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啓動‘漢月’計劃?”
風雨不得不佩服李中慧的反應,因爲僅僅是一瞬間,她便想到了曾經的一步閒棋——專門針對呼蘭人的“漢月”計劃,而這個計劃的確是風雨所能夠想到的緩解眼前危機的至關重要的關鍵,也是風雨目前最期望得到結果的一件事情。
不過,李中慧還是猜錯了一點,因爲——“我不是要啓動,而是已經全力以赴的啓動了。如今,就看成效如何了!”
風雨平靜的話語讓李中慧大吃了一驚。
知曉“漢月”計劃全貌的,天底下恐怕只有三個人:風雨,魏廖和她,所以李中慧很清楚這意味着什麼,也清楚這麼做的代價。
所謂的“漢月”計劃,便是對呼蘭本土的滲透和擾亂。
在千百年的鬥爭中,一向居住在富庶的平原,卻不斷遭受北方遊牧民族襲擾的聖龍人,在血與火的煎熬中得出了一個寶貴的經驗:以夷制夷!
的確,在矛與盾的對抗中,無論盾如何堅固,鋒利的矛卻永遠都是佔據上風的。習慣於農耕的聖龍人,雖然擁有堅固的城牆,擁有先進的兵器,擁有雄厚的物力,擁有智慧的將領,但是他們面對着來去如風、行蹤無定的草原騎兵,在軍事上卻往往處於下風,關鍵的一個原因就是進攻永遠勝於防守。
然而聖龍人也有自己的應對方法,那就是分化離間草原的部落。
在那個蒼天爲幕,綠地爲牀的世界裡,只有強者才受到尊敬,本來就是充滿着殺戮和爭鬥,而精明的聖龍人運用他們積累了千年的謀略和令人眼饞的財富,居然將這條計謀屢試不爽,使得草原人千百年來爭鬥不休,在內耗中削弱了自己的力量,從而確保了聖龍帝國家園的安寧。
當然,草原中也不是沒有高明的人物。幾百年前曾經差點席捲了整個世界的提丁,到呼蘭帝國差點吞滅了聖龍的上一任大可汗,都紛紛統一了征戰不休的草原部落,規定了嚴明的紀律,將草原人的好戰本性淋漓盡致的輸出到其他國家,帶來的必然結果就是草原帝國空前強盛,而鄰近的邦國則慘遭狼吻。
可惜,英雄只能出現在特定的時期,在特定的環境中發揮他們璀璨的光芒。雖然呼蘭大可汗去世之後,大國師張仲堅牢牢地掌握了呼蘭的政權,使得呼蘭的國力更加蒸蒸日上,但是這瞞不過風雨,風雨很清楚今天的呼蘭帝國已經不同於以往了,張仲堅終究不是草原人,他代表不了草原帝國,這個致命的破綻決定了這個強大的軍事帝國已經命中註定了瓦解,只是在強權的統治和歷史的慣性中尚沒有完全表露出來罷了。
所以,就在張仲堅將“以夷制夷”的計謀反過來用在自己同胞身上,派遣“西門”在聖龍的朝野掀起一陣陣風波的時候,風雨也同時派遣了自己的力量在草原不動聲色的活動開來——明的是利用投誠的耶律家族和歸順的拓拔家族的人脈,暗的則是血衣衛的秘密部控和滲透。
李中慧很清楚其中的始末。雖然這樣的行動就規模而言,肯定沒有“西門”這般的大手筆,而且由於時間的限制其網絡的深度恐怕還比不上聖龍帝國四大家族經歷了數百年的努力,但是既然是出自當代最偉大的戰略家風雨之手,由後來令天下聞風喪膽的血衣衛首領魏廖執行,從中更有她李大小姐協助,整個行動的縝密和深遠,那絕對不是一般的部署可以相比。
事實上,當風雨初步透露自己構思的時候,作爲知情的李中慧和魏廖都驚呆了。因爲這樣的部署,已經不再單純是情報的收集或者對敵國的破壞這麼簡單了,這完完全全是一場深謀遠慮得對一個國家的長期的圖謀,而那個時候的定涼侯風雨,纔不過是剛剛收復了倫玉關來到聖京城的土包子,甚至還沒有被聖龍帝國的豪門所承認。
在風雨的構局中,最終的目的便是徹底破壞草原部落在呼蘭帝國強權下的統一,其中的一部分加以收買成爲沒有完全吃飽不得不爲主人出力的走狗,而剩餘的部分則被削除了力量之後,成爲不得不爲生存而自相殘殺的狼羣。
一旦這樣的勾畫實現,那麼至少未來五十年內草原部落將無法對聖龍產生實質性的威脅,而聖龍則可以運用強大的兵力進行至少不敗的狩獵,作爲保持軍隊戰鬥力和宣揚國威的實戰練兵只是,這樣的勾畫太宏偉了,不是短短几年時間,也不是侷限於一隅的風雨軍的財力物力能夠做到的。風雨的着眼點無疑是未來,看到的更是整個天下的發展。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李中慧堅定了和風雨的合作,因爲她清楚自己所要聯盟的是一個已經準備好把整個天下當作沙場的人物,這樣的人物最值得投資。
