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朗達大人請坐!”
在轉移後重新部署的簡陋帥帳之內,李逸如接見了被俘的阿育王特使。
看見面前這個在自己印象中應該是很有潔癖很講究的中年人如此狼狽不堪、落魄不安的模樣,少年不禁也有些同情,更多的則是因爲曾經坐在談判桌上的對手如今竟然成了自己的階下之囚而感覺微微得意。
“多……多謝逸如將軍!”
面對着年紀上可以做自己兒子的李逸如,韋朗達多少感到尷尬,不過形勢比人強的道理,讓經歷過一次囚徒生涯的他還是選擇了生命重於顏面,很快拋棄了心中那殘存的一絲驕傲,絞盡腦子用自己所擅長的脣舌搜腸刮肚的網羅討好之詞:“恭喜逸如將軍大捷,今日一戰令下官終於有緣一睹天朝上國的神奇用兵,不勝惶恐,果然不是我等邊遠之民所能夠抗衡的,若有餘生,定當回國陳述事實,勸說下官的族人恭順天朝,不敢再言兵戈!”
說這番話的時候,韋朗達還是作了一番考量的,即不着痕跡的讚揚了李逸如用兵的厲害,又隱約點出了自己願意效勞實際上也就等於爲了保命不惜叛變的意圖,就外交辭令而言絕對很不錯,在這樣情急之下充分發揮了他擅長交際的本領。
只可惜李逸如卻並沒有韋朗達所預料那般高興,保持着軍人本色的少年對於這樣的諂媚奉承有着本能的反感,因此聞言之下不由微微皺眉,反而冷聲喝道:“韋朗達大人說得可真好聽!”
“將軍明鑑!”
聽出了李逸如言辭中隱含着的陣陣殺機,韋朗達不由大驚失色,急忙爲自己滔滔不絕的辯駁道:“下官一向仰慕天朝文明,力主印月與聖龍帝國交好,爲此來回奔波、綿盡全力,促成了阿育王朝和風侯的停戰協議,此心天地可鑑,還望逸如將軍念在當日居薩羅城相識一場的份上,網開一面!”
“好一個一向仰慕天朝文明,力主印月與聖龍帝國交好!”
李逸如毫不理睬韋朗達提到居薩羅城結下的交情,依舊面沉似水,絲毫看不出其內心的真實想法,唯有聽他冷笑道:“不知道當初是誰偷偷潛入高唐欲對我聖龍圖謀不軌的?又是誰被風侯拿下的時候,指天發誓效忠的?我這裡可還有大人您當初在高唐臨走前留下的字據呢!風侯寬宏大量,信了你一遭,可結果呢?看來大人在阿育王的身邊倒真是越來越得意了!”
“將軍恕罪,將軍恕罪!”
韋朗達頓時腦門上滲出了冷汗,心中卻痛罵起李逸如這一招的狠辣。原來當初在高唐被風雨拿下的時候,他爲了活命被迫寫下了願意爲風雨軍效勞的契書,雖然無論風雨還是他都心知度明根本作不了數,但是一旦宣揚出去即便他韋朗達今天真的爲阿育王朝慷慨赴義了,只怕那遠在印月城的阿育王還得給他加一個裡通外國的罪名,到時候可就真的是裡外不是人了。
這一邊李逸如見自己將韋朗達嚇得不輕,再加上話裡話外已經點出了關鍵所在,卻也不爲己甚,反而起身踱步到韋朗達的身前,輕輕的拍了拍這位印月顯貴的肩膀,放緩了口氣柔和的說道:“逸如自然明白韋朗達大人的苦衷,也清楚大人爲了兩軍停戰所作的努力,希望大人一如既往,繼續保持和我軍的友好關係!”
“一定,一定!”
韋朗達點頭哈腰的說道,眼看着面前又出現了一絲生機,阿育王的特使此刻對李逸如是滿懷感激,甚至恨不得當場挖出心來表露自己。
“那麼大人以爲目前阿育王朝將會如何處理這場意外的糾紛?”
