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千層油糕
瑞雪同龔氏八月十五去貢院逛的計劃沒能成行，因爲木字號的東家請王九指做幾日的酒席。也不曉得他到底是宴請了些什麼人，只知道那些個雞鴨魚肉源源不斷地往廚房送，一簍一簍的大螃蟹跟不值錢一樣。
瑞雪被叫去同東家奶奶說話，她被東家困在屋裡不許出來，只得找人同她說說話。瑞雪原以爲這位東家太太會是像趙二太太那樣的貴婦，她抱着小心，亦步亦趨地跟在丫鬟的後頭，端端正正的行禮問安。
東家奶奶一見到她這樣撲哧地笑了：“不用這些，到這裡坐吧。”
瑞雪不敢造次，她垂手站在門框邊。
東家奶奶擺手道：“坐。陪我說說話。”
走到近處，瑞雪才仔細地打量着這位東家奶奶。
她二十多歲的樣子，很普通，圓圓的臉，面容有些憔悴，那雙眼睛卻顯得特別的精神，看起來很精幹的樣子。她穿的很樸素。淺綠色棉綾對襟褙子，深綠色棉綾裙，在裙邊繡了水仙，簡單的髮髻上只戴了一朵紅色的頭花。
這就是能賣一兩銀子一朵頭花的東家奶奶？
這和她想象的實在是相差太大了。那麼大的螃蟹一簍簍的送進來，只爲了剔蟹黃，取蟹肉，能這麼做的人家要比趙家，不比趙二太太還要氣派纔是。爲何穿的卻是普通的棉綾？這跟趙二太太身邊的丫鬟穿的差不多啊！
“我臉上有什麼麼？”
瑞雪從商可勝的口裡知道那批頭花是送進宮裡的，可是現在這樣的頭花竟然連宮裡的人也不一定戴，那是多珍貴的東西。東家奶奶說給就給她了？
她將頭花取了下來，重新放回匣子裡：“這麼貴重的東西我不能要。”
“我當然見過。”
翠雲忙勸阻道：“不行。奶奶有了身子，怎麼能出去。我要同少爺說。”
瑞雪忙的是焦頭爛額，她勉強的認識花色，可是形形色色的講究她還是沒搞懂，往往翠雲一副好好的牌，在她毫無章法的合力之下，兵敗如山倒。
“不用。商掌櫃已經拿了四枝給我。都很好看。”不過，東家奶奶匣子裡的頭花要比商可勝給自己的四枝好像還要好些。
“喜歡就挑一朵。”
“真好吃，軟軟的，揚州的點心真的這麼好吃麼？”
東家奶奶歉意地道：“都是因爲我，叫你沒出去玩。要不，你同我一起出去？”
“小氣。瑞雪都沒說話！”
瑞雪搖搖頭，手裡還捏着塊油糕，她想了想道：“爹只說過蘇州的糕點糖果是最好吃的。松子糖、梅花糕、棗泥麻餅、豬油年糕之類的。可是我從沒聽爹說過揚州的點心。”
“不是。我是見這裡的跟商掌櫃給我的不大一樣，更好看。”
翠雲不依地道：“不行。奶奶欺負她是新玩的。這不算。”
翠雲打量着瑞雪，笑道：“當然，這是織錦做的，就連宮裡的人也不一定能戴。”
東家奶奶點頭笑道：“是麼！那你爹可跟你說過翡翠燒麥就是我們揚州的點心？翡翠燒麥跟油糕可是我們‘揚州雙絕’。”
翠雲道：“我又不是男人，當什麼大丈夫，瑞雪是不是？”
瑞雪這纔算真正見識到東家奶奶的厲害。真的是太厲害了。平和的面容瞬間就嚴肅起來，一道凌厲之氣頓時籠罩在她雙目之中。
東家奶奶甩了牌，指着翠雲笑道：“這是默和牌，就你一個嘰嘰喳喳的。”
東家奶奶的牌就明白地擺在桌面上，瑞雪她們是瞧的清清楚楚的，可是，就是這樣，東家奶奶像是知道瑞雪要贏什麼牌，那兩張對東家奶奶的牌來說一點用都沒有的牌，她一直握在手裡。
“是。我打這張，翠雲姑娘，該你了。”瑞雪不由分說的重新打了張牌，翠雲很快就跟了上去。
一提到翡翠燒麥瑞雪當然是知道的：“我自己還做過呢！”
“不是。我只是想要頭花。”瑞雪解釋着當時因爲她的好奇而說出的話，她哪裡會想到商可勝在短短的幾天之類就做出了頭花來，還那麼精緻。
東家奶奶聽她這麼一說更是高興，自己挑了一朵大紅色的給瑞雪戴上：“你喜歡麼？”
翠雲抵死不願：“不要。她一點也不會打，奶奶這都做了第幾回莊了？我手裡的錢都沒有了。”
東家奶奶將手中的牌一扣，笑着道：“打完這一盤再說。”
東家奶奶含笑讚許道：“說說有什麼不一樣。”
東家奶奶招手叫翠雲拿個匣子過來，打開讓瑞雪自己挑：“女孩都喜歡花，你挑一支。”
接下來的幾盤，瑞雪更是覺得東家奶奶厲害。就算是翠雲看着她的牌打，她們還是輸多贏少。
東家奶奶被說中了心事，微微地嘆了口氣：“我不出去就是了，總提這個做什麼。”她笑着對瑞雪道，“那隻能再等幾日叫你去玩了。咱們打牌吧！”
不過她發現打起牌的東家奶奶雖然貌似隨意，但是她好像在記牌，在謀劃，撇開瑞雪不會打外，翠雲總是被東家奶奶逼的跳腳。
