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沖天而起,映紅了半邊天空。
酒宴過後趨於平寂的夜晚,突然間沸騰了起來。
人在喊,馬在叫,到處亂成了一團,昌化城猶如炸開了鍋一般,謠言四起,人心惶惶,剛纔還在把酒言歡、盡興而歸的人們,已經嚇退了酒意,只是面對這場意外變故,卻一頭霧水,不知如何是好。
“蓋憎天謀反!”
這五個字打得風雨心頭一陣發悶。
他自問對於這位龐勳的舊部仁至義盡,萬萬不願意相信趙亮所言是真的,更清楚這個時候的這場叛亂勢必會影響到人們對於風雨軍的看法。
雖然對方只是新降的將領,但畢竟也是風雨軍的一員,人們一定會因此而對風雨軍團結如磐石的形象產生動搖,從而削弱了對風雨軍的信心,這對於目前正開闢南北兩個戰場,同時又面臨東面那些聖龍豪門窺視的風雨軍來說,實在是雪上加霜。
不過現在並不是追究真假對錯,也不是多想後果的時候,現實中的、明晃晃的刀槍正在逐步的逼近,上院已經被四面合圍,從下院也傳來激烈的喊殺聲。月光之下,無數人影在房前房後晃動。
緊接着,密集的箭雨從外面向院子裡射進來,密密麻麻插在窗櫺上、門框上、地板上,在慘叫聲中,風雨身邊的不少侍衛也中箭了,身上插着箭桿,彷彿刺蝟一般,鮮血從身體的各處流出,上下浴血,如同血人一般。
箭雨過後,人影晃動之間,不知多少兵馬喊叫着殺了上來,更有人肆無忌憚的高聲叫喝着:“殺了風雨賞銀萬兩!”
“爲龐王和死去的弟兄報仇!”
“殺回江南去!”
類似的呼喝此起彼伏,在整個昌化城中迴盪,激勵着那些叛亂的士兵奮勇上前。
“我這項上人頭就值一萬兩嗎?”
不同於身邊已經是滿頭大汗,如同熱鍋上螞蟻的李淳,很快就恢復了鎮定的風雨冷笑了一聲,絲毫都沒有把眼前的局面放在心上,呆在了房內,不知道在思考着什麼。
而血衣衛四大高手——“斷刀”鍾進、“銀槍”趙平、“快劍”東方玉和“無戟”方白塵,手中按着兵器,挺直了腰桿守衛在房門口,紋絲不動,對於外面發生的一切都視若不見,但是卻繃緊了神經,隨時都準備着在風雨的一聲令下,投入到戰鬥中去。
至於彙報之後立刻返回一線的趙亮則和耶律留鉑一起,指揮着將士奮勇的死戰,堅守着自己的崗位。他們毫不示弱地還以怒吼,發出一支支箭矢,敵人中間驚呼慘叫聲不斷,一具具屍體“啪”、“啪”的倒在地上,但是依然有着不可計數的敵人奮勇的衝殺上前。
雙方很快進入了短兵相接的階段,趙亮和耶律留鉑身先士卒的衝了上前,在金屬的碰擊聲和沉重的喘氣聲、喉間的低呵聲中,展開了一場血肉生死的慘烈搏鬥。
狹路相逢勇者勝。
風雨軍的侍衛雖然人數處於極度的劣勢,但是他們個個忠勇異常,心甘情願的爲統帥奉獻自己的性命。
事實上,聖龍末年,土地兼併嚴重,許多戶人口失去了土地,面臨家庭財政的破產。而風雨則給了這些破產者以土地,給了那些純樸的聖龍農家子弟以戰鬥的榮譽、誘人的財富、做人的尊嚴、軍人的自豪。
所以,風雨軍中雖然在高層將領中有一些彼此的對立,但是所有的士兵都很崇拜風雨,不僅僅是因爲他不斷的帶來勝利,更重要的是他給軍隊帶來了戰鬥的理想——爲自由、榮譽、尊嚴而戰。風雨一直以來都很重視軍隊,雖然許多人因此都把他當作了大軍閥,但是相應的回報卻是軍隊都忠誠的站在了風雨這一邊。
以至於即使在日後風雨兵敗最低谷的日子,那些白髮蒼蒼的老農依然無怨無悔的把自己尚在稚齡的子女送上戰場,交到風雨手中。經受戰火與生死的考驗,捍衛風雨軍的理念。這一切都是城中的達官貴人、將軍元帥所無法做到的。
作爲農民土地的保衛者和民族振興的推動者,風雨一直都是這些質樸的青年們心中的偶像,這些士兵永遠的統帥。
