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侯,昌化城到了!”
隨行的魏廖叫醒了因爲勞累和身體虛弱而在馬車上小寐的風雨。年輕的統帥睜眼一看,不遠處矗立的,便是那座給了他傷痛、恥辱和狼狽的小城。
戰事的發展到了現在,簡直成了一次戲劇的演練。
攻擊到聖京郊外的風雨軍,由於李中慧的及時趕到,使得那些戰紅了眼的將軍們不的不屈服,最後在蒙璇的指揮下,以大造聲勢的進攻掩護了全軍的撤退,接下來便是重演了先前燕家軍撤退的故事,雖然有些出乎意料的變故,但在蒙璇等名將的沉着指揮和英勇奮擊之下,後軍實行了梯次掩護,在可以承受的損失內主力終於退回了昌化城。
而另一方面,燕家軍的動向也非常值得玩味。既沒有就此偃旗息鼓,也沒有不顧一切藉助兵力優勢猛攻昌化,朱全部的主力退回原駐地繼續監視鄂州的動靜,而總共近約九萬的大軍則在燕耳的統率下,遠遠的駐紮在昌化城三十里處的郊外,虎視眈眈。
一時間,雙方的兵馬開始了一場略顯沉悶的對峙,除了偶爾有幾場小規模的騎兵遭遇戰之外,別無動靜。
“大哥!”
一來到昌化城門口,就看見蒙璇策馬趕來,看着她欣喜若狂、天真無邪的臉龐,以及隱隱然浮現出孩子般忐忑的眼神,風雨發覺自己原本苦心準備好的那番訓導怪責的言辭,只好徹底作廢了。
隨着蒙璇而來的是李中慧,還有耶律明雄、尚興、歐仁、趙亮、蘇倫等一大批風雨軍的中高層將領。
和李中慧僅僅是一瞬間的對望,但是風雨知道他已經接受到了妻子的關懷、柔情和相思,而自己對妻子的問候、思戀和感謝,也在同一時間完完全全的傳送了出去。這是隻存在於兩人之間的默契。
君心我知!
我心君知!
無需繁瑣的語言,無需外在的表現,僅僅是一瞬間便完成了兩顆心的交流。
所以,風雨沒有多說什麼而是立刻轉首,迎向他麾下的戰將。
好言的安慰了喪子之痛的耶律明雄,嘉獎了立下戰功的尚興,同時也鼓勵了其它的將領,他到來的本身無疑就爲整個軍隊帶來了極爲高昂的士氣。
這就是名將的力量。
軍隊臣服的是無畏的勇士,是深謀的智者,是走向勝利的偉大統帥。風雨所到之處,無論是軍官還是戰士,立刻歡聲雷動,從很大程度上抵消了這兩天連續後退給軍隊帶來的士氣上的影響。
這樣的歡呼聲也同時傳到了燕家軍的軍營,不需要動腦子,也可以知道風雨軍的最高統帥,同時也是當代聖龍帝國最偉大的傳奇風雨已經到達了前線。
這個事實讓即便是驍勇異常的幽燕勇士也不得不感到如臨大敵,而作爲燕家軍的統帥,燕耳更是雙眉緊鎖。
如果按照燕家軍智囊張兆的意思,這場戰爭應該可以到此爲止了,而這也同樣是燕耳的心願。
在這幾天和風雨軍的正面交鋒之後,燕耳深深的意識到在他面前的絕對是一支絲毫不遜色於燕家軍的勁旅,戰士英勇,將領多謀,實在難以應付。所以既然自己已經逼退了風雨軍對聖京的威脅,至少也算是打了一個平手,已經足以顯示自己的能力了,那麼自然巴不得見好就收,因此而名利兩全,鞏固自己的地位。
想到這裡,燕耳不由有些責怪叔父這次太古怪了,所下達的命令極其含糊,既沒有命令進攻,也沒有下令退卻,硬是把軍隊擱置在這樣尷尬的境地,真是犯了兵家大忌。眼看着風雨軍源源不斷的增援昌化,甚至如今連傳說中的不敗名將風雨也親身前來,戰爭的前途艱難,讓燕家軍的年輕將領心裡一陣莫名的煩躁。
“賢侄,你對自己沒有信心嗎?”