沒等韋朗達怎麼感受這片刻的溫馨,李逸如卻突然猶如秋季多變的天氣一般,語氣再次轉而嚴厲,雙目彷彿兩把犀利的鋼刃,咄咄逼人的直視着跟前的這個肥胖的中年人,簡直就是要透視到韋朗達的五臟六腑。
“阿育王朝,阿育王朝……”
倒黴的俘虜意識到李逸如此刻正威逼着自己作出選擇——爲了阿育王朝而死,或者出賣王朝而生。
韋朗達明白,這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分水嶺。在這之前,雖然自己說了很多表露自己歸順風雨軍的話,但都僅僅是逢場作戲沒有涉及半點實質,從而無損於自己的良心,然而現在則不同了。阿育王的特使實在無法相信面前的弱冠少年竟然尚未弱冠,言詞之間是如此的老練和滴水不漏,在不動聲色之間便已經將自己一步步的逼到了絕境。
年輕的聖龍都尉,早就在言談中將選擇的後果清晰無疑的展露給韋朗達。
咬緊牙關堅貞不屈,的確很浪漫也很有英雄主義,如果是看戲的話肯定能夠吸引一大批觀衆,然而涉及到自己的老命,相信很大一部分人都會敬謝不敏,更何況非常清楚的一件事實是即便爲阿育王朝守節,如果風雨軍將那份爲了活命而簽下的契書散佈出去,這民族英雄國家忠臣的榮譽,恐怕和韋朗達的距離將是非常遙遠,不要說指望憤怒中的阿育王撫卹自己的家小,甚至對王朝不牽連自己的族人都已經是一種難得的奢望了。
與之對比,選擇聰明的合作似乎有利的很多,首先是自己的性命暫且無憂。再說,眼看聖龍遠征軍在軍事上的節節得勝,誰又知道在這個完全以實力決定命運的世界之上,主宰未來印月命運的就肯定不是聖龍人呢?反正在以往的歷史上,從西面來的外族人也不是沒有徵服過印月的範例,而這一次如果那些東方的強者真的征服了印月建立新的王朝,那麼自己今天的選擇豈不是成了順應時代潮流的英明之舉?甚而,誰又能保證自己不會以一個王朝的開國功臣的身份名留史冊?
韋朗達痛苦的煎熬着,這是一種後天的認知與先天的本能之間的抗衡。
李逸如沒有說話,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只是靜靜的觀看着這個中年大叔的人天交戰,默默的等候着韋朗達的最後選擇。
他並不着急,而且很自信結局的必然。
熟讀歷史的他對於這種情況並不陌生。在聖龍的歷史上,就曾經有過無數這樣的事例。每當貪圖享受的聖龍人拋棄了先民的尚武精神導致外寇入侵的危難關頭,雖然不可否認確實有很多仗義慷慨的勇士視死忽如歸,從從容容的笑面人生,甚至有了“我自橫刀揚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的名句,但是也同樣有很多人,在利益的面前發揮了怯懦避禍的天性,喪失了自己的國格人格成爲了助紂爲虐的走狗。
李逸如相信以韋郎達的爲人,一定會選擇後者,這就如同在聖龍那些平日裡道貌岸然、滿口仁義道德的文人貴族一樣。他們在歌舞昇平的年代,因爲能言善辯,又手無兵權,所以往往是君王們的寵兒,自命清高、黨同伐異,甚至還會用“殘忍暴虐”的罪名來指責迫害真正爲國爲民征戰沙場的英雄們,然而國難當頭,也恰恰是這些自詡爲忠臣賢達的儒生們,堂而皇之的搖身一變成爲新權貴的走狗,並且還擅長面不改色信不跳的編造出一整套蠱惑人心的理由來替自己辯解。
這樣的人,生活的太美滿了,榮華富貴、金玉滿堂的享受讓他們無法割棄,反而不如生活於最低層的販夫走卒,捨得一身剮,爲了義氣、豪情、信念,縱然天地變色、風起雲涌,也矢志無悔、慷慨從容。
