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吉魚,我那天預訂好的,先拿出來我挑挑。還有八十個海蔘,要本地刺蔘,發好了吧?給我看看,沒問題的話直接裝箱……”

顧小影愣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麼,幾次想說話,卻終究還是咽回去。

直到買好東西往回走,顧小影坐在後排座位上,纔看着開車的顧爸遲疑道:“爸,其實不用這樣吧,他們那裡也是沿海城市……雖然不是佳吉魚,但至少會準備鮁魚鯧魚什麼的……應該也會有蝦,大不了尺寸小點,至於海蔘……那東西也挺貴的,取消也可以,就當是移風易俗了。”

她說完話,車廂里居然奇怪地沉默了幾秒鐘。

過一會,她才聽見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顧媽嘆息:“其實我們都很理解管桐,知道他是個難得的好孩子,你能嫁他,我們也放心了。只是按他家的家境,有些東西可能準備不到。按說這倒也沒什麼,畢竟婚禮不過是個形式,何況還要顧慮影響,不能大操大辦。只不過,我們只有一個女兒,若是連咱們當地的風俗標準都達不到,我們做父母的將來想起來時,心裡會難受……”

寂靜車廂裡,顧小影張大嘴,突然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從F城到R城並不算太遠,高速公路上六個多小時的車程,中午出發,傍晚便已抵達——那天適逢週五,管桐下午請了半天假,午飯後與伴郎江岳陽一起從省城出發趕往家鄉,兩撥人馬約好於R市某縣的一家酒店門口匯合。管桐剛趕到,就看見不遠處有兩輛車駛近,急忙跑過去。車門打開,顧小影第一個跳出來,看見站在管桐身邊的江岳陽時,她的笑容突然變得無比燦爛而狡黠。

江岳陽莫名哆嗦一下,心想這死丫頭又動什麼壞腦筋呢?

在腦筋轉速方面,江岳陽承認他就算再修練十年,也追不上顧小影和許莘等人的速度。對此,他曾對管桐感嘆:藝術學院孩子們的思維真是太跳躍了,師兄你節哀吧。

當時管桐對他的感慨嗤之以鼻,他也不多廢話,樂得等着看管桐的熱鬧——真是奇怪,爲什麼厚道如他,也始終會有“管桐死定了”這樣不厚道的預感呢?

正發呆的功夫,管桐已經把江岳陽拽到顧爸面前,恭敬地介紹:“爸,這是我的大學同學江岳陽,現在是小影的同事,也在藝術學院工作。”

江岳陽還沒有女朋友,瞬間就被“爸”這個稱呼雷掉了一半腦細胞。

不過顧爸顯然對這個稱呼十分滿意:他看上去嚴肅,眼底卻有溫暖的笑意,只是努力繃着臉點頭,企圖繼續樹立老岳父的威嚴形象。不過戲還沒演完就被顧媽一嗓子喊過去,當場破功。

顧媽站在不遠處吼:“顧紹泉,你把我那個黑色的包塞到哪裡去了?現在要辦住宿登記,我的東西都在裡面呢!”

只見顧爸慌不擇路地往回跑,百忙之中還沒忘用同情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女婿:“管桐,我們家小影和她媽媽一個脾氣,你要多包涵啊……”

管桐瞪大眼,江岳陽在一邊終於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說話間當事人就晃過來了,還煞有介事地伸出手和江岳陽握手,笑嘻嘻地開口:“江老師好,江老師辛苦了,江老師忠肝義膽,高風亮節,永垂不朽。”

江岳陽也沒慣着她,同樣笑嘻嘻地回擊:“顧老師好,顧老師您親自來結婚啊?”

還沒等顧小影反駁,管桐已經拍江岳陽後背一掌:“你什麼意思啊江岳陽,皮緊了?”

顧小影卻笑成一朵太陽花,伸出大拇指衝江岳陽比劃道:“江老師你進步了,反應速度越來越快了。我早就說過你是有潛力的,只是缺乏像我這樣的恩師指點而已。”

江岳陽氣得直想翻白眼。

不過顧小影的愉悅心情也沒有維持多久——當天晚上,當她再次踏進管桐家門之後,之前的興奮已經蕩然無存。

她驚訝地看着那個沒有絲毫變化的院子,在父母和公婆熱絡的寒暄中像有一盆冷水從頭到腳澆下來:上次來時看見的破盆子破罐子還堆放在院子裡,所有的窗戶玻璃上都蒙着一層厚厚的塵土,水泥牆面依然沒有粉刷,堂屋中間擺着輛髒得不成樣子的自行車,幾個壞了腿的條凳雜散落在堂屋正中,一羣蒼蠅在桌上幾個盛有食物的盤子裡起起落落……

顧小影的心有點涼。

(1)中

另一邊,管利明和顧紹泉開始互相敬菸,管桐和江岳陽忙着幫顧媽從車後備箱裡卸各種食物、酒水。同行的小堂妹懷着首次做伴娘的興奮感跑前跑後地觀察了一圈,最後納悶地跑回來問:“姐,你們是要在這裡舉行婚禮嗎?”