出聲的是一旁的張兆。他在燕家軍追擊風雨軍的時候,返回了聖京,卻沒有想到今天又匆匆趕來,幾乎和風雨進入昌化城差不多的時間到達燕家軍的營地。
不過燕耳感到迷惑的是這位燕家的首席軍師此次閉口不談自己的來意,頗有一點雲中霧裡的感覺,幸好他同時帶來了三萬援軍,一下子讓燕家軍的兵力變成了十二萬,優勢更爲明顯,這不由讓燕耳對即將到來的惡戰放心了不少,因此在張兆如此問話的時候,燕耳便急忙回答道: “請世伯放心,我軍兵力遠遠優於風雨軍,雖然風雨乃是當代良將,卻終究不過是一個人而已,小侄這次一定會打出我燕家鐵騎的威風,讓風雨嚐嚐我們幽燕男兒的厲害!”
“說得好,老夫就預祝賢侄大功告成!”
張兆朗聲大笑着說道。燕耳乃是燕家軍數一數二的戰將,而且個性沉穩,在行軍佈陣方面就算不如風雨這樣的絕世奇才,但也絕不是被人玩弄於鼓掌之間的庸才,所以只要能夠擺脫對風雨以往傳奇和輝煌的心理障礙,再加上謹慎用兵,應該不會出現大問題,這也是他激勵燕耳的重要原因。
“多謝世伯如此信任小侄!”
燕耳也很明白張兆的用意。的確,風雨的名聲太過於響亮了,任何人都會因此而產生顧慮,從而影響到正常的用兵指揮,只是如今被張兆這麼不動聲色的一激,讓自己從名將的陰影中擺脫出來,對於後面的作戰實在是受益匪淺。
因此燕耳立刻恭敬的行了一禮,表示感謝,繼而卻也提出了讓他非常困惑的問題: “世伯此次前來陣前,莫非叔父有什麼新的指示?”
“這個……”
張兆心裡一陣苦笑。原本自己前來的確是奉了燕南天之命,全權負責和風雨軍談判的,關於這一點當初他返回聖京之後沒有少費口舌,不過也總算是如願以償了。只是沒有想到,自己剛剛要到達軍中的時候,卻被燕南天派出的密使追到,要求自己暫緩和風雨軍的停戰言和,全力備戰,等待燕南天親赴前線再說。
“燕帥啊燕帥,三軍劍拔弩張,陣前一觸即發,這樣的形勢之下,你遲遲不能做出最後的戰略決斷,如此猶豫不決,實在是大忌啊!”
張兆並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情,居然讓燕南天對於這樣的戰略大局如此反反覆覆、猶豫不決,但是他清楚這樣的猶豫和反覆,絕對不是在一個統帥的身上出現。所謂將帥無能,累死三軍,身爲統帥哪怕一丁點的彷徨,也勢必會帶來三軍將士無窮的驚疑、忐忑和惶恐,這對於大戰實在不是什麼有利的影響。而戰略目標的不明確,更會給前線指揮官帶來難以言明的困惑,無助於戰略全局的體現。
張兆沒有想到的是,作爲對壘另一方的統帥風雨,此時的彷徨,絕對不下於他的對手燕南天。
“好累啊!”
好不容易回到歇息處的風雨,心裡默默的嘆了一口氣。
來到昌化城之後,他就忙着接見各級將領,慰問前線戰士,同時祭奠了在昌化兵變中遇難的將士。這些都是身爲統帥所必須作的,無論多麼疲勞,無論身體是否能夠承受,他都必須出現在這些地方,做這些事情,以便籠絡人心,以便振奮士氣,爲最終的決戰做好一切準備。
只是,風雨清楚這一系列的忙碌,對自己重傷的身體,實在是一件重荷,以至於剛纔在衆人之前差點就暈倒了,僅僅是憑藉着超越常人的意志力方纔控制住自己。
看來那個西門的出手還真不是一般的狠!
