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天還沒亮, 白濯睡前點的燭火已經燃完,外頭的月光灑了滿屋,能看清屋中陳設的物什。
他打了個哈欠, 撐着手靠在牀頭上, 遲來的難過翻涌而起, 眨了眨眼, 眼淚唰得落了下來, 止都止不住。
要是隔壁屋是肖辭,肯定又要被他摧殘一次了。
白濯一開始默默哭着,到後來越發忍不住, 張開口嚎啕大哭,又怕吵到別人休息, 他便掀開被子, 矇住自己的腦袋, 在黑暗中放肆哭泣。
他哭得越厲害,臉上越是覺得疼, 不止臉疼,心也疼,喬央離那個殺千刀的竟然打了他。
此刻正是凌晨最安靜的時候,原本大家都陷入沉睡,白濯又把被子都堆在頭上, 能傳出的聲音並不大, 但白媽媽今天陪那班年輕人鬧得有點晚, 過了平時歇息的點, 竟然睡不着了, 正在牀上輾轉反側,隱隱聽到一個哭聲, 很是熟悉,像極了白濯,便披衣起身,往他那邊走去。
白媽媽慢慢靠近,側耳聽着,哭聲也愈發清晰,證明了她沒有幻聽。
確實是白濯在哭。
白媽媽走過去敲了敲門,“白兒,你怎麼了?”
屋中哭聲驟然停止,而後腳步聲響起,白媽媽還要開口,眼前的門突然被打開,藉着月光,白媽媽看到了白濯臉上的掌印,以及已經哭腫的眼睛。
“怎麼了這是?誰打你了?”
“娘,離王……離王他知道了。”
白媽媽道:“什麼?”
白濯抹了一把眼淚,抽着鼻子將離王回來的事給說了,事關重大,他不敢隱瞞絲毫,看着白媽媽倏然變白的臉,白濯更加慌亂。
白媽媽擡手撫摸他的臉,“然後他打你了?”
“嗯,捱了一巴掌,沒事。”白濯道。
白媽媽鬆了口氣,“還好,只是一巴掌而已。那你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
白濯嘴巴一癟,眼上還掛着淚,想了想,朝着白媽媽跪下:“娘,孩兒不孝,給您惹這麼大的麻煩。”
白媽媽嚇了一跳,要將他扶起,可白濯像是膝蓋被釘住一般,任她如何拖拽,都動彈不得,她急得出汗:“趕緊起來,這事孃親也預料過後果,離王纔打你一巴掌,你跪什麼跪。”
“不是,”白濯忍着沒再哭,“娘,不止一巴掌,他不會放過我的,娘,我好怕。”
白媽媽拉不起他,只好陪着他蹲下,給他擦淚,哄着他:“沒什麼好怕的,孃親說了,大不了把含煙樓賣了,我們回老家躲起來就是了,不哭了啊,都哭醜了。”
白濯伸手抱住白媽媽,靠在她的肩膀上,哽咽道:“可是我不想走,孃親,我該怎麼辦?”
“爲什麼不走?孃親的老家也有很多好玩的。”白媽媽只當他是對蒼京產生了眷戀,不捨得離開,“那兒玩夠了,我們也能去別的地方走走逛逛,不會有事的。”
“孃親,我喜歡他,我喜歡離王,我不想走。”
白濯一說完,就能感覺白媽媽身子僵了一下,輕輕拍他背上的手也停了下來,他怕白媽媽推開自己,雙手摟得緊緊的,生怕一鬆手他就會像離水的魚,乾涸而死。
白媽媽靜了許久,沒有推開他,反而是繼續拍着他的背,但氣息已經凌亂,語氣也帶上了哭腔:“好端端的,你喜歡他做什麼?”
“我不知道,孃親,對不起。”
白媽媽道:“不用說對不起,你是我的孩子,不是我的下人,你所有的決定都不必考慮孃親的。”
白濯道:“要是沒有我就好了,不會連累您,也不會連累含煙樓。”
白媽媽道:“含煙樓本來就是因你存在的,而且孃親啊,從來不後悔撿到你,要是沒有撿到我們的小白兒,孃親現在還是孤零零的,這日子怎麼熬下去呢。”
“可是我總是惹麻煩,讓您不順心,孩兒真是不孝。”
白媽媽搖搖頭,“沒有不順心,孃親說過了,你開心纔是最重要的,要是你不開心,孃親也不開心。”
白濯稍稍鬆開了手,紅着眼看她,發現白媽媽已然哭成淚人,他好不容易被安撫的心又慌了起來,手忙腳亂給她擦眼淚,卻發現怎麼擦也擦不幹,眼前的臉還越來越模糊。
他往自己臉上抹了一把,哦,原來他也哭了。
算了,自己的孃親面前,哭就哭,不丟人。
白濯道:“孃親,對不起,您別哭了,我不喜歡他就是了,別哭了。”
白媽媽道:“我哪是怪你喜歡離王啊,我是心疼你,在襁褓的時候就被人扔了,從小到大生了幾場重病險些沒命,現在連喜歡個人都這麼辛苦。”
白媽媽極少提起他兒時的事,但白濯還是知道的,自己出生不到一個月,就被別人扔掉,險些凍死在大雪天,幸得被白媽媽發現,才撿回一條命。
那個時候他還太小,完全不記事,等到大了,腦子裡都是溫暖的快樂的記憶,對那對夫妻也沒多大感覺,但白媽媽這會兒提起,他卻覺得委屈至極,自己這麼好,他們怎麼捨得扔呢,既然都選擇要扔孩子了,那幹嘛還生,是真的不負責任了。
白濯越想越氣,緊緊地抱着白媽媽不鬆手。
白濯問:“孃親,他們爲什麼會不要我啊?”
