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的錦州城,在一片秋季的夜色中顯得非常的寧靜。
這座位於聖龍帝國國都聖京城西北的重鎮,在這兩年來,一直默默的承受着沉重的壓力,佔據着舉足輕重的戰略位置,對於天下格局產生着難以估算的影響。
先是聖龍歷七五三年呼蘭人入侵期間,這裡成爲了從倫玉關南下的呼蘭東線軍團,和一直佔據着涼州的呼蘭西線軍團順利會師的最大阻礙,因此也就和聖京城、韓陵城一樣,成爲了呼蘭人重點攻打的對象。
其後,龐勳的大軍北上攻陷聖京,這座城池又成爲了龐勳試圖西進突破包圍圈的一大障礙,於是再次迎來了戰火,持續了數個月之久的攻防戰,讓城內的軍民一度面臨着彈盡糧絕的窘境,艱苦異常,無論是財產還是生命,都蒙受了巨大的損失,幾乎到了家家舉白幡、處處聞哀歌的地步。
所以,儘管如今戰爭已經過去半個多月了,這座軍事重鎮卻依然瀰漫着硝煙的氣息,殘缺的城牆仍舊無聲的提醒着人們曾經的往事,集市也不復往常的熱鬧,時不時還可以看到披麻帶孝的行人匆匆走過。
「錦州免賦稅十年!」
作爲錦州事實上的新主人,定涼侯風雨在視察了這個滿目瘡痍的城市之後,下達瞭如此的命令。這不僅僅是爲了安撫人心,更重要的是風雨心裡清楚,過去的兩年中,錦州在戰爭中的巨大犧牲,無論是對於整個聖龍帝國,還是對於佔據西北逐漸成長起來的風雨軍,都是至關重要的;正是錦州的苦撐,方纔避免了聖龍帝國的淪亡,同時也造就了風雨軍今天的崛起和強大。
不過面對着百姓們對自己發自內心的歡呼,風雨卻感到心中有愧。
因爲,當年風雨軍佔領了倫玉關之後,首先想到的是出兵已經解圍的聖京撈取政治資本;而當錦州被龐勳部攻打的時候,風雨軍最初所作的也僅僅是提供糧草,而不是派兵解圍,事實上,當時風雨更希望的是朝廷和龐勳兩敗俱傷,自己好坐收漁人之利。對於風雨而言,錦州僅僅是風雨軍在東面的一個屏障,藉助錦州的庇護,就可以避免風雨軍和其他勢力的直接對抗,從而爲風雨軍的發展壯大贏得寶貴的時間。
只是陰差陽錯的事情是,錦州城兩次被圍的危機,都是風雨軍出兵方纔化解的,而風雨軍在龐勳攻城期間,源源不斷的提供糧草,也大大的緩解了錦州城面臨的壓力,保全了錦州城。儘管這一切都僅僅是出於風雨對於自身發展的戰略大局考慮,然而也就是這樣的一點點實惠,卻讓這些不知道實情的升斗小民,對於風雨和風雨軍,產生了感激涕零的擁戴,將風雨視作了大恩人。
這,就是聖龍的民衆!
質樸、單純、厚道、本分,只需要填飽了肚子,只需要能夠太太平平的生活,他們就可以心滿意足了。爲了這樣的生活,他們可以忍受雜役的沉重,可以默默的將自己的子弟送上戰場,可以服從官員的苛政。
然而,爲什麼,爲什麼就是這樣的一點要求,這樣一點希望能夠平平安安、得到溫飽的生活的要求,朝廷也不能夠給予呢?
看着這些憨厚的民衆,風雨忍不住提出了發自內心的疑問。
一直以來,雖然風雨藐視權威、擁兵自重,對於聖龍的皇帝乃至王爺們並不尊敬,如果自己有實力的話,也毫不介意來個清君之側,如果朝廷真的逼急的話也會舉旗造反,但是多年來飽讀各類詩書的一個後遺症,使他內心深處對於正統還是有着非常的敬畏。
在風雨的心中,最崇拜的偶像莫過於前朝「以社稷爲重」,廢除了昏庸的皇帝,另立新君,自己輔佐朝政,從而開創治國盛世的大將軍霍光。因此,在他看來,報效國家就應該是君主賢明則盡心輔佐、建功立業,君主昏暗則清君之側、振我朝綱!
