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爲什麼要對付陳良?難道你真的以爲他會出賣了錦州,背叛了你嗎?難道當年一起建軍、一起殺敵的生死友情,在權力的面前是這樣不值一提?”
卓靜雯很憤怒。
所以她不顧一切的闖入了涼公國的府第,氣勢洶洶的面對着風雨,這個昔日的夥伴。
面對着卓靜雯的憤怒,風雨突然想到了一種動物——張牙舞爪的獅子。
頭疼的聆聽着當場皇后的指責,即便是面對天子也毫不迴避的涼國公,此刻卻只有心虛的沉默。
的確,風雨的心中也從來不認爲是陳良出賣了錦州!
錦州的失守,是一場錯綜複雜的權力遊戲的結果,早就被奪去實權的陳良,實際上根本就沒有能力也沒有資格來出賣錦州。
之所以將陳良定爲戰爭的罪人,同樣也是權力遊戲的結果,同時則爲了掩飾風雨軍失敗的事實。
不過風雨也有些委屈。
因爲風雨的內心原本也並不想真的對付陳良,否則也就絕不容這位倒黴的太守活這麼長時間了。
逼風雨出手的,恰恰是卓靜雯的丈夫,當朝天子蕭劍秋。
正是在蕭劍秋的指使下,傅中舒將燕南天的行蹤透露給了風雨,這無異於將一心想進京獲取權力的風雨推向了要麼誅殺燕南天而破壞整體的戰略部署,要麼無所行動而讓自己的部下心寒的狼狽境地。
所以,風雨需要有一個犧牲品,一個能夠暫時平息部下的怒火,同時又不至於影響全局的犧牲品。
陳良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首先,他已經被認定爲風雨軍在去年年底那場損失慘重的勝利中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其次他和風雨相識於微末的經歷也使得誅殺他有利於人們認可風雨復仇的決心,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隨着林家的覆沒和中央派的式微,陳良這個原本出身於大將軍侍衛的老實人,在整個天下的權力分配中根本無足輕重,也就毫無影響。
這樣的一個人,簡直就是上天註定成爲了攀登權力顛峰的墊腳石。
因此,風雨的內心有愧,但是無悔。
而卓靜雯則是憤怒而且傷心。
作爲卓大將軍的千金,卓靜雯早就認識了身爲侍衛的陳良,不過當時的卓大小姐高高在上,自然不會去注意這麼一個沉默寡言的小人物。
真正的友誼建立在那場令聖龍帝國失去了皇帝也失去了中央權威的戰爭,在那場戰爭中有這麼幾個年輕人在兵荒馬亂中相遇相識,最後一起書寫了歷史。
卓靜雯和陳良一樣,他們是那段歷史的開創者,同時也是隨後的退出者,他們目睹了風雨軍的成長,但是他們並沒有伴隨這支軍隊和這支軍隊的那個偉大統帥一起輝煌。
深受忠君愛國思想左右的陳良,顯然並不認同風雨蔑視朝廷據府稱王的行爲,而在解圍錦州的戰役中和林家千金的相愛,最終則讓他脫離了風雨軍,更加讓風雨感到憤怒的是,成爲林家女婿的陳良,終於在和風雨軍利益的道路上越離越遠。
也許,這就是最初的殺機吧?
卓靜雯回憶着往事,對於眼前的年輕人感到了深深的失望。
儘管曾經她非常欽佩這個用兵如神的年輕將軍,也爲這位年輕人的輝煌戰績而傾倒,更爲他對於天地的桀驁不遜而心折;但是在如今卓靜雯的眼裡,昔日那個敢於蔑視權威的身影,早就蕩然無存。
自私,功利,無情,冷血!
如今的風雨,竟然是那麼陌生,再也沒有了曾經自以爲的熟悉。
雖然彼此間的距離只有兩三步之隔,但是卓靜雯感到了天涯般的遙遠。
恐懼主宰了卓靜雯的心靈。
發泄之後的精疲力竭和對於現實的無可奈何,讓她終於在嘆息中離去。
難道權力真的讓我迷失?
默默注視着當朝皇后的離去,風雨並沒有阻擋,儘管他明白今生今世,他將永遠的失去一個朋友,一個曾經同生共死、悲歡與共的朋友——在他殺死了另一個這樣的朋友之後。
站立於寬敞明亮的涼國公大廳內的風雨,此刻只是在思考一個問題——失去的這一切究竟是否值得?