顧小影眼神一黯,不易察覺地嘆口氣,轉移話題:“濛濛你去把咱們帶來的‘喜’字貼上,我去你姐夫屋裡看看。”

說完便轉身往管桐屋裡走。

可是小堂妹也是直來直去的主兒,看着顧小影的背影脫口而出:“姐,這好歹也是結婚啊,一輩子就一次,怎麼什麼準備都沒有?”

顧小影回頭,若無其事地對堂妹笑:“婚禮這種事不過是個形式,以後好好過日子纔是正經。少準備就少浪費,懂嗎?”

小堂妹瞪大眼:“姐姐你好灑脫。”

顧小影笑笑,沒有回答。

她只是在心裡想,或許,她是到現在才知道,這世界上有許多人,他們的灑脫不過是因爲無奈——是因爲來不及改變,便只能拋給外人一副貌似滿不在乎的嘴臉。

可是面對自己人的時候,顧小影終於還是忍不住爆發了。

起因是由於晚上返回縣城賓館時,顧媽才發現女兒全身上下,除了一枚戒指,什麼首飾都沒有。而婚紗還是抹胸式,沒戴項鍊的脖子怎麼看怎麼顯得突兀。

顧媽悄悄嘆口氣,沒多說話,只是轉身叫上司機悄悄離開。當時已經是晚上八點鐘,他們硬是驅車一個多小時趕到市裡,幸運地發現居然還有家商場沒關門。

進門一樓就是周大福專櫃,顧媽一眼便看見一款DISNEY系列的吊墜——晶瑩剔透的鑽石上方嵌一個小巧的米奇腦袋,精緻可愛。顧媽一下子就想起女兒臥室裡那些隨處可見的米老鼠貼紙,想也不想便付款。

回到賓館已是晚上,顧媽掏出項鍊給顧小影的時候,顧小影一下子就愣了。

那一刻,她驀地記起父母從一個月前就忙着幫她採辦結婚用的物品、購買酒水喜煙喜糖,顧爸甚至利用週末去省城監督管桐那兩室一廳的裝修,顧媽則忙着挑選傢俱、添置生活用品……儘管她顧小影出門在外多年,早就具備了獨立生活的能力,可他們還是恨不得替她買齊大大小小的一切。

對於他們這樣事無鉅細都操心的狀態,顧小影看着都累。她幾次對爸媽說“湊合湊合就行了”,可顧媽只是嘆口氣道:“畢竟以後是要自立門戶過日子了,又隔着這麼遠,說不牽掛是不可能的啊。那精神領域做爹媽的肯定是管不着,可物質方面,只要我們的經濟條件允許,怎麼捨得讓孩子受半點委屈?至少,也不能比在家裡做姑娘的時候差吧?”

顧小影聽着都想哭……

就這樣,縣城賓館的走廊裡,看着母親欲言又止的臉,回想之前的這一切,顧小影的腦海中仿似有巨大的風呼嘯着刮過。當顧媽終於忍不住回頭掩飾快要掉出來的淚水時,一股涼氣從顧小影心底緩緩冒上來。

是瞬間,有一種可怕的念頭倏忽一下子將她籠罩,冥冥中,似乎有聲音告訴她:顧小影,你看見了嗎,這纔是生你養你的父母,他們把你放在心裡最顯要的位置上,怕你委屈,怕你爲難,怕你缺了任何一件該有的東西;而別人的父母說到底只熟悉自己的兒女,他們既便再愛你疼你,也不會像你的親生父母那樣,心心念念地替你注意很多你自己都注意不到的細節……

更何況,她知道,自己從小在幸福環境里長大,父母待她是嚴厲當中有疼愛,而管桐的父母不僅與她隔了二十六年的生活,甚至還隔着一個“城鄉二元結構”——他們或許不是不想用心,而是壓根不知道要把心意用在哪裡。