風雨部署這樣的行動,不管自己是否意識到,其目的實質上便是在爲日後的雄圖霸業作準備。這就如同對弈中的閒子和冷子,雖然看來毫無用處,但一旦時機成熟,卻可以成爲決定存亡興衰的關鍵。
正因爲李中慧瞭解,所以她不敢確信風雨現在真的會啓動這一步。她不知道風雨什麼時候決定並且真的啓動了這一步,更不清楚風雨究竟怎麼想的,但是不管怎麼說,在她看來這顆閒子現在啓動,太早太不成熟,收穫也太微薄了,就如同本來是準備長期投入以博取一幢樓的賭資,如今僅僅到了成本,甚至還可能有些虧本就匆匆的收回,太不划算了。
“危急關頭顧不了那麼多了,如果基業和小命都完蛋了,那麼宏偉的計劃還留給誰看?紙上談兵只能夠貽笑大方!”
風雨苦笑着向妻子解釋道。
這句話讓李中慧感到了震驚。在她的記憶中,無論是被軟禁在聖京,還是面對呼蘭帝國數十萬大軍的入侵,風雨也從來沒有對局勢作出如此悲觀的結論,以至於心中一直有着一種莫名的信心,認爲風雨是不敗的,卻從來也沒有想象過丈夫也會有面對強敵猶豫彷徨和忐忑。
看見妻子這樣驚駭的模樣,風雨也不禁暗暗嘆了一口氣。自從昌化城兵變以來,由於戰略部署的全盤打亂,讓他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壓力,然而作爲三軍統帥卻又偏偏要扮作勝似閒庭散步的悠然,以免人心惶惶,的確不是一般的辛苦。
不過,在妻子的面前,風雨倒並不想隱瞞。因爲李中慧不僅僅是妻子的角色,她本身就是一個出色的政略家,有足夠的承受能力和判斷能力來和自己一起承擔這樣的壓力,而更重要的是現在她也是自己唯一能夠拋開一切顧慮進行徹談的對象。
“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李中慧也果然沒有辜負風雨的信任,很快恢復了鎮定,皺眉問道。
“一切都得等待‘漢月’計劃實施的結果來決定!”
風雨沉聲說道。眼下的風雨軍,由於一系列出人意料的變故,打亂了風雨的戰略全局的運籌,不得不陷入多線作戰的困境,無論從軍事角度,還是政治角度,都的確進入了一個非常艱難的時刻,而解決的關鍵則是看今後幾天外交和謀略週轉的成效了。
這既考驗風雨軍謀略和外交的能力,同時也檢閱着風雨軍在這條隱蔽戰線上的備戰情況。命運的女神總是青睞於準備充裕的一方,然而,對於僅僅建軍兩年的風雨軍,深謀遠慮、未雨綢繆的高明戰略部署真的能夠抵消時間上積累的不足嗎?
風雨的心中沒有半點底。
……
風雨的特使終究晚到了一步,已經得知愛女身故噩耗的東北強藩勃然大怒,拒絕了一切的解釋和風雨軍願意作出的讓步,親自率領十萬大軍前來討伐,以至於小小的縣城之外已經聚集起了二十餘萬兵馬。
然而令天下關心這場戰爭的人們大惑不解的事情是,燕南天擁有絕對優勢的軍隊,竟然徘徊在地圖上微不足道的昌化城畔整整五天——要命的五天。
在這五天裡,防禦戰爭的大師,青龍軍的統領白起秘密來到了昌化前線。
在這五天裡,風雨軍在這位防禦的名將督導下,進行了最大努力的陣地修整。
在這五天裡,風雨的特使進行了頻繁而忙碌的穿梭外交,經過一系列臺底利益的討價還價,終於爭取到了各大諸侯藩鎮名義上的停戰呼籲,以及從被燕南天嚴密控制起來的廣陵帝那裡拿到了一份休戰詔書。
在這五天裡,風雨作了最大限度的兵力調整——戰略目標極其明確的兵力調整。
而最爲重要的是,在這五天裡,風雨終於等來了遠方傳來的捷報——“漢月”計劃啓動成功,目標完成率八成以上。
“漢月”計劃啓動的結果:呼蘭帝國共計三位小汗,四位酋長,八位貝勒,十三位將軍受到了神秘攻擊,死傷慘重,更要命的是這幾個對象都是維繫呼蘭權力平衡的關鍵人物,他們的亡故或受傷,立刻帶來了權力的真空、野心家的窺視、人心的惶恐猜疑,以及利益的爭奪,使得朝野上下頓時陷入巨大的震盪之中。
當然,風雨軍的代價也是慘重的。兩年來滲透入呼蘭帝國的整個情報網基本被破壞,包括外圍在內的共計三百餘位血衣衛高手埋骨異域,相當於損失了血衣衛精華的四成,以至於短期內血衣衛基本上陷於癱瘓之中。
太可惜了!
