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孟旭,我們不要離婚。”
顧小影一路上都在想,絕對是自己聽錯了!
孟旭……那不是別人,那是新好男人孟旭啊!那是足以給多少男人做範例的孟博士啊!他和段斐也是兩情相悅走過來的,他們現在還有個多麼可愛的女兒!他怎麼可能出軌?
可是又不由自主想到不久前在必勝客看見的那個女孩子——年輕、漂亮,和孟旭坐在一起的時候,笑容純淨燦爛,這樣的女孩子,會是第三者?
如果讓孟旭出軌的真是曾經見過的那個女孩子,那當初自己的沉默,究竟是一種慎重,還是一種縱容?
可是無論此女是否爲彼女,她顧小影都不能再開口問了,因爲只要她開口,無論是慎重還是縱容,便都成爲加劇這種絕望與矛盾的催化劑——因爲即便一個女人能承受一場真相大白後的昭然若揭,她也無法承受一場時間久遠的明目張膽……
顧小影一路上大腦飛快地運轉,可是越轉腦子就越亂,到藝術學院後她匆匆下了出租車,快步跑向段斐家。可是剛走到段斐家門口,就聽見裡面傳來果果的哭聲。顧小影心一驚:難道真出事了?
顧小影來不及多想,急忙拍門。沒拍幾下門就打開了,入眼就是許莘紅紅的眼圈,顧小影心裡一沉,急忙進屋。
屋子裡已經亂套了。
嚴格地說,本該在桌子上的,比如杯子、盤子、花瓶……現在都在地上;本該在地上的,比如拖鞋、笤帚、紙簍……現在都在沙發上或桌子上。裡屋的果果正在號啕大哭,許莘急忙衝進去哄,可是沒有效果。外屋裡,段斐像是什麼也聽不到似的,趴在餐桌上一動不動。孟旭則靠牆坐在牆角處的地板上,低頭一口口地抽菸。
顧小影瞪大眼——這似乎還是她第一次看見孟旭抽菸!原來,孟旭也是會抽菸的?!
或許是聽到了有人進來的聲音,段斐擡起頭,顧小影看見段斐哭腫的眼睛就驚呆了——這到底要多麼大的委屈,才能讓一個女人哭成這樣?
看見是顧小影,段斐剛剛停下的淚水又涌出來。顧小影急忙往前走幾步:“師姐,你沒事吧……”
“小師妹,讓你看笑話了,”段斐很努力想要平靜下來,可是很難,她的眼淚還是成串地往下掉,“莘莘不該叫你來的,你還懷着孕。”
顧小影看得心驚膽戰,趕緊走到她身邊坐下:“有誤會吧,師姐,說開了就好了,你得給姐夫個解釋的機會啊……”
“誤會?”沒等顧小影說完,段斐就冷笑,“你問問他是不是誤會?”
顧小影擡頭看看孟旭,卻見孟旭還在低頭抽菸,一聲都不吭。
“我腦子裡很亂,小師妹,”看見孟旭那副樣子,段斐終於不抱任何希望地低下頭,語氣疲憊而頹喪,“你們回去吧,讓我想想,想想該怎麼辦……”
顧小影和許莘就這樣被段斐趕出門。
走的時候果果還在哭,而且眼見着嗓子就要哭啞了。顧小影心疼得要命,許莘恨不得能帶着果果一起走,可段斐還是面無表情地把兩人推出門去。
許莘站在段斐家門外,看看已經合上的大門,聽着果果的哭聲,無力地蹲下去,抱住頭,絕望地低聲說:“小蒼蠅,怎麼辦,連姐夫那樣的男人都會出軌,我們還能怎麼辦……”
顧小影看看段斐家的門,再看看縮成一團的許莘,張口結舌。
這一晚上的信息量太大,她第一次覺得憑藉自己的智商,似乎有些無法消化。
據許莘後來的複述,事情是這樣的。
因爲段斐所在的理工大學要給所有教師公寓改裝電錶,恰好在休產假的段斐就準備去自家出租的那間房子裡視察一下,捎帶和自己的房客交代辦理電費卡的事宜。放在以前,因爲房客是孟旭的學生,所有聯繫都是由孟旭完成的。但這一次,不知道爲什麼,段斐突然覺得很想去看看房客們有沒有把自己的房子搞得亂七八糟,好歹也行使一下房東的監管權,便沒打招呼,就揣上備用鑰匙去了位於理工大學教師一宿舍的那套房子裡。
也就是在那裡,在七月灼熱的氣溫下,當段斐屢次敲門無人答理,於是不得不用備用鑰匙自己打開門後,她竟然……竟然看見臥室牀上那糾纏在一起的身影,是她至愛的丈夫以及一個起碼小他十歲的女孩子!
段斐頃刻間崩潰了!
也是到這時她才知道,原來,租這套房子的根本不是兩個女生,而是僅有一個女生——是的,段斐認識她,她叫伍筱冰,二十二歲,美術史專業學生,開學就要升大四。她甚至記得孟旭說過,伍筱冰天資聰穎,已經準備報考孟旭的研究生!
那一刻,看着牀上男女驚恐的目光,段斐恨不得挖掉自己的眼!她恨不得把已經看見的一切當做一場幻覺!
