了口鼻,拖入了假山的黑洞裡。
正想着是踩他的腳還是咬他的手,忽然聽得身後那人低聲道:“別聲張,他們在私會。”
他的聲音年輕而平淡。
深夜私會原本是件隱秘而刺激的豔事,從他口中而出,半點別的意味也沒有了,就彷彿被他給淨化了一般。
蘇紫推開他的手,用一個“嗯”字表明瞭她與他不相上下的淡定。
她暗自血脈翻涌,一則是因撞破了別人的姦情,二則是因和貌似挺有趣的人一同撞破了別人的姦情。
漆黑的狹窄的山洞裡,她能感到貼在身後的胸膛裡那顆心臟跳動的節奏平緩規律,他是真的一點也不緊張和激動。
寂靜之中,外面的對話清晰入耳。
“柳郎,只有與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纔會感到快樂。若哪一天你不要我了,便是我該死的時候了。”
“別這樣說,靈兒,我本就是在刀尖上過活的人,命,隨時可能丟。”
“柳郎……”
女子的低泣在這個飄着輕雪的寒夜透出別樣的悽楚與痛苦。
蘇紫聽得呆了,宮裡面還有如此癡情的姑娘與硬氣的漢子啊,他不要她,她便去死,是威脅還是至情至性?她想起書上的一句話,情之所起,一往而情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難道這種虛無縹緲的感情是真的存在麼?
一種忽然被感動的感覺竄過脊樑,她想到了華煙對太子的愛,之前她以爲華煙是因地位與相貌而喜歡太子,失去了這些,太子將什麼也不是,如今看來,或許華煙是隻愛太子這樣一個人也不一定。
思緒翻轉間,她又凝神去聽他們還會說些什麼,然而,她聽得的聲音卻讓她臉紅了,而站在她身後的人正與她一同靜靜地聽着這讓人難堪的聲音。
現下的情形,就如同她與一個陌生男人一起在黑暗裡看限制級碟片,雖然只有聲音,卻更能勾起人的浮想聯翩。
她開始有點擔心,他會不會一時興起對她做點什麼,然而,直到那對情人離開爲止,他沒有動過半分,心跳始終如一地平穩,她禁不住懷疑他是不是聾子,否則怎能如此平靜?若非如此,他的定力與自制力堪比廟裡的老和尚。
今晚,她遇到了兩個感興趣的人,一個神秘清冷的雪衣少年,一個便是正站在她身後的人。
“你說句話,行不行?”
這人提出了一個奇怪的要求,這個要求帶給她的驚異感不亞於他強大的定力。
“你想聽什麼?”
這人沉默了,她覺得他的心跳彷彿比先前快了些許,總不會是她的聲音更能挑動他的情緒罷?
他道:“大約有一個時辰了
,你該回去了。”
小玉見不到她定然會回稟皇后,太子定會派人大張旗鼓地尋她,她可不想太子與華煙的新婚之夜被她給破壞,也忘了等那人走出假山後看一看他的模樣,她一路小跑着往前廳去,在院子裡看見了小玉。
小玉焦急的神色一鬆,道:“公主,你到哪兒去了?奴婢找了這一大圈也沒瞧見你。”
蘇紫道:“就在後面園子裡坐了會兒,你沒有驚動姑姑她們罷?”
小玉道:“奴婢也猜着公主必定是自己逛去了,豈會爲了這個去找皇后娘娘?”
看來她白擔心了,早知如此,應該等一等看清那人是誰纔好。
***
在華煙的印象中,太子是個溫柔的人,高貴的鳳目注視着她時,裡面閃動着令人迷戀的溫和,她從父親那裡聽過對他的誇譽,才華橫溢,謙和聰明,是衆皇子中各方面能力皆拔得頭籌的人物。
沒有人說過他一句不好。
新婚之夜,華煙翻尋着自己對他的回憶拿來與眼前的人相比對,卻始終無法相信眼前的人會是太子,會是她一心想要託付終身的夫君。
那雙修長的鳳目沒了溫和的修飾,竟是如此倨傲、冷漠,一張的俊美的臉上沒有情緒,卻因這雙天生倨傲的鳳目顯得神情漠然。
他道:“華煙,我暫時沒有與你同房的打算,你自己睡罷。”
華煙面色慘白,竭力忍着因恐慌而帶來的戰慄,“殿下是什麼意思?”