回想起在昌化城逃難時和那個女人交手的那一招,就讓風雨感到心有餘悸,不過這也更加證實了這個女人手下留情一定別有圖謀的猜測。
一想到有這樣一個對手的存在,風雨就感到一陣煩惱。真不知道這兩年天池劍宗在幹什麼,身負領袖中原武林的職責,卻在“西門”大肆滲透的情況下隱形匿跡,總不至於是死了親孃老子之後來一個守制三年吧!
憤憤不平的詛咒着,聖龍帝國西北半壁江山的鐵腕人物,一點都沒有自覺到當初自己還千方百計的希望消除天池劍宗在自己勢力範圍內的影響,如今倒反過來希望這個數百年來最爲傳奇的門派快點出手,和“西門”這個來意不明、實力不詳,偏偏又強大的可怕的組織來一番龍爭虎鬥。
當然,如果是兩敗俱傷,那是最理想不過的結局了!
此時的風雨,一點都沒有將士們心目中所崇拜的英雄風範,明顯的不懷好意。
“你很累了嗎?”
就在這個時候,李中慧的話驚醒了風雨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有孕的少婦並沒有和風雨一起參加剛纔的活動,表面的理由是因爲身體不適,要顧全胎兒的安危,不過內心深處是不是不願意觸景傷情,牽動起對父親亡故的悲慟呢?
望着妻子不顧身孕和喪父之痛而連日奔波勞頓,以至於顯出憔悴的秀臉,風雨突然感到了一種內疚。
不管怎樣,她終究還只是一個初爲人婦的女人,卻要承擔起如此軍政的重擔,還要壓制好心中的情緒,的確是太難爲她了!
風雨如是想。只是這樣溫情的憐惜,很快因爲看到妻子手中拿着的那一大疊文件和案卷而煙消雲散了。
果然,在問候之後,年輕的妻子似乎並不認爲丈夫的疲勞可以作爲拒絕工作的理由,因此立刻轉入了正題: “麓城密報,呼蘭大軍近日大規模集結,開始增強了攻城的力度,看來秋裡沒有率兵回東線,也不無道理,只是軍中將領如此桀驁不馴的毛病看來應該整肅一下了。”
“這個問題以後再說吧?”
可能是情感上不太願意立刻轉而承認這次秋裡的決定有些道理,又或者是不願意就此展開對軍隊將領服從性的討論,風雨明顯的轉移了話題: “你認爲呼蘭人和燕南天之間真的會這麼親密無間嗎?”
“你想幹什麼?”
聞絃琴而知雅意,李中慧的秀眉微微一揚,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不由側頭沉思起來,略帶着賭氣的希望能夠自己找到答案。
風雨看着妻子沉思的樣子,不由微微的一笑,乘着這個空檔,年輕的名將注視着案前軍用地圖,思緒萬千,頭腦高度運轉起來。
雖然此刻的他感到身體的疲倦實在難以抵擋,但是在妻子把事關軍國大事的情報呈現上來之後,這位已經掌控了三分天下的強藩卻立刻就進入了狀態,看得一旁的妻子不由暗暗的點了點頭,知道除了本人固有的出衆才華與天賦之外,正是這種務實和勤勉,纔是風雨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崛起的重要原因。
毫無疑問,風雨軍目前受到了五個方向四批敵人的威脅:首先是昌華一線受到了燕南天大軍的逼近;其次是西北麓城一帶受到了呼蘭大軍的威脅;然後北面的倫玉關始終都是抗擊呼蘭侵略的前線;西南的印月戰場雖然締結了協議,但是阿育王肯定不會善罷甘休,麥堅人更讓風雨有些不安。
此外,南面夏州方向對皇甫嵩這頭老狐狸也不能夠掉以輕心,風雨半點都沒有忘記當初涼州大決戰的時候,這老傢伙就率軍突襲涼城,差點抄了自己的老窩——當然風雨對自己在這之前乘着巴蜀內亂而對夏州虎視眈眈的往事卻有些選擇性遺忘了。
這樣危急的形勢,恐怕比當初涼州決戰時更加有過之而無不及,雖然現在風雨軍的兵力、實力和戰略迴旋空間更大了,但是多面樹敵、戰線拉長這些因素又反過來抵消了這些優勢,因此實在是風雨軍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