所以,在風雨的潛意識中,就和千百萬傳統的聖龍人一樣,將聖龍帝國的皇室統治整個神州大地,視爲一件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事情,不自覺中將聖龍帝國完全等同於了整個神州,從來沒有認真想過聖龍帝國和神州大地內在的區別。
但是,自從看到了聲勢浩大的龐勳作亂,尤其是看到了戰亂地區的民衆,竟然到了「人相食」的地步,讓風雨開始對自己以前的觀點產生了嚴重的動搖和懷疑。
不能讓民安生,何以令民忠誠?不能富民生活,何以強國興邦?
這樣的感悟,讓風雨終於產生了一個令他自己也感到吃驚的想法:「神州非聖龍始,也未必以聖龍終!」
這個想法讓他心驚,也讓他害怕,但是聖龍皇室的無能,聖龍豪強的短視,都讓風雨感到了太大的失望,更讓風雨感到了神州正在面臨的危險。
也許,只有我取而代之,才能夠真正將神州引向富強和輝煌吧?
由於這兩年的順利發展,讓風雨突然有了這樣的自負,儘管這個念頭僅僅是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很快被風雨用理智加以驅散,但是卻在風雨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情況下,悄悄的在心底深處萌芽了。
「風侯,林夫人體內毒素已經成了氣候,更重要的又是在小產後身體最虛的時候發作,精神受了極大的刺激,雖然生命可保無憂,但是病根恐怕是難以根除了。」
此時,在錦州城的風雨住處,十多名風雨軍勢力範圍內最優秀的醫生,在做了最仔細的會診之後,終於做出了他們最後的診斷。
「知道了,你們退下吧!」
風雨有些疲憊的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嘻嘻,雨哥哥,我們玩捉迷藏吧!」
看見屋內只剩下風雨和自己了之後,曉蘭一改剛纔在人前害怕畏縮的模樣,變得活潑起來,拉着風雨的衣角,嘻笑着說道。
「曉蘭乖,早起早睡纔是好孩子!」風雨輕輕的撫摸着曉蘭額前的劉海,柔聲的說道。看見曉蘭現在的樣子,他不由的感到心中一酸。毒癮的發作和失去孩子的悲痛,使得曉蘭精神徹底的崩潰,彷彿是本能的忘卻了許多往事,回覆到了昔日童年的樣子。
「嗯,曉蘭是乖孩子,曉蘭這就去睡覺!」
智力退返到孩童水準的曉蘭,聽話的點了點頭,乖乖的回到臥室,鑽進了被窩,卻提出了新的要求:「雨哥哥,你要給曉蘭講故事!」
「好,好,我給曉蘭講故事,從前」
風雨在昔日戀人的牀邊,用低沉的聲音講着兒童的故事,看着很快就進入夢鄉的曉蘭,心中百感交集,不知道是喜是憂。
多年來,他一直都希望曉蘭能夠和自己永遠的在一起,讓自己來守護在曉蘭的身邊。如今,不管形式如何,這個目的都也算是達到了,但是自己開心嗎?曉蘭會開心嗎?風雨自己也無法回答這樣的問題。
「雨哥哥,你不要離開我!」
正在這個時候,只見熟睡中的曉蘭彷彿夢到了什麼開心事,臉蛋上浮現出兩個可愛的酒窩,輕輕的夢吟着,翻了一個身,順手抓住了風雨的手臂,緊緊的,不肯放鬆。
「別怕,雨哥哥永遠和你在一起。」風雨用手輕柔的爲熟睡中的曉蘭理了理頭髮,輕輕的說道。
也許,現在的曉蘭,又回到了從前,或許是因爲太多的苦痛,使她下意識的命令自己忘掉了曾經的記憶,僅僅是保留了童年的回憶,從而把從小一起長大的風雨當作了最親、最值得信任的人。
這樣多好!從此放下一切的一切,永遠陪伴在曉蘭的身邊,無憂無慮的生活,就像小時候那樣!