而風雨麾下的這些年輕的子弟兵,即不是君王座下被強制的壯力,也不是一心只想着發財升官的武夫,他們被風雨那種獨特的魅力所感染,爲了自己的土地、尊嚴、榮譽和前途自覺自願的戰鬥着,誓死保衛統帥安全的神聖感洋溢在心頭,這樣的軍隊只要一息尚存,就會永遠死戰不休。
在這場叛亂之中,這支軍隊的忠誠和戰鬥力,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檢驗和體現。
年輕的士兵們,是如此的奮不顧身。他們喊殺着衝上前去,揮舞着大刀,刺殺着長矛;大刀鈍了、長矛斷了,就用雙腳踢,就用拳頭掄,就用牙齒咬,甚至還有人英勇的用身體擋住了敵人的刀槍,讓旁邊的戰友加以斬殺。
那些亂軍雖然人多勢衆,但是他們從來都沒有遭遇過這樣的戰鬥,一場血戰之後,心驚膽寒,只是礙於軍令和後方的督導,方纔不敢退卻。
戰鬥了半響之後,老天似乎再也不忍目睹這一幕人間的慘烈,煩躁的扯起了一片雲彩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月光逐漸微弱了下來,雙方的視野範圍也縮小了。
於是,亂軍暫時停止了進攻,黑暗中人頭不斷晃動,過了片刻,人羣中亮起火把的光芒,照亮了一張張血污而猙獰的臉孔。忽然,空中響起“嗖嗖嗖嗖”的聲音,穿破了空氣的阻力,彷彿絲綢撕裂的聲響,緊接着就看見上百支火箭飛瀉而入。
一霎那間,院子裡燃起了熊熊大火。
“快滅火,別讓火勢進屋來!”
趙亮吃了一驚,立刻大聲命令道。侍衛們不得不分出一半人手滅火,但因爲沒有水源,只能用被子、席子來撲打,收效十分有限。而在火光之中,院子裡如同白晝,亂軍毫無阻礙地開始放箭,一連射倒了三四名侍衛。
一面要對抗火勢,一面又要躲避敵人的箭支,還得防範敵人的進攻,所有的人都頓時手足無措,房間裡溫度漸漸升高,桌子、牀榻紛紛燃燒起來,火勢逐漸的控制了整個院落,熱浪陣陣襲來。
“風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
正當激戰之際,身處屋內畢竟不是軍旅出生的李淳,對於眼下的局勢焦躁不安,眼看着叛亂者的攻勢越來越強大,己方的防禦已經岌岌可危,不由急得六神無主,繞着風雨不停的轉起了***。
但是,風雨並沒有回答這位泰山大人的問題,他只是面無表情的擡首望着天空。李淳在轉了幾圈之後,終於自覺無聊而停了下來,注意到了風雨的這個舉動,不自覺的也擡起了頭,順着風雨的眼神望去,卻見窗外的天空烏雲密佈,月亮逐漸隱沒,原本清朗的天色如今變得格外昏暗,四周吹起了大風,樹葉發出瑟瑟的悲鳴,捲起了地上的塵沙,使得視線更見模糊了,彷彿是一場山雨欲來的景象。
只是,李淳並不明白,如此危急之際,風雨爲什麼還要一直注視着天空。
風雨所在的院落如今已經成爲了一處火場,到處都是熊熊燃燒的烈火,部分的房樑已經倒塌,有些房屋已經無法再呆下去了。而逃到院子空地的戰士,則受到了密集箭雨的招呼,雖然奮力左擋右殺,卻百密終有一疏,不少將士因此而陣亡。
這一刻,似乎命運的天平已經遠離了風雨,這位當代聖龍帝國最具傳奇色彩的將領,這位統率百萬大軍征戰無數的強藩,眼看着龍困池溝、虎落平陽,就要在這座彈丸小城,任由這一羣烏合之衆宰割。
“難道天要亡我?”
面對這樣的危機,風雨也終於沉不住氣了,雖然表面上還保持着鎮靜,不動聲色,但是抱在胸前的雙手卻暗暗的緊握成拳。
如果困守,勢必是籠中之鳥,就算不被敵人攻進來,這把火也足夠燒死人了。
如果突圍,缺少了有利地形作爲掩護,面對着數量上佔據絕對優勢的亂軍,勝算也實在是少之又少。
何去何從?
風雨有些舉棋不定。
“喂,逍遙的傳人,你還不突圍,難道想要在這裡等死嗎?”