對於她的明知故問,太子沒有平素的好耐心,他如同對待奴僕般發號施令,“嫁給我是你的選擇,我如何待你卻是我的選擇,你只需要服從。”
華煙一時無法接受這樣的打擊,顯得有些呆怔。
太子微微笑了,“好姑娘,早些睡罷,明天還得去敬茶。”
明亮的光線落在他脣角的微笑上,華煙眼眶發熱,因流淚的衝動而感覺到鼻子堵住,喉間涌起一股火辣的滋味。
他笑得那麼溫和親切,她卻無法像以往一般感到歡欣,她發現自己從未了解過這個人,亦或者沒有人真正地瞭解過他,她喜歡的那個溫柔的人好像被殘忍地殺死了,她該後悔嫁給他麼?
然而,更令她感到矛盾痛苦的一件事情就是她沒有半分悔意,就算給她重頭來一次的機會,她依然義無反顧地會愛上他。
***
次日,華煙是在太子的懷中醒來,太子含笑地問她,“睡醒了麼?”
華煙的臉紅了,卻忽然記起昨夜的事情,面色又一白,驚異疑惑的眼神掃向太子帶笑的臉。
這時,門外傳來聲音,“殿下,到時候了。”
太子走下牀榻,取了一件外袍披在身上,繫上腰帶,道:“進來罷。”
一個老嬤嬤打頭進來,後面兩排粉色衣裳的宮女魚貫而入,手裡皆端着盥洗用具,老嬤嬤打量了牀上的華煙一眼。華煙這才發現自己的衣襟敞開,肚兜也看得見,她忙拉起被子擋住,面色發燙,目光懷疑地看向太子。
這一看更是不由得耳紅心跳,她見到太子遞了塊白帕子給老嬤嬤,老嬤嬤見到上面的血跡笑了下,行了禮退下去。
成親前夜母親曾悄悄教了她牀笫間的事情,她料想那塊帕子便是貞潔的象徵了,只是,她與太子分明清清白白,血又是從何而來?思及此,她忽而心下一驚,莫非在她睡着的時候已經和太子做了那事兒?
太子命宮女擱下手裡的東西,掩門退出。
太子看了眼面色驚疑不定地偷瞧他的華煙,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道:“別誤會了,那血不是你的。”
華煙的心一沉,忍不住問,“那麼,是哪位妹妹的?”
太子眼神微妙地看她一眼,走到牀邊,掀開了寬大的衣袖,手臂上纏着一層紗帶,輕笑道:“看清了罷,是我的血。”
眼前的太子是她所熟悉的,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彷彿他下一刻便會消失。
太子在牀沿坐了,溫聲道:“昨夜我喝得有些醉,若是說了讓你難過的話,請別放在心上,好麼?”
華煙怔怔地問,“只是因爲喝醉了麼?”
“是。”
“我以爲……你討厭我。”
“別說傻話。”太子溫暖的大手穿過她幽黑的長髮,“煙兒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兒,怎麼會有人討厭你呢?”
他的手彷彿一併撫平了她驚懼不安的心,她面上有了分含羞的笑意,在他的注視下緩緩低垂了頭。
***
太子與華煙去見長輩敬茶了,蘇紫來了東宮,她在後花園裡邊溜達。因着她身邊沒有跟着人伺候,小狸子便候在她身後。
他委實猜不着這位公主的心思了,若說公主是要來賞花觀景,她走得又極快,沒有停留觀賞的意思,若說她是來找人,太子與華側妃又不在這裡。
蘇紫站在假山旁茫然若失地發呆時,小狸子忍不住問,“公主可是走累了?不如回屋裡坐會兒,奴才給你沏杯茶,大約太子也快回來了。”
蘇紫看了他一眼,“你們宮裡邊有沒有一個大概比我高這麼多……”她雙手比劃着,“聲音還格外低沉淡定,話不多卻很古怪的人?”
東宮裡邊一共有四類人,宮女、太監、侍衛、門客,小狸子想了會兒,道:“公主要找的是哪個侍衛麼?”
侍衛斷沒有一個人在後園子出現的道理,他們一般是守在外院的,蘇紫道:“不是。”
小狸子道:“那就是門客了。”
蘇紫蹙了蹙眉,“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外面的人也不一定。”她笑了下,“算啦,我這是沒事兒做閒的。”
無論是誰,要找的是個男人無疑了。小狸子心下暗驚,公主莫不是看上別人了?
***
從皇后宮中回來,太子聽說長公主來過,便問小狸子她來做什麼的,小狸子將公主在園子裡找人的事兒說了,又奇道:“自來也沒見過有公主說的這個人,莫非是昨日外面來的賓客不成?”
後面一帶園子靠近竹林子,住在那裡的人倒是有幾分像她找的人。太子略微沉吟片刻,道:“下午邀長公主過來坐坐。”
小狸子應了聲,道:“若說是太子請公主,傳出去怕是會掃了華側妃的面子,不如就以華側妃的名義叫公主較好。”
太子道:“這樣也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