這個念頭在風雨的心中閃過,讓他心跳不已,但是也僅僅是一瞬間而已,現實立刻如同一座大山般的壓過來,讓他不得不驅散這個誘人的念頭。
就算曉蘭下意識中回到了從前,那麼自己呢?
風雨捫心自問。
現在的風雨還是當年的風雨嗎?如今統率着千軍萬馬,周旋於權謀爭鬥中的定涼侯,和當年那個一心想同心中愛慕的女孩白頭到老的書生,還可能完全一樣嗎?
風雨悲哀的發覺自己已經走上了無法回頭的道路,擁有權力的同時,也承擔起了相應的責任。如今在自己的身上,肩負着的不僅是個人的榮辱,還有部下的期望,更有神州的安危,所以不管前面是光明坦途,還是刀山火海,自己都必須別無選擇的走下去。
戰場的金戈鐵馬,官場的爾虞我詐,讓風雨改變了太多,至少,已經既沒有心情,也沒有權力,放棄手頭的一切,去發呆、去任性了。
如履薄冰的保護自己,費盡心機的算計他人,恐怕纔是自己眼下生活的真實寫照吧?
年輕的統帥苦笑着想道。他意識到了,過去的永遠過去了,時光的流逝,是任何人都無法改變的,人生在得到的同時,總是無可奈何的失去着什麼!
突然間,默默看着一臉無憂無慮的曉蘭熟睡的風雨,想到了童年時的對話:
「雨哥哥,我們也會死嗎?」
「傻瓜,人當然都會死的。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不錯,無論如何,我都一定會保護你的!
風雨軍的最高統帥悄悄的重複着孩提時就已經許下的諾言。
就在風雨默默的守候在曉蘭身邊的時候,錦州城的偏門,在夜幕下悄悄的迎來了兩位一身征塵的客人。
「大哥,尚興將軍和蓋憎天將軍來了!」
蒙璇悄悄的進入曉蘭的臥室,小聲的提醒着沉思中的風雨。
風雨點了點頭,輕輕的將手抽了出來,替曉蘭蓋上了被子,然後和蒙璇一起躡手躡腳的走了出去。只是,當風雨一走出這扇大門,便又回覆了他統率千軍萬馬的權雄本色,先前的那一點對往事的哀傷和對曉蘭的柔情,全部拋諸腦後,有的只是對利害的計算和對得失的權衡,一切都顯得是那麼的冷靜和理智。
在秘密的會客廳中,李中慧早已等候多時了,坐在她下首的是剛剛趕到錦州的尚興和蓋憎天,作陪的是一直跟隨在風雨左右的隨軍長史金岑,他們一見到風雨進來,就紛紛站了起來迎候這位風雨軍的統帥。
「兩位將軍辛苦了,快快請坐,不必如此多禮!」
風雨大笑着迎向兩位新近加入自己陣營的將領,威嚴中不失親切,客氣中又有着真誠,親自拉着兩人落座,微笑着說道:「好了,兩位如此鞍馬勞頓,這些時日想必是風餐露宿,實在是該好好的犒賞一番!金岑,還不去備下酒宴,將這錦州最好的美酒和佳餚拿來,今天本侯要與兩位將軍開懷暢飲,一醉方休!」
風雨這番話,根本不提及交代給尚興的任務的完成情況,也沒有詢問兩人歸順的軍隊與實力,絲毫不涉及到任何功利,而僅僅是作爲一個朋友,從細微的飲食方面談起,卻充分體現了自己對兩名將領的細心體察與關懷,一下子拉近了彼此之間的距離。
這不是官場上虛僞的辭令和客套,也不是主公和部將間尊卑有序的對話,這是如同多年老友般的真摯交談,讓人聽了如沐春風,情不自禁的產生了親切之感,連一旁的李中慧也不得不佩服風雨在成爲天下雄主的道路上是越來越得心應手了。