正當風雨沉思的時候,一個又黑又圓的老頭闖入了風雨的屋中。幾乎同一時刻,“斷刀”鍾進、“銀槍”趙平、“快劍”東方玉和“無戟”方白塵相繼出手,刀槍劍戟構築了一道綿密的網,擋在了老頭和風雨之間。
“好武功!”
老頭大叫了一聲,手中長長的權杖揮舞了起來,杖首的寶石發出微弱的亮光,仿若晨星在黑暗中閃爍,很快形成了一條騰躍的蛟龍,毫不畏懼的迎向了刀槍劍戟,兵刃的碰撞發出了悅耳的聲鳴,煞是好聽。
可是身在局中的血衣衛四人卻絕對沒有這樣的閒情來欣賞,他們只感覺到了一種凌厲的殺氣逼向了自己,那種霸氣是如此的強橫,彷彿山平海枯、夏雪冬雷、天地變色也無法阻擋,令人不禁心驚膽戰,魂飛魄散,頗有一種就此掉頭莫要與之爲敵的衝動,整個心神和意志似乎都被控制了起來。
“龍爭虎鬥!”
四衛士之首的鐘進暴喝了一聲,那柄好不起眼的斷刀頓時和整個人彷彿渾然爲一體,化作了離弦的弓箭,直射向老頭,而趙平的銀槍、東方玉的快劍和方白塵的短戟立刻配合默契的互相掩護,組成了層層相護、絲絲相扣的防禦。
於是,老頭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退出門口無功而返,一個是斬殺鍾進,代價是自己將硬生生的承受那一槍、一劍、一戟的攻擊,就算不死也要受個重傷。
於是,老頭退。
但是,老頭又立刻進。
然後,老頭又退。
最後,老頭沒有突破四人的防線,四人也沒有把老頭逼出了門外,而且大家都沒有受傷。事實上,雙方在空中彼此轉換了幾個招式,卻沒有剛纔那樣兵器相交,進退安排的如此恰到好處,就彷彿是事先排練好的舞蹈一般,精彩到了極點,也好看得十分。
然而就是這一瞬間,雙方的身上都驚出了一身冷汗,彼此都明白,剛纔只要有絲毫的大意,就必然會有人血濺當場。
“大家住手,哈桑大師真是好武功!”
風雨及時止住了彼此的再次動手。他剛纔只是想借刀槍劍戟四衛士殺殺黑巫師哈桑的銳氣,卻沒有想到這傢伙居然如此厲害,四衛士也沒有逃到便宜,眼見雙方還要爭鬥下去,知道是時候制止了。畢竟在如今的情況下,他即不願意也沒有必要讓大家拚個兩敗俱傷,徒然讓敵人坐收漁人之利。
“不錯,不錯!不愧是逍遙傳人的手下!”
老頭雖然沒有得逞,倒是並不生氣,反而有着一種見獵心喜的神采。來自炙大陸的黑巫師剛纔喝了太多的美酒,結果直到現在才醒了過來,發現局勢不妙便興匆匆的奔過來找風雨,結果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和忠於職守的四衛士打了一架。
此時他聽到風雨的讚美,心裡又明白自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豪發無傷的突破眼前這四個全身上下充滿着鬥志和戰意的護衛,於是晃過了這一節,急吼吼的向風雨質問道:“看來你的手下造反了,你還要在這裡等死嗎?”
“別急!”
風雨淡淡的說道,雖然他心中也是有點焦躁,不過並不願意在這個化外之人的跟前失去了面子,所以慢悠悠的道:“再等等!”
“等?等到什麼時候?”
哈桑不以爲然的說道,他對於聖龍人這種故作深沉的舉止一向感到無法接受,都火燒眉毛了哪還有這麼多風度要講究。
“等到天變!”
風雨卻望着天空,一字一句的說道,突然間緊鎖的眉宇似乎豁然開朗了許多。
“天變?”
哈桑愣了一愣,摸了摸自己光光的腦袋,對於風雨的話感到了莫名其妙。
也就在這時,彷彿迴應了風雨的話一般,空中亮起一道好似要將夜空一劈兩半的電光,隨後雷聲如爆炸般響起,一場全無徵兆的狂風暴雨“嘩啦啦”傾瀉下來,將火焰完全撲滅。雨勢如巨幕般籠罩了昌化城,讓飽受火勢之苦的風雨軍將士不由欣喜若狂。
“突圍!”
風雨低聲喝道,苦侯的時機終於來到,他心裡清楚今天這一劫能否平安度過,就看接下來的成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