“不玩了。總是輸沒意思！”再次輸了大光的翠雲將手裡的牌一扔，撅嘴趴在桌上。
東家奶奶攔下翠雲的不依不饒：“我聽商掌櫃的說，拿上好的紗制頭花是你想出來的？”
在翠雲一遍又一遍地教導下，瑞雪總算是弄明白了一些。她發現自己去碰牌還是容易的，想要從東家奶奶手裡吃到牌實在是有些難。如果自己是坐在翠雲下家就好了，她打的牌都是自己想要的。
“喜歡！”瑞雪擡手撫摸了下東家奶奶爲自己戴上的頭花，好不猶豫地點頭道。她真的很喜歡，這真的很好看，陽光下還發光，不過……
她知道自己要這個牌？
最後她只能胡翠雲打的牌。這是她頭一次胡牌，興奮地都要跳起來：“我胡了！”
東家奶奶將牌一甩笑道：“我和了。”
瑞雪也不願意了，這盤她以爲自己可以贏得，卻不想因爲自己不大熟悉，玩成這樣，又見翠雲同東家奶奶絞，自己也大了膽子，將自己方纔打出的牌收了回來：“不行，我重打！”
“唉，你怎麼和這個啊！只剩下一張了，哪裡能和啊！”
東家奶奶瞧出瑞雪的不自在，扯開話題：“你說商掌櫃的給了你頭花，怎麼不見你戴上？那個又不是什麼好的。”
東家奶奶笑了：“你是瞧，我該穿成什麼樣才配得上東家奶奶這身份？”
“在……”她在趙家是見過，可是，她不想提起那個地方，張了口的瑞雪，又閉上了嘴巴。她不想在去想那件事了。
“你怎麼打這張？三張連在一起的叫一副，你這有兩張一樣的，可以碰奶奶的。三張一樣的叫碰。”
翠雲倔強地道：“奶奶若是出門一步，我立馬去告訴少爺。”翠雲似乎不怕東家奶奶，言語軟和地勸慰道，“都掉了兩個了，還這麼不注意。”
“我不會的。”
東家奶奶笑道：“那是當然，你爹都沒跟你提起過？”
翠雲瞪了瑞雪一眼：“她不會打還坐奶奶的上家，我坐奶奶下家一張牌都吃不到。不行。”
瑞雪點點頭。
她居然能瞧出自己的心思！好厲害！
瑞雪的驚訝全瞧在東家奶奶的眼裡，她抿口笑道：“你父親是廚子，手藝好的狠，你來嚐嚐，我們揚州的油糕。”
“本來今天龔嫂子要帶我去貢院那邊逛街，我打算戴的。只是東家叫我過來陪奶奶說話。”
“有什麼不會，我一教你就會了。”東家奶奶來了興致，催着翠雲去取牌來，叫瑞雪認牌，一點點的叫她打。
翠雲聽瑞雪說跟真的翡翠一樣，笑道：“你家不過是個擺攤子的，怎麼會見過真的翡翠。”
“我平日裡做活是戴不了的。”
所謂的油糕是菱形的，嫩黃色，層次清晰，吃在口裡綿軟香甜，瑞雪還是頭一次吃到這樣好吃的糕點。
東家奶奶道：“舉手無悔大丈夫，不行。”
瑞雪小心翼翼地取了枝頭花，她指着頭花道：“這個好像能發光，金碧輝煌的。”
“你小小年紀還知道這麼多糕點？那你有沒有聽過翡翠燒麥？”
東家奶奶讓瑞雪同翠雲換了位置，翠雲這纔有些高興，她推着顯然沒什麼興趣的瑞雪：“別這樣，玩熟了你就喜歡了。要不我看你的牌，教你？”
“原來翡翠燒麥是揚州的啊。若不是奶奶同我說，我真的不知道。翡翠燒麥真的很漂亮，就跟真的翡翠一樣。”
翠雲見瑞雪胡的是她先前打過的牌，又不願意了：“你先前怎麼不胡？不行，重來。”
“那是哪裡？”
瑞雪撫擦着頭花，羞紅了臉不說話。怎麼現在見個人都說這種話。
又要看瑞雪的牌，翠雲忙的是團團轉：“出牌啊！你碰了奶奶的，還要打一張。別打這張啊！你這三張是連在一起的，是坎。打了不就不是一副了。三副加一對就可以贏了。打這個，打這個贏得多。”
東家奶奶顯然不喜歡被人逼迫，她挑了眉毛，不快地道：“到底你是我的丫頭還是少爺的！”
瑞雪感覺又低下了頭。
“收下吧！等你出嫁的時候戴。”
東家奶奶並不在意瑞雪的唐突，叫翠雲端油糕給瑞雪嚐嚐。
翠雲賭氣地洗牌，建議再來一次。
東家奶奶卻不願意了：“再來你還是這樣，算了，給我端點吃的來，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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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層油糕：揚州小吃。據說是福建人高乃超在清光緒年間所創，吸取揚州千層饅頭的‘其白如雪，揭之千層’（袁枚《隨園食單》原話）技藝做出這種糕點。
據袁枚記載，千層饅頭的技法，揚州學會了一半，常州無錫學會另一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