這就是人性。
國賊,並非是聖龍的獨產,任何一個拋棄了尚武精神、馬放南山、貪圖享樂的國家,在面臨危亡的關頭,總是會出現這樣兩種人。英雄因爲危難而顯示他的高潔,懦夫也因爲危難而暴露他的猥瑣。
所以,堅信怎麼看都應該是貪生怕死的韋郎達一定會作出自己所希望的選擇的李逸如,顯得很從容。
事實上,韋郎達的確沒有辜負李逸如,因爲他很快就和盤托出了他所知道的關於阿育王朝的所有一切。
……
“……聖龍人的遠征軍放過居薩羅城不打,目標非常簡單,那就是乘目前我軍部署空虛的實際,力圖最大限度的破壞中央邦的生產力,令王朝後繼無力,難以維繫作戰,從而被迫屈服。因此唯一的應對之策,不是匆匆忙忙的在居薩羅這樣的前線招兵買馬——這樣做時間太倉促並且反而會因爲居薩羅兵馬過多以至於招惹來原本不準備在這裡浪費時間精力的敵人,而是應該利用戰爭在我方進行的有利條件實行焦土政策,讓這些異域的遠征軍食無糧、馬無草,士氣崩潰,最後再從廣闊縱深的後方召集兵馬進行決戰。
當然,這樣的戰略勢必會造成相當巨大的損失,爲了彌補損失、保全國力,則藏富於民乃是上上之策。分散財物於民衆,並允許那些善戰的奴隸因爲戰功而獲得自由,既可以減少王朝的損失,施恩於民衆,還可以擴展兵源,增強戰鬥力,杜絕奴隸投靠賊軍的現象,同時也令賊軍陷於絕地,如若賊軍強行於民間收刮財物,更可以激起民衆反抗,令其猶如坐於薪火之上,四面受敵舉步維艱!
……”
當李逸如看着韋郎達呈上來的巴巴拉託他轉交給阿育王的信之後,不自禁的感到自己的背脊已經溼透了。
雖然最終屈服的韋郎達向李逸如傳遞了很多有用的信息,但是最最讓李逸如注意到的,卻當屬巴巴拉的這篇關於印月戰局的分析。
不象印月王公貴族那般的鼠目寸光,也不象韋朗達那般的不識貨,李逸如看了這封信之後很肯定如果阿育王採用了巴巴拉的計劃的話,那麼遠征軍迄今爲止所贏得的一切勝利,都將化爲泡影,曾經所作過的一切努力和付出,都不過是爲了一個註定失敗的結局而做出的可笑的掙扎。
因爲,無論遠征軍的將士多麼驍勇善戰,無論遠征軍的戰鬥力多麼強悍,無論遠征軍的將領多麼優秀,遠征軍都不過是一支外來的軍隊,它可以戰勝一個將軍,一個元帥,乃至一個君王,一個王朝,一個帝國,但是它絕對不能夠戰勝一個全民動員的民族和國家。
巴巴拉這一套計劃的可怕之處,絕對不是單純的識破了遠征軍主動渡河出擊的戰略意圖,也不是他“藏富於民”的建議令遠征軍陷入在糧草和人心的得失之間進退維谷的尷尬境地,更不是因爲他“獎勵勇於作戰的奴隸”的建議,將會令遠征軍自進入印月以來最大的政治優勢受到嚴重威脅;其真正致命之處在於這位曾經和風雨軍作戰無數的前任印月討逆總督用心險惡的試圖動員起阿育王朝所有的政治、軍事、經濟潛力,來和遠征軍進行一場魚死網破的決鬥。
“將軍請寬心,這封信一直扣留在下官手中,沒有讓任何人看到過。事實上,巴巴拉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阿育王的寵妃金姬,他這封可笑的計劃是絕對不可能送達阿育王手中的;就算退一萬步,阿育王聽到了巴巴拉的承訴,也絕對不會考慮採納,因爲朝中所有的王公大臣們,是絕對無法容忍自己的財富被賤民們瓜分,更無法容忍屬於自己私有的奴隸依靠戰功獲得解放的!”
看見李逸如緊皺雙眉,已經立志投靠的巴巴拉急忙盡責寬慰着自己新主人,當然不忘了順便替自己表功。
“現在巴巴拉在哪裡?你能確信阿育王真的不會啓用這個人嗎?”