而在這五個方向的威脅中,南面受到皇甫嵩的威脅最小。因爲在眼前大戰將至的情況下,這個年老成精的西南強藩,一定會座壁上觀,巴不得雙方兩敗俱傷,因此甚至還會在自己不敵的時候提供一些幫助以爭取雙方廝殺得更爲激烈一些——不過這絕對不會影響到皇甫家族的大軍在確信風雨軍已經元氣大傷的時候來接管西北或者和新的盟友重新切割聖龍的政治蛋糕。
北面的倫玉關乃是天下第一名關,相信沒有人傻到進行強攻,因此同樣也可以忽略不計。只是想到倫玉關的時候,風雨不由有些懊悔自己真是太輕敵了,居然沒有利用呼蘭討伐善鄯王的大好機會全力以赴拿下玉門關,否則現在的形勢也就不會這麼糟糕了。
同樣可以暫時忽略的是印月半島。雖然風雨對麥堅可能的插足很不安,但是他相信自己的將領應該可以穩定那裡的戰局,即便真的戰敗了,由於距離的關係,暫時也不會影響到風雨軍的生死存亡。
現在最需要決斷的是東線和西北兩處。決戰是必須進行的,然而究竟是能夠東線和談以解決西線,還是西線和談以解決東線,仰或是索性來一場更大規模的戰略運動,藉此一舉痛殲呼蘭和燕家軍?
風雨發現,這些理論上的戰略抉擇,要想轉化爲現實都是很難的。
就在這個時候,卻聽見妻子若有所思的侃侃而談道: “不管怎麼說,呼蘭人恐怕已經意識到單純把燕南天當槍桿子來和我們拼個你死我活是完全不可能的,所以退而求其次,這場進攻便是向燕南天所表達的誠意。如果這個推測成立的話,我們將會面對兩個強大敵人的進攻!你認爲這樣的聯盟很容易破解嗎?”
李中慧的神色十分嚴峻,這讓風雨不由得決定把燕芷若被殺的消息押後再說,畢竟牽扯到曉蘭,他可不想在這個時刻承受一個女人滿腔怒火的醋意。
然而事情卻必須去面對。
風雨非常贊同妻子的推測。呼蘭人此時發動進攻絕對不可能是心血來潮,這應該是一場政治的臺底交易,鑑於呼蘭和聖龍帝國之間遙遠的距離,不用想交易達成的時間應該是在燕芷若被殺之前。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當燕芷若被殺的消息傳到聖京之後,燕南天一定會拒絕自己爲了維持和平而做出的巨大讓步,唯一的效果恐怕只會是進一步堅定了燕家和呼蘭人的同盟吧!戰爭似乎已經逼無可逼。
但是風雨卻依舊存在着一個很大的疑問:燕南天和呼蘭人的聯盟,真的如此可靠嗎?
自古以來,和異族同謀很少有善終。不是弄巧成拙被異族控制爲傀儡,從而遺臭萬年;便是因爲利用價值的終結而被人間蒸發。
這也是風雨屢次拒絕和麥堅在聖龍問題上合作的重要原因。
——和惡魔的交易是需要代價的,而有些代價根本就是支付不起的!
只可惜,千百年來多少看來極其傑出的人物,卻在名利功業面前鬼迷了心竅,自以爲得計,到頭來卻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落得一個可笑而又可憐的下場。
燕南天會不會是這樣的人?
風雨不相信作爲一名如此幹練的霸主,會甘願做一個傀儡,極度的忍耐和屈從背後,一定有更爲深層的算盤。
從根本上,風雨自認爲自己和燕南天應該是同一類人。
所以,風雨在等待,等待着一個呼蘭人和燕南天聯盟配合失當的機會,一旦出現了這個機會,風雨軍就可以利用時間差來逐次解決東西兩個方向的威脅,爭取對整個大局的主動權,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然而,機會在哪裡?何時出現?一旦出現自己又如何利用以發揮最大的功效?
年輕的定涼侯茫然無知,唯一能夠做的便是等待兩件事情的結果:派出和燕南天會談的使者能否勝任,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