而此時,風雨也暗暗的打量了一下蓋憎天,這位曾經竟然差點取下聖龍第一勇將梅文俊性命的大漢。如果說尚興長得瀟灑飄逸,更像一個浪跡江湖的遊俠,和打家劫舍、殺官造反的叛逆半點都不扯不上關係的話,那麼蓋憎天,這個五大三粗,濃眉大眼的八尺男兒,倒是有一點綠林好漢的味道,要是洛信這個傢伙在場的話,想必一定會拳頭癢癢的,先打一場架再說。想到這裡,風雨不由有些想笑,同時也有些想念留在印月半島的戰友們,對於在麥堅人調停下和阿育王簽訂的協議,總讓風雨有着一些擔憂。
「風侯,多虧了蓋憎天將軍深明大義,使得錦州和聖龍之間的各路軍隊都已經收編完畢,汰弱存強,尚有三萬精壯兵馬可供風侯調遣,目前正駐紮於昌化,至於日後該如何行動,還請風侯定奪!」
這個時候,尚興在聽了風雨剛纔的話之後,果然非常感動,恭恭敬敬的主動向風雨彙報了他最近半個多月以來的成績。
應該說尚興做得相當不錯,在風雨原本的設定中,只是想讓尚興前去自成一支力量,和蓋憎天抗衡,在風雨軍和燕南天之間維持住一個緩衝的地帶。沒想到尚興去了之後,立刻憑藉其昔日在舊部中的威望,以及和蓋憎天的交情,迅速將包括昔日戰友蓋憎天在內的所有龐勳餘部都收編完畢,將這一帶全部控制了起來,反而讓風雨軍的勢力,直接逼近了燕南天所控制的聖龍帝國的國都聖京。
不過對於這樣的變化,風雨也是大大的出乎意料。雖然這使得風雨軍的實力再次增強,但也導致了風雨軍和燕南天之間摩擦的可能性的增大,對天下格局產生了非常重大的影響,因此風雨猶豫了一下,方纔說道:「暫時兩位委屈一下,不要正式編入風雨軍,各自保留自己的營盤,分別駐紮於昌化、昌平兩城。」
說着,看見尚興和蓋憎天的臉上都顯出了微微的失望之色,風雨也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這麼安排多少有些欠妥當,但是目前卻唯有如此,方纔能夠至少在形式上從有一個緩衝區,從而最大程度的避免和緩解燕南天和自己之間的直接衝突,讓大家心照不宣的維持着眼前和和氣氣的局面,畢竟內心深處依然想尊奉聖龍正統的風雨,顯然還沒有做好同目前把持着聖龍帝國正統的燕南天展開決戰的準備。
不過,風雨也早有安排來安撫兩位新投奔的部下,當下笑着說道:「放心吧,這只是權宜之計!本侯已經上奏朝廷,賜予了兩位將軍爵位官誥,尚興將軍爲昌化城男,蓋憎天將軍爲昌平縣南,這是御批!」
風雨微笑着拍了拍兩位將領的肩膀,一邊親切的說着,一邊順手將金岑在一旁奉上的御批和官方文件交到了尚興和蓋憎天的手中,然後又繼續說道:「這次尚將軍出力最多,而蓋將軍能夠審時度勢,當機立斷,避免了神州百姓的一場刀兵之災,也是功不可沒。中慧,等一下別忘了給兩位將軍各獎勵五千兩白銀,以彰兩位將軍的勞苦功高!」
「多謝風侯厚愛!」
尚興和蓋憎天頓時感動涕零。
爲將帥之道,就在於寬嚴結合,雖然風雨對於軍隊軍紀的維護和對於有過將領的懲罰是非常嚴厲的,但是對於有功者的獎勵也同樣非常慷慨。這五千兩白銀,相當於聖龍帝國一箇中等之家三年的收入,數目不菲,固然讓尚興和蓋憎天非常高興,而那從此讓他們成爲貴族豪強的任命,更是讓他們心動不已。