李逸如對於韋朗達的寬慰沒有任何的迴應,對於他的表功更是毫不理睬。既然眼前的這位阿育王特使如今已經徹底歸順,原本就對這一類小人沒有好感的少年,也就不再有什麼心情對他假以顏色了,更何況在確信巴巴拉將是自己最可怕的敵人之後,李逸如的心神全部放在了那位印月名將的身上了。
“應該……應該不會!”
受不了李逸如泛着虎威的逼視,韋朗達打了一個疙瘩,猶豫了好久,方纔吞吞吐吐的說道:“不過最近阿育王和朝中的大臣們對於笈多未能夠阻擋將軍您的渡河十分不滿,所以早就存了替換主帥的念頭,這也導致了笈多此次急於和您決戰的原因——當然,這個無能的白癡自然不是您的對手!”
話說到一半,擁有着一條三寸不爛之舌的韋朗達,倒是沒有忘記藉此討好一下李逸如。可惜被討好的對象根本不吃這一套,僅僅是不耐煩的揮了一揮手,極其粗暴的示意前者少說廢話的講下去。
因此多少有些受挫感的韋朗達,不敢表露出絲毫的不滿,只好尷尬的咳嗽了一聲,急忙繼續剛纔的話題:“鑑於這一次笈多戰敗,阿育王朝更換統帥已成定局,至於能夠替代笈多的人選,一下官看來只有三個:一個是長期鎮守西線的老將軍波拉斯王公,一個是一直都強烈請求統率大軍征戰沙場的太子,還有一個就是巴巴拉了。”
“那你看巴巴拉被啓用的可能性多大?”
李逸如未等韋朗達話音落地,便緊接着追問道。
“這個……”
韋朗達躊躇了一下,略略整理了一番思路,方纔說道:“巴巴拉畢竟曾經擔任總督和偉大的風侯交過手,在朝中有很多人都很看重他,所以在危難時刻說不定會重新啓用。但是巴巴拉早在偉大的風侯遠征拯救可憐的印月之前,便一向主張革新,勸說阿育王不要寵信金姬,因此和金姬勢不兩立。而金姬偏偏盡得阿育王的寵愛,其勢力遍佈朝野,這才導致了巴巴拉以皇親之尊,卻一度貶爲居薩羅城城主,僅僅在戰事危急的時刻受到重用,一旦局勢緩和就立刻投閒置散,如今更由於金姬的作祟使得阿育王對他非常不滿,因此在金姬全力阻撓的情況下,他的可能性反而是最小。
相對而言,波拉斯王公雖然年老,而且和偉大的風侯作戰中慘敗,但他是阿育王朝軍中的元老,很多大臣將領都是他的門生故舊,連阿育王也很敬重他。何況老王公一向不問政事,雖然和金姬也不睦,卻畢竟不象巴巴拉那樣產生過直接的衝突,因此可能性最大。其次則是太子,儘管缺少了戰陣的經驗,但畢竟是阿育王朝的皇儲,位高權重,深得王朝中老臣們的,也能夠懾服軍中將領,因此呼聲頗高。”
“照你這麼說,巴巴拉是必定會被棄置不用了?”
李逸如緊接着問道。他沒有想到這個看上去貪生怕死,而且除了擅長交際之外似乎也別無所長的傢伙,對於阿育王朝的權力鬥爭居然會分析得如此精闢,不過轉念一想卻也正常,象韋朗達這樣的官僚,一生都在宦海沉浮,自然需要非常清楚瞭解其中的人事狀況,才能夠保全自己的地位榮華。
這種官僚的本能,對於其所效忠的國家來說,實在談不上有什麼得益之處,然而此時落在了風雨的遠征軍手中,李逸如卻直覺到其中重要的利用價值,至少現在韋朗達的這番特長就非常有利於幫助遠征軍瞭解阿育王朝的狀況,以及讓李逸如最想了解清楚的巴巴拉是否有可能成爲於自己對壘的勁敵。
面對着李逸如的詢問,已經進入狀態而且意識到自己這方面的表現非常有助於改善自己目前狀況的韋朗達,鎮靜了很多,故作從容的緩了一口氣,偷偷瞥了一眼高坐帥帳的李逸如,方纔繼續說道:“巴巴拉曾經是太子的師傅,一直受到太子的信任和尊敬,一旦太子擔任統帥,巴巴拉必定成爲幕後實際的決策者。而波拉斯則是巴巴拉的忘年之年,兩人的交情在印月已成一段佳話。當日巴巴拉擔任討逆總督與偉大的風侯作戰時,資歷深厚的波拉斯卻因爲日河戰敗而屈居巴巴拉的副手之位,這樣的人事安排大違常理,實際上是金姬的特意安排,希望藉此機會令兩人失和。卻沒想到雙方不但沒有出現常見的糾葛,反而彼此合作默契,將帥和諧,由此可見如果波拉斯擔任統帥,巴巴拉雖然不能夠象輔助太子那樣通盤決策,但也一定能夠成爲影響波拉斯王公的重要人物。”
說到這裡,韋朗達眼看着李逸如的臉色陰沉下來,趕忙補充道:“但是下官以爲無論太子還是波拉斯,都不可能全盤採納巴巴拉的意見。巴巴拉的意見直接牽扯到王朝的根基,太子畢竟還沒有繼承王位,顧忌太多,波拉斯王公在政治上則是出了名的無能,再加上兩人再怎麼位高權重,也終究是臣子,沒有阿育王的首肯是絕對不可能有這麼大動作的!”