他們愛管桐,當然也愛她顧小影——可是這種愛遙遠而生疏,帶着無法迴避的清冷。

他們是彼此世界的陌生人,所以不知道對方想什麼、要什麼、在乎什麼……或者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這種狀況都不會改變。

這樣想着想着,顧小影就漸漸覺得心裡發堵。

她似乎是到這時才清楚地意識到:和一個苦孩子出身的青年才俊在一起生活,所要面對的恐怕不僅僅是一個她愛的男人,還有這個男人背後,一個全然不同的家庭、一段全然陌生的背景、一羣全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這是他的責任,也是她的。

那麼是不是說,管利明那用來剔牙的筷子尖、謝家蓉那難辨其意的方言口音,以及兩代人之間完全雞同鴨講的話題、南轅北轍的衛生標準、難以調和的生活習慣……都將是她顧小影生活中的一部分?!

顧小影並沒有忘記,管桐說過的,成家立業後,就要把父母接到城裡一起生活。

天啊……顧小影終於忍不住悲中從來!

開始的時候只是眼眶酸酸的,可是委屈是會膨脹的——它們越脹越大,漸漸就有淚水落下來。她一個人呆呆地坐在賓館裡的牀上,手裡攥着那條平日裡父母絕對不會買給她的項鍊,漸漸開始抽泣。

終於到管桐進門時,當顧小影擡頭看見管桐的剎那,在管桐驚愕的目光中,這種委屈瞬間膨脹到了最大!

顧小影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

管桐有點措手不及。

他急忙坐到顧小影身邊,想伸手幫她擦淚。可是還沒等碰到她,顧小影就恨恨地往後閃。

管桐納悶地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你還好意思問?!”顧小影一邊想這些亂得像草一樣的事,一邊嗚嗚地哭,“都怪你!”

“我怎麼了?”管桐簡直摸不着頭腦。

顧小影哭得稀里嘩啦的,一邊抹眼淚一邊說:“爲了給你們家省錢,訂婚儀式取消了,‘改口費’也一分錢都不要,G城的婚房是我爸媽幫忙裝修的,所有需要購置的結婚用品都是我在採購,你工作忙顧不上這些事,我能理解,可是你爸媽怎麼也一點都不操心呢?哪有這樣娶媳婦的啊?!”

管桐愣住了。

顧小影委屈得不得了:“管桐,哪個女孩子不想要一場浪漫到能記一輩子的婚禮?可是我知道浪漫不能當飯吃,所以就依你家的意思,一切從簡。我只是沒想到居然會簡單到什麼都沒有!到頭來就連項鍊都要我媽買!管桐你知道不知道這些東西都是要男方家裡準備的啊?而且你見過哪家結婚還得自己開車去送姑娘出嫁的?好吧,就算我們不說這些問題,可是總要把家裡收拾一下吧!你那麼愛乾淨的一個人,你媽好歹也算是有過點大家閨秀的背景,可是看看家裡現在的這個環境,你們怎麼就能一切從簡到一點誠意都沒有呢?”

管桐終於嘆口氣,坐到顧小影身邊,企圖緩和氣氛:“對不起,我也是第一次結婚,不知道還有這麼多注意事項。”

顧小影卻怒了:“管桐你少打馬虎眼,現在是開玩笑的時候嗎?”

管桐再嘆口氣,伸手把顧小影圈到懷裡,摟緊了,伸出手給她擦眼淚。他看着她哭腫的眼,心裡真的很內疚。

可是,除了“對不起”,他還能說什麼?

寂靜的房間裡,管桐那麼無奈。

他緊緊抱住懷裡的小妻子,也是到這時才意識到彼此之間相差的六歲的確是道不小的鴻溝——他即便努力再努力,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洞悉她的內心。她是那樣快樂、無憂無慮的孩子,從小就擁有好的一切,加上滿腦子的浪漫小念頭,她是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屬於他的那段吃鹹菜啃窩頭的歲月,也理解不了他的很多選擇的。

是,沒錯,他管桐的確是愛乾淨,那是因爲他從讀初中起就住校,到研究生畢業時,他的住校生涯已經長達十三年。作爲一個老師眼裡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好學生,他當然從小就要求自己把身邊的一切都收拾得有條不紊。而謝家蓉,她從來沒有享受過大戶人家的優越生活,從她有記憶起,迎接她的就是草房、泥炕、鄙棄的白眼、飛來的唾沫……她兩歲時母親就已經病倒在牀,她甚至沒怎麼穿過乾淨的衣服。至於管利明,某些根深蒂固的大男子主義思想已經使他沒有幹家務活的習慣——房子收拾乾淨了也會再髒,反正都是一樣住,乾淨或不乾淨又有什麼區別呢?