畢竟,這兩個人都是微末布衣,起於草莽之間,最看重的莫過於從此魚躍龍門,光宗耀祖,福澤子孫,讓自己世世代代過上貴族的生活,而不再做升斗小民,受官府的壓榨,做牛做馬低人一等,他們極力希望編入風雨軍的大部分原因也正在於此。因此,風雨這樣對他來說的舉手之勞,頓時遂了他們天大的心願,一時間讓兩人對風雨感激不盡,也消除了對於目前不能正式編入風雨軍的疑慮。
侯,末將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一直默默寡言的蓋憎天,可能是因爲今天初次見到風雨,所以他在感激的同時,漲紅着一張黑臉,有些忐忑的試圖提出自己的要求。
「蓋將軍請講!風雨也是一介寒士起家,在這裡沒有那些豪門大族的規矩,所有的人就如同一家人,千萬不要生分了!」風雨急忙誠懇的說道,他對於這個勇冠三軍,能夠擊敗梅文俊,甚至其武勇被拿來和自己寵愛的妹妹蒙璇並肩同列的猛將,實在很有興趣。
不同於其他藩鎮,由於出身名門,自命不凡,往往在自覺或者不自覺中,設定了許多繁瑣的規矩,以顯示自己的高貴;風雨待人處事,一向非常隨和,不喜歡擺架子,反而同這些出身貧寒的龐勳舊部非常合拍。
事實上,風雨這種不拘小節的待人處事的風範,也正是促使天下衆多英才相繼歸順的一個重要原因。以至於當時雖然燕南天掌握着聖龍的正統,令狐家族依然擁有着天下最龐大的財富,皇甫世家、公孫世家也都是古老而高貴的家族,擁有着不凡的實力,然而無論是尚興、蓋憎天等龐勳的餘部,還有耶律、拓跋這些異族,或者是朱大壽、白起這樣官場的落魄失意者,卻終究還是選擇了風雨作爲投靠的主公。
如今,蓋憎天更是在風雨這樣的鼓勵下,不顧尚興的眼色,跪倒在風雨的面前,激動的說道:「原本屬下的兵馬除了那些精壯男兒之外,還有無數老弱婦孺。雖然日前屬下和尚興將軍對這些老弱婦孺作了遣散,但是仍然留下了近十萬之衆,都是無家可歸,無依無靠。他們都是多年跟隨在龐王龐勳之後,如今由於戰亂,土地荒蕪,要是就這樣棄置不顧的話,勢必九死一生,屬下心中不忍,還請風侯開恩,給這些鄉親一條活路吧!他們也都是聖龍的子民啊!」
風雨不由一楞,這麼多人口,而且多是一些老弱,沒有什麼勞動力,除了增添口糧之外別無用途,如何安置的確是一個大問題,搞不好就變成了自己的一個負擔,所以他的第一反應是斷然拒絕。但是當他看到蓋憎天那滿臉祈求的神色,尤其是他最後一句「他們也都是聖龍的子民啊」,風雨的內心不禁深深的被觸動了。
的確,千百年來征伐殺戮,成就的是帝王將相的萬世英名,而承受着妻離子散、土地荒蕪、家產一空、生死威脅的,卻是那千百萬勤勤懇懇耕耘、養活着這些英雄的帝王將相的普通百姓,無怪乎有人悲嘆: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風雨心中一軟,想到了自己這些年來頻頻用兵,雖然是爲了保家衛國,振興聖龍,在領地中也極力推行仁政,但是如此烽火連天,說到底還是苦了那些天下的黎民,就像自己如今所在的錦州,有許多苦難還不都是自己出於保全自己的戰略高度考慮,將之轉嫁到了錦州軍民的頭上?