“主公!”
不知道過了多久,血衣衛統領魏廖和軍師雲濟進入了大廳,他們的招呼驚醒了沉思中的風雨。
“巴蜀那邊的情況怎樣?”
定了定神,風雨將思緒拉回到了現實之中,剛剛涌起的反省和些微的感慨,迅即被權力鬥爭的激烈所淹沒。
“最近破獲了六、七起巴蜀武林對涼州派入官員的暗殺;峨嵋、青城和巴蜀沐、嚴、孫、劉等名門聯手全力介入巴蜀執政議會議員的選舉,估計至少將會擠佔六到七成的名額;近期巴蜀不少的重量級人物頻繁活動於涼州和聖京;近來發現的陶朱錢莊的假銀票,也和巴蜀有很大聯繫。”
魏廖完全以一種局外人的冷靜彙報道:
“此外,各郡縣豪強正在積極召集私兵,隱瞞土地人口,暗中牴觸主公的耕戰政策;已經有十三個州縣發生暴動,只是因爲攝於我軍軍威,加上此次遠征大理過於迅速和順利,大軍尚未離開巴蜀,所以纔沒有釀成大禍!”
“果然還真是些有心人啊!”
風雨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凝神道:
“那麼現在呢?大軍已經南下大理,他們不至於還不敢行動吧?”
“根據密報,天池劍宗的袁紫煙出現在了巴蜀,她拜訪了青城、峨嵋等武林名門,同時也密約了巴蜀的幾大豪門,隨後這些勢力便開始偃旗息鼓了!”
魏廖繼續彙報道。
“哼,那就繼續抽調巴蜀的青壯參戰,所有十八歲至五十歲的男丁,若不向官府報備和參加預備役,一律以逃逸兵役罪論處!”
風雨冷冷的道:
“我倒要看看那些豪門是否真的會坐看自己的子弟全部被抽空!”
“是!”
面對風雨殺氣騰騰的命令,魏廖毫不在意的應道。
“現在西南進展如何了?”
緩了緩之後,風雨又轉移了問題的方向。
“一切順利!”
魏廖的回答依舊如此簡潔:
“不過還請主公明示,是否要立即掃平這些小國?”
“當然,爲什麼不?”
風雨的嘴角流露出了嘲諷的微笑:
“哼,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天下人都以爲我是在引誘巴蜀豪門造反?可惜啊,可惜,這些廟堂上的袞袞諸公,他們妄自位尊權高,卻有幾人明白,西南屬國的地理位置將對於明日的聖龍何其重要,我風雨又豈會單單爲了巴蜀的幾個無名鼠輩,而草率讓將士們陷入戰爭泥潭?”
可能是由於受到剛纔卓靜雯指責的刺激,風雨說這番話的時候,只覺得胸中自有一股難以舒展的憤懣。
“大丈夫在世,但求問心無愧,又何必顧及那些庸人的所想?”
雲濟躬身行禮,傲然的說道:
“百年之後,神州必定會感激主公的未雨綢繆的!”
“說得好!”
風雨深深的呼了一口氣,剛纔的發泄讓他心中好過了很多,當下慷慨激昂的說道:
“大理事件之後那些小國的妄動給了我們一次難得的機會,掃平這些小國,不僅是爲了未來對海洋的攻略,同時也是爲了一改聖龍盲目寬厚的外交!不能夠再這樣自我陶醉於仁厚和度量中了,只有讓膽敢冒犯神州的國家明白將要付出的代價,才能夠真正杜絕那些小國對於逆鱗的觸犯,使得帝國在面對強國的外交中不至於因爲這些小國而被動!”
“主公英明!”
雲濟大爲贊同的點了點頭,轉而進諫道:
“主公,在下願去說服七海龍王和主公合作。此人熟悉海域,又經常同西南各屬國打交道,如果得到此人的相助,不僅有利於主公瓦解各國,同時還可以進行兩棲登陸,策應大軍南征!”
“哦,你可有把握?這個七海龍王真有那麼大的本領?”
