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螃蟹宴
螃蟹才蒸好，瑞雪便揀了兩籠先送到趙希厚那邊。卻不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奪過瑞雪手中的托盤就往邊上的雅間跑。
瑞雪冷不防叫人搶了東西，愣了愣，很快跟着進了雅間，卻看見三個文人打扮的早已將蟹‘分屍’。
三個人吃的正高興，一見到瑞雪進來，其中一個便是每年頭一個點螃蟹的李鄉紳，他愣了愣：“姑娘…….”
瑞雪沒想到這三個看上去文縐縐的人，動作會那麼快，尤其是那個搶了自己東西的人，手裡一副銀製蟹八件使得是風生水起。蟹殼內的蟹黃早已吃光，剝腮取肉，臉上居然露出孩子般地歡喜。
她忍不住心中的不快：“掌櫃的叫我來，問問幾位先生還要些什麼？”
那個吃的最歡的文士，依舊專注着手中的螃蟹，動作飛快：“旁的都不要，只管把螃蟹端了上來，太少太少！”
另一個文士手中的動作也不含糊，不擡頭的附和道：“正是正是！再給我上碟醋來。”
李鄉紳笑道：“子才兄，獎生兄，只一味蒸蟹焉能享盡蟹之美味？不如嚐嚐樂民樓的蟹宴。”
子才點點頭：“隨你……哈哈！”
子才笑嘻嘻地就要取了蟹，卻被獎生按住了：“且聽我把話說完。”
趙希厚同瑞雪聽着他們三個人的說話越來越隱晦，知道他們這是在攆人，忙離去。
原來是這樣！爲了一隻蟹，兩個老頭都要打了起來。他今天算是長了見識。
獎生獨道：“這是我所有的家當。如今，正是蟹腳酥軟之日，我若一日不食，豈還有命乎？”
“小子，看你也是個讀書人，不許出詩詞歌賦之類的，對聯那些也沒用。”
衆人再次大笑，李鄉紳指着獎生道：“也只有你們這些個清流之輩，成日坐在書閣中無事生出這些個東西來！”
“其實，他們何必爲了一隻蟹這般講究？”瑞雪雖然覺得他們鬥文的樣子不錯，而且常常能蹦出些新鮮的東西，激發衆人的思路，可是這樣似乎不是在有辱斯文？“再上幾籠螃蟹不就好了？何必這般！”
獎生聽了更是撫掌大笑：“很是很是！這個我並未聽說過，一定要好好嚐嚐。南京果然是六朝金粉之地，好食蟹，卻有這麼多的做法，今日一定要好好嚐嚐。”說話間，更是拍着自己的肚皮，自言自語道，“肚皮啊肚皮，你今日好福氣，能吃這麼多的蟹，不枉我來江南一遭。”
獎生卻是冷哼一聲：“江南果然多出奸佞之徒！以我是矛攻我之盾。投機取巧之輩！”
子才也不甘示弱地道：“正是。”
“二等簡任官，不過是熬資歷之類，最後吏部不過發官印，走個過場，因其資歷老，人脈廣，因此爲二等；三等薦任官，乃上司或個主官推薦再報吏部之後任用，此等雜糅各半，有才能實幹，也有走裙風拍須遛馬之類，因此爲三等；四等委任官，則是小官之小官……”
獎生同子才異口同聲地道：“容易，且聽……”
“正是！小秀才，玩點沒有的，要新穎地。”
瑞雪站在一旁聽着這兩個六十多歲的老文士爲一隻螃蟹搬弄出那麼多的東西，忍不住搖頭，她就沒看過這麼愛蟹的人。又不是沒有蟹了，再叫一籠不就是了。
獎生子才兩位老文士聽着趙希厚口中冒出來的蟹菜名，頓時吞了吞口水，獎生此時對趙希厚簡直是另眼相待，命趙希厚坐早自己身邊。
獎生輕蔑地道：“誰道我不敢？”
兩個文士爲了剩下的這個螃蟹爭執的面紅耳赤，那個子才堅持說自己許多年沒來南京，難得吃上一會好蟹，獎生老弟該讓他纔是，這正是尊老；那個獎生絲毫不讓步，只說這是今年的頭蟹，年年歲歲蟹相似，歲歲年年蟹不同，子才兄該孔融讓梨。
趙希厚笑了笑，瑞雪怎麼會知道文人在這上頭的興致，若是暢懷而用，就沒有意思，只意味去吃，未解其中之深意，不過是饕餮之人。
才一開口就被李鄉紳叫停：“獎生兄輸了，此不算新穎。你我皆知！”
李鄉紳同子才都笑着道：“看你能說出什麼花來。”
瑞雪沒想到他會把矛盾指向自己，她能有什麼法子，還叫她出題，她能知道多少：“我不行的。”
趙希厚忙點頭道：“正是正是！”他到現在還記着當初的味道，實在是美味，這次一定要好好的吃一次。
趙希厚坐了下來靜聽兩位老夫子的言論：“瑞雪，你不是說是螃蟹宴麼？上四籠蟹黃湯包，然後要個炒蟹粉、烤菊蟹、捲筒蝦蟹、蟹黃豆腐……”
瑞雪想了想道：“一人一首詩，誰做的好誰吃？”
獎生同子才拈了先後，卻是獎生先。他不緊不慢地吃了酒，夾了口菜吃了，開口道：“蟹分六等，一等是湖蟹，二等江蟹……六等海蟹……”
子才亦道：“今日若是不將這位小友所說之物皆嘗上一嘗，枉獎生從京城來江南一遭！”
“你還怕江南沒好東西？等過了十五，我看你這把老骨頭能不能吃得消。”子才揪住獎生的鬍子，取笑起他來。