“你又如何保證阿育王最後不會採納巴巴拉的意見?”
李逸如微微皺眉,冷冷的質問道。
韋朗達自信的一笑,不慌不忙的回答道:“巴巴拉的建議,無論是藏富於民還是獎勵奴隸,都勢必觸犯到那些貴族大臣們的切身利益,而這些王公大臣聯合起來的勢力之大,即便是阿育王也不敢輕易得罪,否則恐怕還沒有來得及在軍事上有所好轉,就已經引發了整個王朝的分裂和崩潰。”
韋朗達對自己的判斷很有信心,畢竟伴君如伴虎,在阿育王朝這麼多年起起伏伏,能夠讓韋朗達一直保持恩寵的也正是這種對於人事的敏感,如今更是自覺到這種精闢的認識將大大有助於提升自己此刻的安全係數。
可惜,李逸如卻顯然並沒有如韋朗達所預料的那樣滿意,僅僅是客套的讚揚了兩句,然後便示意這位被俘的阿育王朝高官離去,讓這個一向擅長察言觀色的印月顯貴,此時也無法從面沉似水的少年臉上,揣摸出什麼來,唯有在忐忑重惴惴不安的退下。
其實,倒不是李逸如對於韋朗達的表現有什麼不滿意,而是少年此刻的心神全部被韋朗達所透露的信息給纏繞住了,滿腦子只有一個人的名字——巴巴拉。
巴巴拉?
在李逸如的印象中,的確是風雨軍在印月半島所遭遇的最爲頑強的敵人。
☢ttκǎ n☢℃O
這位居薩羅城的城主,甚至尚在和風雨軍正面爲敵之前,就已經讓風雨大爲感慨,暗自慶幸幸虧阿育王派了笈多這樣的白癡臨時接替了巴巴拉的居薩羅城城主之位,方纔讓已經被巴巴拉整頓經營多年的居薩羅城被翻越重山遠道而來的風雨軍輕易奪取,從而獲取了足夠的補給和兵員,對於後來的日河決戰以及東線戰局,乃至整個印月半島局勢的演變,都是一次非同小可的轉折。
事實上,苦心經營居薩羅城的巴巴拉,雖然因爲被阿育王調開而導致城池失守,但是也並沒有讓風雨好過。其後不久便是因爲巴巴拉的精心部署,令眼看勝利在即大有就此征服整個印月的風雨軍遭受了建軍以來的第一次慘敗,居薩羅城失守,風雨狼狽逃離,迦葉王子陣亡,數以萬計的將士慘遭殺害。
之後,巴巴拉更是被委任爲討逆總督主持全局,同聖龍的一代名將風雨在月河兩岸激戰,雖然戰役最終還是以風雨獲勝告終,但是此時的風雨軍已經無法象數月之前那樣氣勢如虹的席捲整個印月半島了,和阿育王朝的戰局也就此進入僵持階段,以至於讓麥堅、大食等國乘機介入調和,分享了風雨軍的戰爭紅利。
至於巴巴拉藏富於民和獎勵奴隸的策略,其實風雨軍早在當初西線出擊的時候就已經領略到了其中的威力。當初一直跟隨在風雨身邊的李逸如,非常清晰的記得攻陷居薩羅城之後,風雨軍面對着空空如也的糧倉時的那種窘境和惱怒。
當初問題的解決是因爲風雨在日河神奇般的重創波拉斯王公的大軍,取得了一次傳說中的大捷,獲得的不但是豐富的糧草輜重,更是對阿育王朝上下軍民心理上的重大打擊。那麼現在呢?一旦巴巴拉的策略真的被阿育王朝採納和執行的話,渡河遠征的大軍,將依靠什麼來化解這場危機?