這樣想着的風雨,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終於堅定的說道:「請蓋將軍放心,風雨軍的建立,乃是爲了聖龍的振興和天下百姓的安生,若不能夠扶助聖龍的子民,風雨又有何面目面對千百萬忠心追隨的將士呢?我會讓高鳳陽大人抽調出錢銀和糧草來,接濟這些民衆。無論過去、現在還是未來,只要是在我風雨的轄下,就絕不允許讓我們聖龍的子民,因爲飢寒和生活的困頓而走投無路,陷入絕境的!」
「多謝風侯!」
風雨此言一出,不僅是蓋憎天,連一旁的尚興也激動的跪了下來,爲這些百姓向風雨道謝。因爲他們清楚,如果換了其他藩鎮,是很難會在當今各路羣雄彼此窺視、牽制的關鍵時刻,做出這樣削弱自身實力卻基本上沒有什麼好處的決定的。
「兩位請起!」
此時,風雨則急忙快步向前,扶起了兩位部下,尤其是看見蓋憎天,此時的他,威猛中透着憨厚,渾身上下散發着的卻是一層濃濃的鄉土氣息,哪裡是什麼身經百戰,令敵人爲之喪膽的將軍,分明就是一個樸實無華的農家子弟。
其實說到底,龐勳的部屬中,又有多少人原本不是那勤勞憨厚、與世無爭的百姓?即使是龐勳,曾經也不過是奉公守法的小軍官,如果不是真的走投無路,又有誰願意冒着殺頭的危險來鋌而走險呢?
可惜啊可惜,堂堂聖龍帝國的君王和將相,爲了自己所謂的尊嚴、高貴和奢靡的享受,竟然逼得這些老實的百姓揭竿而起,實在是鼠目寸光!難道他們不知道如果沒有了這些民衆,那麼帝國的奢華和富貴,全部都會在頃刻之間化爲烏有,成爲水中之月、空中樓閣;而他們這些自命不凡的貴族和豪強也會變作過街老鼠,朝不保夕嗎?
想到這裡,風雨在心裡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認真的對尚興和蓋憎天說道:「風雨雖然不才,但也是出身於貧寒,深知民衆疾苦,如今連年征戰實在是迫不得已,但是風雨心中真正的所願,卻是讓我神州從此國泰民安,百業興盛,回覆當年的盛世雄風,外無侮我之敵,內無苛政重捐,讓我子民世代富庶,永無兵革戰亂之危!此心此願,唯天地可鑑!」
「末將願效鞍馬之勞,全力輔佐主公達成此心願!」
尚興和蓋憎天對視一眼,紛紛再次跪倒在地,向風雨許下了忠誠的諾言。
可以說,兩人最初決定投奔風雨,還只是因爲走投無路,希望依附在一個強藩麾下;而剛纔風雨的加官進爵和親切懷柔,也僅僅是讓他們對風雨本人有了好感,更多的還是出於拿人錢財爲人賣命的想法;但是如今,風雨的這個決定卻終於使得這兩位聖龍帝國曾經的叛逆者,下定了決心誓死效忠。
同時跪倒在地,向風雨表白心跡的還有在場的所有人員:蒙璇,李中慧和金岑,他們都因爲風雨的這番話而感動。
「風侯,你真的要接濟那些百姓嗎?」當酒宴散去之後,李中慧有些擔憂的向風雨詢問道。
十多萬老弱婦孺的生計,這絕對是一個非常沉重的負擔,而且幾乎沒有任何的回報,尤其是在眼下各路藩鎮摩拳擦掌、隨時都有可能再次發動戰爭的情況下,這麼做無疑是在削弱自己的實力。
更重要的是,雖然這兩年風雨軍發展得很快,利用西征印月和坐觀中原大戰而累積了不少錢財,但是在內政方面的開銷以及情報組織和軍隊的建立,數量也是非常驚人的。尤其是最近,由於印月方面開始停戰,地盤也不再擴大了,不可能再像一開始那樣橫徵暴斂了,而中原的基本停戰,也流走了不少錢幣,正處於赤字大幅度直線上升的時期,收入遠遠跟不上付出。