當風雨接到這份報告的時候,不由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這的確是太可惜了!
風雨很清楚,呼蘭帝國內部先天造成的權力結構的缺陷,決定了只要再給他五年時間,那麼一旦啓動“漢月”計劃,效果就絕對不是如此程度擾亂呼蘭帝國秩序和權力平衡那麼簡單了,更大的收穫將是至少五十年接觸北方遊牧民族的威脅,和風雨軍有望以最小的代價征服草原。
只可惜時不我待,張仲堅對中原的滲透極大影響了天下的格局,面對生死存亡的危機,風雨軍只好先顧眼前了。
“此次計劃最爲重要的三處目標:呼蘭可汗之弟察爾泰,東院大統帥和左相國烏代蒙三處的行動,只有烏代蒙一處成功,其他兩處均告失敗,以至於計劃的效果大打折扣,屬下願意承擔指揮不利之責!”
向風雨彙報“漢月”計劃執行成果的魏廖,面無表情的站着,述說完了計劃執行情況之後,便一本正經的向着正隱身在光線暗處的風雨請求處分。
“好了,這次行動事起倉促,有如此效果已經相當好了!如果真要追究起來,風雨不能夠確保戰略構局的順利進行,當爲首罪!”
聽了魏廖的話之後,風雨有些不以爲然的說道。雖然明知道如此鐵面絕情倒也是這個傢伙一貫的作風,而且能夠直接承袒自己的罪責,也的確沒有幾個人做得到,但是現在自己的心思全放在了戰局上,實在沒有什麼心情來聽這樣的廢話。
不過,魏廖的話倒讓風雨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當下皺眉問道:“聽說此次刺殺烏代蒙的行動,那個叫夜霧的傢伙也參與其中,而且表現得很不錯,有沒有這回事情?”
“的確,此人在行動已經被遏制、行動小組幾乎傷亡殆盡的情況下,依然擊殺了數十名呼蘭高手完成任務,真是一個人才!只可惜行動之後已經失蹤,恐怕凶多吉少了。”
魏廖的臉上古井不波,但是熟悉他的人都清楚,要想被這個殺人不眨眼的血衣衛頭領稱讚,簡直就是天下的一大奇蹟。
“是嗎?”
風雨愣了一愣。不用多作解釋,任誰都清楚在異邦敵國作了如此事情之後的失蹤,幾乎就可以當作死亡了,想到這裡風雨的心中不由隱隱的有些悵然。
雖然兩人只是在崆峒山上偶然的相遇,形式上也只是一個剛剛遭逢大難和屈辱的年輕人,向已經是位高權重的對方請求得到一個改變命運的契機,但是風雨在當時就有着一個強烈的感覺——這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
強烈的,但是沒有絲毫道理的感覺。
事實證明了風雨的眼光,只可惜美玉看來卻終究沒有機會發揮自己耀眼光芒了。
這,都是因爲自己不得不提前倉促的啓動了“漢月”計劃。
風雨深深的懊悔。
作爲跟隨風雨身邊多日的親信,魏廖很清楚自己效忠的統帥,有着非常嚴重的人才癖,尤其是對年輕人才的培養和網羅,從來都抱持着強烈的興趣,因此他很體諒風雨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的心情,只是也正因爲這個原因,讓他突然非常猶豫是不是應該在此時要把前線的戰況作一個稟告——這裡涉及到又一個優秀的年輕人才。
當然,如果有誰知道這個時候一向以直言不諱而著稱的血衣衛頭領竟然有如此想法,一定會摔倒在地,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