牀上的人在段斐推門而入的瞬間回頭,就在看清來人面孔的剎那,女孩子憑本能一邊尖叫一邊驚恐地拉住涼被,想要裹住自己的身體。可是還沒等她把被子拽過去,段斐快速伸出手,猛地一使勁,“刷”地就把被子掀翻在地!
一瞬間,男人的身體、她最熟悉的那個男人的身體,連同女孩子光潔白皙的皮膚一起映入段斐的眼簾——多麼年輕的身體啊,那樣青春勃發的胸脯驕傲地挺立着,那樣平坦的小腹,連同纖細的腰肢、修長的雙腿一起,在陽光照耀下熠熠發光!
可是多麼奇怪,那一瞬間,段斐想到的不是憤怒的聲討,而是很久前她和孟旭的對話。
她曾問他:“你覺得什麼樣的女人最美?”
孟旭似不經意地回答:“年輕吧,年輕的就是美的。”
段斐笑:“總有一天我也會變老的。”
他輕輕吻一下她的臉頰,在她耳邊說道:“怎麼會?你在我心中永遠是最美的。”
……
段斐真想仰天大笑——這是多麼理直氣壯的欺騙與多麼光鮮亮麗的謊言,可是,爲什麼,曾經她還覺得如此甜蜜、如此幸福,她甚至恨不得向全世界昭告她的完滿!
是的,她的人生如此完滿——還不到三十歲,找到好工作了,考上研究生了,分房子了,結婚了,有孩子了……丈夫出軌了。
別人家有的,她都有;別人家沒有的,她也有了!
可是,這是多麼蒼涼而絕望的擁有——在這個七月流火的下午,在最好的陽光下,上天,你爲什麼要讓我看見這樣一出骯髒的劇目?!
段斐終於抱住自己的頭,用是剛纔女孩子幾倍的音量尖叫:“啊——”
許莘說得沒錯,段斐真的快要瘋了。
她瀕臨崩潰的邊緣,她只要閉上眼,就能想象伍筱冰美麗的身體,就能想象他們糾纏在一起的場景,還有當她推開臥室門的一剎那,他們倏然間分開時的倉促、惶恐、憤怒、驚懼……
那變幻莫測的表情,怎麼可能出現在她溫文爾雅的丈夫臉上?
這不可能!
段斐筋疲力竭……她不知道,現在,她要怎麼辦?
隨後的四十八小時,是段斐生命中最艱難的四十八小時。
顧小影和許莘一律被她拒之門外,僱來的保姆也被通知休假——她家就好像一個與世隔絕的密閉空間,除了果果的哭聲,任何聲音都沒有。
她不吃不喝,除了給果果餵奶、換尿布,她也不怎麼動彈。她就那麼靜默着,和孟旭對峙了四十八小時。
可是,四十八小時過去,孟旭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沒有解釋,沒有道歉,更沒有爭辯。
他就好像固化的石膏,靜默於屋子的一角,周圍落滿了菸蒂。
四十八小時後,那是一段段斐今生今世都不會忘記的對話。
是段斐先開口的。
她說:“孟旭,我們不要離婚。”
孟旭有些愕然,擡頭看看段斐。兩天沒有梳洗,他的頭髮凌亂,胡楂也生了出來。他的眼睛通紅,手指間還夾着香菸,在空氣中嫋嫋的飄散。
段斐深吸一口氣說:“果果還小,我們不能離婚,不能讓果果從懂事起就沒有爸爸。之前的一切,我們忘記。”
她說得那麼艱難,可是,從神情上來看,又是那麼的決絕。
這是她能做到的一切了。
這是她能爲女兒做的一切了。
哪怕,她看見孟旭就覺得噁心,哪怕她從此無法與這個男人過正常的性生活,她都決定爲了女兒,忍氣吞聲。
所以,她便沒有想到,孟旭會斬釘截鐵答覆她:“不用了,我們還是離婚吧。”
那一瞬間,天崩地陷!
她會永遠、永遠記得,孟旭在被自己的老婆捉姦在牀後,還能說出口的那些控訴。
他說:“斐斐,不是你不好,而是你太好了,你好得讓我追不上。你永遠在我前面,我看見你就像有了主心骨,任何事情,如果不聽聽你的意見,我就擔心會搞砸。或許搞砸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被你知道後一定又是一番思想政治課,你會從原理講到方法論,從深挖我出錯的原因分析到將來一切類似情況的應對辦法……斐斐,咱們結婚這些年,與其說愛你,不如說我怕你。”
他還說:“伍筱冰,她哪裡都不如你。她沒有你聰明,沒有你優秀,她甚至也沒有你漂亮。可是,她全身心地信任我,她相信我說的就一定是對的。她甚至堅信我可以給她一個美好的未來……斐斐,這樣的信任,我逃不掉。”
他甚至可以那麼坦然地說起自己的女兒:“果果可以跟你,我沒有意見。好在咱們各有一套住房,分開了也不會沒有地方住。你的那套房子,我會讓筱冰儘快搬出來,然後找工人給你重新粉刷。至於果果的撫養費,我會支付到她年滿十八歲。”
最後,他那麼鎮定而決絕地說:“斐斐,其實你我都知道,就算咱們強扭在一起,以後的日子也是如履薄冰。人生太短暫了,與其彆扭而忍耐地生活,不如分開來,重找一片天地。這些年,我很感謝你對我的幫助,可是說真的,其實誰都不可能爲對方改變很多,誰也不該強求對方改變很多的。”
他說:“斐斐,你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