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再支付這麼一大筆錢糧,實在是很不值得。
「我想過了,這件事情雖然會對我們近期產生困難,但是從長遠來說是非常有利的。畢竟,如此一來,可以更大程度的宣揚風雨軍的仁政愛民,爭取民心,突現我們和其他藩鎮的不同,這可是千金難買的。更何況這樣一來,能夠讓尚興和蓋憎天這兩員大將心甘情願的歸順,光這一點,我就覺得也不冤。」
不勝酒力的風雨由於多喝了一點,有些頭疼,當下搖了搖腦袋,揉了揉太陽穴,對李中慧說道:「我想這麼做,讓一部分鄉親遷居到涼州和錦州來,剩下的則就地耕種荒蕪的土地,向風雨軍其他地方一樣,實行耕戰制度,自力更生。畢竟這裡乃是神州的起源之地,曾經富饒肥沃,雖然如今經受了戰爭的摧殘,但是隻要大家衆志成城,應該還是沒有太大問題的。而且這樣一來,我們的負擔也應該不會有想象的那麼重。」
「好吧,那就這麼辦吧,只是高胖子恐怕又要心痛了!」
看見風雨既然主意已定,李中慧也不再多說什麼了,反正這是高鳳陽頭疼的事情,只是想到那個肥肥的守財奴馬上將會在聽了這個決定之後捶胸頓足的樣子,她就忍不住掩嘴嬌笑了起來。
醉眼朦朧的風雨看着愛妻笑得花枝招展的樣子,不由心中一蕩。平日裡,李中慧一向是非常端莊的,在將領和官員們的面前,都是保持着威嚴的架式,令人不敢放肆,即使是在風雨的面前,儘管結婚多日,也是非常的保守,彼此間談論嚴肅的軍政大事的時間,遠遠多於平常夫妻恩恩愛愛、風花雪月的光陰,不過兩人倒也是其樂融融。像這樣偶爾會露出的小兒女模樣,真的是極其難得。
所以,今天在微微的醉意之下,風雨看着妻子露出瞭如此嬌態,突然感動血液衝涌,當下搖搖晃晃站了起來,一把將嬌妻擁入了懷抱中。
「大哥,玉門關來了急報,啊」
可惜,良辰美景奈何天,關鍵的時刻卻遭到了無情的干擾。作爲罪魁禍首者的蒙璇,無辜的吐了吐舌頭,漲紅着小臉,卻還是沒有忘記偷偷的給因爲被抓住現行而同樣嬌羞難當的美女扮了一個鬼臉。
「發生了什麼事情!」
幸好,首先鎮定下來的風雨,立刻恢復了常態,大聲的轉移話題,爲妻子解圍。
「是血衣衛的密報!」
蒙璇撇了撇嘴,顯然沒有把兄長的威嚴放在心上,但還是乖乖的把一個密封的竹筒交到了風雨的手中。
風雨迅速的撕開封條,快速的瀏覽一番之後,交給了李中慧。應該說血衣衛的效率不錯,將這半個多月來秋裡在西北前線的一舉一動,甚至包括了和銀玲公主的牀笫之事都交代的詳詳細細,讓李中慧和一旁好奇的湊過了小腦袋的蒙璇,頓時看得滿臉通紅,連忙啐了一口,將之扔到地上。
不過,李中慧很快就回過了神,向正在一旁暗暗好笑的風雨皺眉問道:「根據密報,秋裡在前線按兵不動,整日裡花天酒地,這可不是好事情,我看你還是下一道命令斥責一下吧!」
「是嗎?你真的這麼認爲?別忘了,我們風流的秋大帥不正是用了這個策略,拿下了酒泉和總寨兩城?」風雨悠哉遊哉的說道:「前方辛苦,將士用命,我看還是給他送一車美酒,外加十位能歌善舞的美女,慰勞一下前方的將士們爲好!」
「什麼!」
擅長心計的妻子和驍勇忠誠的妹妹,突然有志一同的杏眼圓瞪,盯着風雨,讓可憐的定涼侯心裡一陣發毛,突然發現一個真理:原來女人有的時候是不喜歡用大腦來思考問題的,同時也會很不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