白媽媽怕動靜太大,吵醒別人,引來不必要的詢問,便摟着白濯入房,給他倒了水,慢慢安撫着他。
白媽媽嘆了口氣:“也許……有什麼苦衷吧。你不必去記恨,也不必刻意去想這些事,過好現在纔是最重要的,後面的日子是福是禍,現在來擔心也無濟於事,不要庸人自擾。”
白濯點點頭,靠在她的身上,聽着她的心跳,莫名安穩下來。
時機不對,情緒也不對,但是白媽媽還是一邊摸着他的背,一邊問他:“那離王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這個問題肖辭問過,白濯自己也問過,答案只有一個,不知道,很茫然,一個確切的方向都沒有。
而且現在最主要的也不是白濯要怎麼辦,而是喬央離要怎麼辦,生死大權在他手上。
白媽媽見他沒有回答,說話很是小心翼翼:“白兒,你是真的喜歡他嗎?”
“孃親,喜歡是什麼?我只是覺得,如果再也看不到他,我會很難受,不過跟孃親相比,我還是選擇孃親。”白濯道。
“這哪能比,”白媽媽拍了他腦袋一下,卻沒像肖辭那樣勸他,“既然選擇孃親,那就聽我的,現在好好睡一覺,休息好了跟孃親去走走。離王下個月回京,他不可能待在這裡對付你一個人,我們還有時間,你也好好想想,能放就放,畢竟這不是路好不好走的事,而是根本就沒路,你面臨的是萬丈深淵。”
白濯已經走到了懸崖邊上,身後有無數牽掛,他不能跳,必須轉身逃離,纔不會被深淵反噬。
他沉默了許久,久到白媽媽幾乎以爲他靠在自己身上睡着了,才慢慢點頭,“好,我們離開。”
白媽媽鬆了口氣,這次總算不會鑽牛角尖了,要是按以前裝女裝的勁,她肯定勸不住人的。
白濯擡頭看她,“娘,你是不是覺得我會任性地賴在這裡,不肯走啊。”
白媽媽笑而不語。
“好吧,其實有點兒,”白濯想了想,“不,不是有點兒,是很不捨,但是我不能一直像個小孩子一樣,我要長大,好好保護孃親。”
白媽媽抱住他的腦袋,欣慰一笑,“嗯,我們白濯已經長大了,再過兩年行冠禮,娶妻生子,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難過了。”
“好,聽孃親的。”
躺在白媽媽的懷裡格外安心,但白濯已經睡過一夜,現在很是精神,留戀了許久,見外頭天亮了,不知爲何突然不好意思起來,掙開了白媽媽的手。
白媽媽笑了笑,拍拍他的腦袋,起身離開:“我去準備點吃的,你再睡會吧,平時這個點可是敲鑼打鼓都喊不醒你的。”
白濯道:“好,娘也去休息吧,等會餓了我自己去找就行了。”
白媽媽道:“嗯,那娘走了。”
說要賣含煙樓,其實沒那麼容易,找買主是一回事,樓裡的姑娘也要安排妥當,畢竟這麼多年的感情,不能說走就走,棄他人於不顧。
白媽媽放出的消息一經傳開,立刻引起了多方注視,甚至連大皇子都派人來詢問,不爲別的,就爲這裡是京城最有名的銷金窟、煙花巷,不僅如此,很多消息來源都在紙醉金迷之中傳出,對於一個奪位者,手上能握有這麼一家店,百利而無一害。
不過大皇子知道這裡是離王的營地,只敢偷摸摸讓人來詢問,而一向跟白濯交好的肖辭剛忙完生意的事,聽到這個消息,險些抗刀殺進含煙樓。
他火急火燎趕到含煙樓的時候,白媽媽正跟白濯坐在一起商量事情,看他進來,還衝他招招手。
招什麼招,還記得他肖辭這個人啊。
不過看在白濯今日心情甚佳的份上,肖辭還是決定把自己的怒意拋到腦後,等說完正事了,再找他算算沒來通知自己這個決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