風雨的眼睛略略眯起,顯然被雲濟的話打動。
“風雲世家同縱橫海疆的七海龍王一向關係甚好,有不少子弟都在他的麾下。而且此人乃是抗倭名將公孫光將軍的舊部,生來疾惡如仇,對神州更是一片赤子之心,多年來同安宇交戰,不圖名不圖利,爲的便是保衛神州海疆,如今想必不會坐視這些小國對於神州尊嚴的挑釁!”
雲濟頗有把握的說道。
“主公,此事交給血衣衛就可以了,畢竟是否說服七海龍王還是一個未知之數!”
雲濟話音未落,便見魏廖搶先反駁道,和雲濟彼此對視的眼神中,透着血衣衛統領有心再接再厲,藉着西南的風雲變幻,讓血衣衛打一個痛痛快快的翻身仗的強烈企圖。
“主公……”
雲濟略略皺眉,正在猶豫爲了這件事情和血衣衛鬧僵關係是否值得,卻見風雨揮了揮手,不耐煩的打斷了兩個部下對於滲透西南屬國的爭執,斷然道:
“好了,此事就由血衣衛和雲軍師雙管齊下吧!說服七海龍王也很重要,尤其是我希望從七海龍王那裡招募一批年輕而且經驗豐富的水手加入軒轅軍校,接受系統的培養,爲日後神州能夠擁有自己縱橫海疆的人才做準備!至於血衣衛,如果有了七海龍王的配合,正好可以騰出手來嚴密監控巴蜀的各處勢力,同時配合耶律楚昭和高鳳陽對各路諸侯的滲透,我希望執政會議的組建能夠有利於風雨軍的未來!”
“是!”
魏廖和雲濟同時應道,他們都不由產生了這樣一個感覺:
在大理所發生的事件雖然是風雨軍所遭遇的前所未有的挑釁和羞辱,但是已經將眼光投向整個聖龍的風雨,卻顯然並不準備把所有的精力都聚焦在那片荊棘的土地上——年輕的帝國強藩,此刻更爲關心的已經是整個帝國的權力分配。
爲了陽光下的權力,展開着黑暗中的廝殺!
張文彬便是這樣的人。
黑暗中的孤獨者,沒有朋友沒有過去,有的只是使命和僞裝。
如果身處人羣之中,張文彬絕對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天生就是一個長相平凡生活也平凡的小人物。
平凡的家庭、平凡的相貌、平凡的性格、平凡的名字,也許他最大的特點就是沒有特點,就是平凡。
不過也正是這個平凡,在機緣巧合之下成就了他的不平凡。
回顧人生,張文彬自己也不知道應該是慶幸還是不幸。
十歲的時候,因爲家鄉災荒而背井離鄉四處流浪的他爲了一張餡餅,成爲了李氏家族收養的一名孤兒。
當然,沒有人會認爲李氏家族是什麼慈善之家——無論是施予者還是被施予者。
被李氏家族收養的孤兒,註定必須根據各自的特點受到不同的教育,成爲經商、情報方面的人才,或者是殺手。
平凡讓張文彬被培養成爲了一個密探。
很快,平凡的張文彬被賦予了一個當時看來似乎十分平凡的任務——滲透到大理,發展大理乃至西南各屬國的情報體系,爲李氏家族在西南的商業利益服務。
這一去,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漫長的時間,讓張文彬從一個懵懂的少年成爲了一個穩健的中年,同時也從一個情報菜鳥變成了整個西南情報體系的首領。
而這一切,對於張文彬來說,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因爲二十年的歲月,除了謹慎的發展一些值得發展的人物,擴展和運營他的情報體系之外,更多的時間他都是在作爲一個普通人不引人注意的生活——娶妻生子、養家餬口……
直到兩個月前,接到了有生以來第一個行動的命令。
而且,這個行動命令,卻不是來自李氏家族,而是風雨軍。
因爲,就在四年前,他爲之服務的李氏家族做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決定——和迅速崛起的風雨聯盟。
聯盟之後的李氏家族,將自己擁有的很大一部分力量,交給了風雨。
當時,風雨對於幾乎與中原隔絕的張文彬來說,只不過是新的服務對象而已。
事實上,張文彬也確實沒有什麼機會,親眼目睹風雨輝煌而且藝術的戰爭,更沒有親身參與到風雨軍崛起這個歷史性的偉大事件中來。