瑞雪關上房門，笑着對趙希厚道：“那兩位老先生真是有意思，尤其是那個，他居然說出那麼多道道來，衣冠禽獸，這個卻是有意思！”
“剝蟹蒸蛋麼？”
瑞雪不由的點點頭，原來衣冠禽獸說的是這個意思。官服補服上的圖案卻都是禽獸。這位老先生真是有意思。
不用瑞雪傳話，守在外面的夥計已經連口將菜名報了出去，接着又有夥計送了四樣小菜進來，卻是崔懷光囑咐送來的。
獎生微微一笑：“蟹如人，亦如官，蟹分高低，官亦有高低。一等者‘特任官’，此乃當今萬歲特令任用，無論人品官聲如何，皆爲頭等，何也？聖恩浩蕩！亦如衍聖公。”
“喂！小子，你來出題！”獎生同子纔再次望向了趙希厚，喝命他趕快出題。
趙希厚卻是一臉的輕鬆，老者一向一出驚人，還是等等在聽他是怎麼說的。
獎生將補服上的圖案細細地說了一邊。
“獎生老弟，你不敢應戰？”
買命錢？瑞雪頓時有些結舌，沒他說的那麼嚴重吧！
“瑞雪？”趙希厚等了半日的螃蟹，也沒見瑞雪過來，纔想去廚房找她，卻不想看到她站在雅間看兩個白鬍子老頭瞪眼。
子才也點了點頭：“不錯不錯。”
吃的最歡的兩個文士忽然笑了起來。卻是兩個人都吃完手中的螃蟹，同時伸手按住籠中所剩的一隻。
詩詞歌賦一概不用，要玩從來沒有的，要新穎的。趙希厚抱臂想了想，開口道：“既然老先生言明要新穎，不如各自爲題，各抒己見？”
飲食吃的不是食物，而是食物更深層地東西。
李鄉紳卻忙打住：“你還叫不叫我活了？將我的買命錢都拿要搶？你個活土匪！”
兩個相峙不下的老頭再次瞪着對方，指責對方搶了自己的話，六十多歲的人還跟小兒一樣，玩着鬥雞眼。就不怕眼珠子掉下來麼？
趙希厚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木然地看着兩個按着螃蟹互不示弱的老者，這是……
“誰說你不行的，我就看你很好。你說你說！”獎生按住螃蟹示意瑞雪出題。
在場的人果然被他別具匠心的言論吸引，靜靜地聽着他的講述。
瑞雪覺得這位老者就是再厲害，也不能這麼說，衣冠禽獸，卻是要與天下的官員爲敵？他好大的膽子啊！
趙希厚點了點，然後瞧了眼瑞雪：“你都知道的，對了，還要上那個就是我以前吃過的那個。”
獎生叫過瑞雪：“姑娘，幫我將這蟹熱一熱，涼了沒味道。”又道，“我們這叫自娛自樂。只盼此次有好東西叫我開懷！”
趙希厚深深地望了背後一眼，這三個人當真是爽快不已！他羨慕這樣的生活，若是可以，他也希望能夠這樣。
獎生得意洋洋地接了蟹：“此不過是毛皮；方草包纔是絕了，補服上的圖案都能叫他說出花來。直言，做官的皆是衣冠禽獸！”
李鄉紳慢斯細條地吃了蟹肉，抿了口黃酒，望向了站在屋裡的瑞雪，指着瑞雪道：“大姑娘，你說該怎麼辦？你給他們兩出題好了。”
子才同獎生紛紛大笑，從腰間取下荷包放在桌上：“我們的買命錢也拿了出來了！！”
瑞雪對這兩個人吃蟹的速度實在是有些不敢恭維，除了速度快，這兩個人完全做到了文士吃蟹的講究，用蟹八件，蟹吃完後還能還原。這……她今天真的是碰上了吃蟹的饕餮客。
李鄉紳瞧了趙希厚一眼：“咦。小秀才不錯不錯，這個甚好。”
兩人爭執不下，同時望向了李鄉紳：“笠翁老弟，你說該怎麼辦？”
不等獎生說完，在座的人都服了他，子才更是親自將蟹放入獎生面前的碟子中，請他用：“我算是服了你，也只有你能侃出這麼一堆的東西來。”
“兩位老先生要吃這隻蟹，讓你出個題，誰答的最好，誰就得中。”瑞雪忍不住心中的笑意，解釋給趙希厚聽。
“你們跑哪裡去了？”樂鳳儀從雅間走了出來，一見到趙希厚就抓住他的手，“罰酒罰酒！”
劉平卻是攔住了他：“你就別喝了，這還要去拜見雪堂祖父同父親，你這樣醉醺醺的實在是太失禮。等考完，咱們再來喝，這樂民樓又不會跑！”
樂鳳儀只得作罷，卻是一定要趙希厚罰酒。趙希厚只得連喝三杯，算是賠禮，臨走之時卻是對瑞雪道，他這幾日就不過來了，等考完試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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蟹宴：南京吃蟹的花樣很多，雖然不是最有名，但是卻是一道風景。因爲本書的地方正在南京，所以…..
獎生的言論是我取之我國中醫大家施今墨老先生的言論，當時爲民國，所以官等按着民國文官等級來的。大家勉強接受吧，以我的能力……
施今墨先生字獎生；而李鄉紳字笠翁，這是明末清初的李漁，李漁字笠翁，子纔則是袁枚。此三人爲食蟹佳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