和自己軍事上的指點者聖龍帝國西北定涼侯風雨一樣,同樣慶幸着這一次和自己對抗的是笈多而不是巴巴拉的李逸如,在感佩命運的神奇和幽默之餘,卻不得不苦苦發愁自己是否也有風雨那樣的好運,或者是否也會和定涼侯那樣在勝利的巔峰同樣遭受這個印月名將的暗算而功虧一簣?
“末將褚頻奉命前來!”
正當李逸如苦苦思索的時候,卻見帥帳被人猛地掀開,同樣爲少年的風雨軍校尉的褚頻風風火火的走了進來。
“我給你五千高原騎兵、一萬高唐僧兵、三千赤獅軍步兵組成一路偏師,無論如何也要在兩日之內奔襲居薩羅城,給你的唯一任務就是拿下巴巴拉,死活都可以,但絕對不能夠讓他逃跑!”
李逸如的聲音非常低沉,但是卻堅決。
“拿下巴巴拉?”
褚頻意外的望了一眼李逸如,他萬萬沒有想到李逸如這次匆忙派人將自己召來,部署的居然是這樣的一個任務。
在遠征軍大敗笈多之後,展現在遠征軍面前的遠景可以說是非常誘人的:原本遵循笈多命令氣勢洶洶逼近的另外兩支大軍似乎頓時喪失了決戰的勇氣,不約而同的止步,開始朝印月城方向聚攏,再加上原本就龜縮在印月城的阿育王禁軍,阿育王朝中央邦在日、月河以南的主力部隊,如今全部被遠征軍給遠遠的拋在了後面,前方富饒而美麗的大地已經沒有任何可以一提的大軍能夠阻撓遠征軍的行動了。
這一切正是李逸如所希望的,也是遠征軍將士所期盼的。
最大限度的掠奪,同時也是破壞阿育王朝的戰爭潛力,打擊王朝的作戰意志,迫使王朝虛弱化,以至不得不接受遠征軍的城下之盟,從而重新劃分印月半島的政治勢力,便是李逸如此次冒險渡河征戰的最大戰略目標,也正合了遠征軍將士們企求獲取財富和榮譽的心理,無疑是遠征軍的上上之策。
縱然李逸如臨時改變了主意,在褚頻看來也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年輕的都尉被眼前的勝利所鼓舞,準備率領大軍乘勝追擊,藉着如今士氣如虹的良機,一舉擊敗阿育王朝的另外兩支大軍,然後直接進攻印月城。
對於這個可能,褚頻有些擔心,卻也不至於如此吃驚,事實上在這場大捷之後已經有不少將士抱着這樣的念頭了。
然而現在,褚頻聽到的卻是李逸如命令自己率領一支一萬八千人的精銳掉頭直撲居薩羅,目標竟然僅僅是一個人——巴巴拉。
之所以說這一萬八千人是精銳,那是因爲由各方人馬組建的遠征軍,其戰鬥力依次爲風雨軍騎兵、風雨軍步兵、尼國高原騎兵、高唐僧兵、其它三國聯軍、印月奴兵,李逸如這一次交給褚頻的沒有一個印月奴兵,並且包括了三千風雨軍將士,可見他對於這次軍事行動的重視程度,也可以說褚頻實際上接受了一個重任。
然而褚頻卻並沒有半點的高興,因爲這一次的任務還真不是一般的冒險,甚至可以說是一次極度瘋狂的冒險。
姑且不說居薩羅城是阿育王朝首都印月城的東北屏障,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單單是從眼下遠征軍所處的位置前往居薩羅,等於是由那正向印月城聚攏的兩支印月大軍的夾縫中經過的事實來看,就足以讓任何一個理智的將領感到喘不過氣來。
如何佔領居薩羅城?萬一佔領不了怎麼辦?佔領了居薩羅城之後又如何?