對於張文彬來說,只是在繼續履行着他從進入李氏家族或者說接過那一塊餡餅之時就註定必須履行的義務和職責。
如果有選擇,張文彬可能會動搖,因爲他已經很喜歡現在穩定的生活,更不願意自己的家庭因爲行動而受到傷害。
但是,張文彬很清楚背叛的代價,也明白自己的家庭實際上從一開始就已經成爲了組織的人質——儘管如今的組織已經從原先李氏家族的青衣盟變成了如今風雨軍的血衣衛,但是秘密組織的遊戲規則卻從來就不會改變。
所以,張文彬必須行動。
而二十年的基礎顯然爲看來似乎十分困難的行動奠定了成功的基礎。
通過苦心經營的情報網絡,誘使段遠効製造了大理事件,繼而又策反了早就心懷不軌的段遠馳倒戈,這其中固然有段家兄弟的野心、風雨軍的強大和聖龍帝國的聲威等各方面的因素,卻不能不承認張文彬在默默無聞中不引人注目的努力確實十分偉大。
這個成功,給血衣衛建立了榮譽,爲風雨軍創造了奇蹟,同時也給大理土司帶來了滅頂之災,而對於張文彬來說,卻不過是工作的一部分。
工作便是利用一切出於各種用心結交到的朋友,必要時候出賣曾經談笑風生的夥伴,運用一切可以運用的手段,達到永遠不能夠袒露於陽光之下的目的。
張文彬有些厭倦,尤其是在意識到正式自己一手炮製的大理事件以及其後的策反,讓那些往日和自己相處融洽、對自己信任有加的大理高官們,被風雨軍擒獲、全家被清洗的悲慘下場的時候。
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所作的一切,居然會帶來這樣巨大的血腥,更沒有意識到自己居然能夠左右着千萬人的命運生死。
這一切讓他感到恐懼和害怕。
可惜他無從逃避,因爲他的使命尚未完成。
他繼續的使命便是充分調動手中掌握的人脈網絡配合風雨軍進攻交趾和緬邦。
緬邦還好,由於風雨軍在印月的作戰,因此對於毗鄰着聖龍和印月的緬邦早就十分注意,對其投入的成本也相當高,親聖龍的勢力早就遍佈緬邦的各個階層,只需要一場軍事上的勝利便可以輕而易舉的脅迫這個國家合作。
問題在於交趾。
一直以來,交趾在聖龍帝國的君臣將帥心目中,除了偶爾炫耀一下帝國的威嚴和自己的武功之外,並沒有太大的價值,李氏家族對於交趾的滲透也僅僅限於商業的考慮,這就給授命分化瓦解敵人的血衣衛帶來了巨大的難度;而茂密的森林和遍佈的瘴氣,也成爲了阻擋風雨軍所向披靡的天然屏障。
交趾,一個野心勃勃君王統治着的叢林之國!
張文彬暗暗的嘆了一口氣,雖然自己如今所作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即將終結一個國家,正如同之前自己左右了大理命運,但是他並沒有風雨軍年輕將領們那種躍馬橫槍、開疆拓土的豪情,唯一讓張文彬感到興趣的卻是上方許下的任務完成之後將任免他作爲血衣衛後勤的高官回涼州養老的諾言。
涼州是一個好地方!
這個說法,早在三年前他就從自己接觸的很多人口中聽到,一次又一次印證着那個神話般崛起的年輕人,也就是他現在只聽說過卻沒有見到過的主君,爲聖龍人開闢了一塊人人嚮往、能夠安居樂業的樂園。
之前他並沒有在意,因爲在張文彬的心中,自己似乎應該會終老在這片被中原人視爲不毛蠻夷,然而自己卻已經習慣並且喜愛的地方。但是現在他卻很在意,因爲涼州似乎將註定成爲他和他的家人最後的歸宿。
幸好,涼州似乎也確實是一個好地方,因爲無論是那個美麗的小女孩統帥,還是那幾個年輕的軍官,都給了張文彬一種以往所無法體會到的朝氣和活力,擁有這樣人才的統帥所治理的地方,至少也不會差吧!
於是,完成這一切,然後再次恢復以往的平靜,而且是光明正大,無需再在睡夢中驚醒和忐忑的平靜生活,成了張文彬最大的夢想。
當然,在實現這個夢想之前,他必須促成一次交易。
一次黑暗中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