在戰火中成長起來的褚頻,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維護爺爺的莽撞少年了,尤其是那一次居薩羅城失陷侯的逃往中所經歷的種種,令他學會了思考,學會了爲自己部下生命安全負責的習慣,因此當李逸如向他部署這個任務之後,褚頻的第一反應就是立刻思索起執行這個任務所面臨的困難和問題。
的確,一萬八千人軍隊深入敵後的戰鬥,無論成敗都勢必面臨着一個非常嚴峻的形勢,甚至有着全軍覆沒的危險,這讓少年憂心忡忡。如果換了此時在遠征軍中的任何一個其他將領做出這樣的要求,褚頻都會毫不猶豫的拒絕,甚至認爲對方一定是昏頭了,但是由李逸如提出來卻大不相同了。
對於風雨軍來說,印月戰場是一個完全獨立的戰場,在這個戰場之上,身爲統帥的李逸如,便是絕對的主宰,可以說在最大限度內自由的發揮着自己的能力,一力承擔着失敗或者勝利的所有得失。而年輕的都尉,也確實用一系列輝煌的戰績讓那些刀口舔血的將領們認同臣服,甚至得到了一代名將風雨的賞識和肯定。
褚頻親身經歷了李逸如所取得的這一系列輝煌的戰績。和李逸如年齡相當的少年,被自己同齡人的才幹所折服,面對自己欽佩的上司,褚頻唯有服從。
“軍隊儘量隱蔽前行,但是速度纔是關鍵,必須乘着印月人這場大敗後的混亂機會實行閃電奔襲。”
李逸如在欣然看到褚頻接受任務之後,便一邊思索着,一邊謹慎的開始了對這場戰役最初自己的指點:“一旦攻入居薩羅城拿下巴巴拉之後,進退由你自己決定,最好是伺機渡河同趙亮將軍會師,也可以轉入旁遮普邦,爭取錫克教的支援,並不一定要返回和我會合!”
“不返回?”
褚頻吃了一驚,此次李逸如渡河遠征,孤軍深入阿育王朝的腹地,已經是一次非常非常的冒險,如今竟然還要將本來有限的軍隊分走三分之一強的精銳,實在是犯了兵家大忌,讓渡河的遠征軍形勢立即變得非常嚴峻,以李逸如的眼光不可能不看到其中的危險。面對着李逸如這樣的決定,少年非常困惑在年輕的都尉心中究竟有什麼樣的理由讓他在幾乎可以輕而易舉奪取戰略全勝的情況下,甘於承擔如此巨大的風險。
“對!記住一點,你的唯一任務就是拿下巴巴拉,生死不計,其他都是次要!”
李逸如卻顯然不準備和褚頻詳細討論自己決定的因由,而是再次重點強調了這一次軍事任務的目的。
“是,末將一定誓死完成!”
褚頻躬身行了一禮,儘管不理解李逸如的想法,但是個性沉穩的他還是非常堅定的向李逸如沉聲應道。
“一切保重!”
李逸如站了起來,走到褚頻身前,關切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兩人同追隨風雨突襲印月,又在居薩羅城大敗之後邂逅,共同並肩作戰,由於同樣年少,又同樣成爲風雨軍在印月的重要將領,以至於風雨的這一支遠征軍一度被人笑談爲“少年軍”,不過兩個少年卻也用自己的努力和才華,以及無可辯駁的勝利,證明了這樣的一支“少年軍”,實際上卻是一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在印月廣袤的大地上所向披靡的虎狼之師。因此褚頻成爲了李逸如在印月這個人地兩疏的異邦他鄉少有的知己朋友。
正是因爲如此,所以李逸如方纔決定將這個重要的任務交給了自己所信任的好友,但是他心中也明白此次千里奔襲前途困難重重,這一番別去生死難測,也不由得年輕的統帥多少有一些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