他甚至都沒法告訴顧小影,當他看見家裡這種冷清場面的一瞬間,心裡有多惱火!可是,他總不能衝自己那滿臉喜氣的父母發脾氣吧?

他該這麼辦?

……

漫漫長夜,兩個擁抱在一起的男女,一對法定意義上的夫妻,就這樣各懷心思,愁腸百結。

(1)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

或許一個小時,或許兩個小時,總之到顧小影哭累了,筋疲力竭地犯困時,她才擡起頭,淚眼朦朧地看着管桐:入眼即是他已經無比疲憊的面容,本來年輕好看的臉上有明顯的黑眼圈,眼裡佈滿血絲……顧小影瞬間開始心軟。

她突然想到:管桐已經連續加班好多天了吧?他有多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心裡一酸,忍不住伸出手摸摸管桐的臉,再用指尖小心翼翼地碰碰他的黑眼圈,哽咽着問:“你又加班了?”

管桐一愣,驀地被溫柔的情緒擊中。他緊緊手臂,讓她貼伏在他胸前,然後低頭吻上她的眼睛。

顧小影閉上眼任他溫柔地吻着,氣息仍然還有些哽咽,情緒卻明顯平復下來。剛纔還咆哮沸騰的絕望漸漸淡去,心疼與愛卻悄悄上漲。她本來就是那樣不長記性的人,或許不過幾秒鐘的時間,她已經自動自發地替管桐做出如下解釋——且不說各地風俗不同,就算風俗相同,管桐的工作已經忙到廢寢忘食,他沒有空閒準備婚禮也是有情可原;他的父母勤儉節約慣了,能省一分是一分,更犯不着爲一場面子工程鋪張浪費;至於衛生狀況,既然當地家家戶戶皆是如此,又何必要求自家一定要窗明几淨……

是的,顧小影承認,她自己的確是在用一種阿Q精神安慰自己。可是託Q兄所賜,短暫的麻醉至少可以讓她放下那些委屈和不甘,沉入他給她的溫柔裡,不再哭泣。

也是到這時,顧小影終於記起此行R城的最終目的,也記起兩個月前的那張《結婚證》:絳紅色封面、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徽後,是簡單卻鄭重的宣告——她顧小影,和他管桐,已經是合法夫妻。從此,無論疾病、災難、貧窮,都無法將他們分開!

這是他們的至死不渝。

那麼,從此以後,所有的苦惱,他們分擔;所有的快樂,他們共享。是誰說過的,把苦惱分給對方一半,你就只剩苦惱的二分之一;把快樂分給對方一半,你就擁有了快樂的平方。

要知道,她顧小影,從來就不服輸!

衛生習慣、家庭背景、生活差異、語言障礙……她堅信,只要她用心,車到山前必有路,沒有什麼是她無法克服的事!

這樣想着,顧小影就感覺自己瞬間變成了剛吃完菠菜的大力水手!她突然睜開眼,嚇了管桐一大跳!

管桐呆呆地擡頭看顧小影:“幹嗎突然睜眼?像貞子一樣。”

顧小影樂了:“你也看日本恐怖片?”

管桐實在想不明白顧小影怎麼就能一晚上又哭又笑的,只能無奈地答:“別人看的時候,偶然看了一點。”

“哦。”顧小影點點頭,順手把長頭髮捋到前面。管桐正納悶着,只見顧小影突然擡起頭,用兩手把垂在前面的長頭髮扒出一條縫,瞪大眼睛,眼珠往下看,翻起眼白衝着管桐,再次嚇得他一愣!

管桐下意識地退一下,瞪着顧小影道:“顧小影你幹嗎?!”

“咦?好失敗,你就不能表現得更加驚恐一點嗎?”顧小影撇撇嘴,跪在管桐身側的牀上,挺直了腰,抱個枕頭居高臨下地看着管桐,“我要睡覺了,你還不快回家?明天早晨我還要早起化妝呢。”

管桐微微一笑,伸手拉住顧小影,看着她問:“不生氣了?”

顧小影低頭嘟囔:“生氣也沒用啊,都嫁給你了,無所謂了,入鄉隨俗吧。”

管桐看着女孩子微紅的臉頰,心裡一熱,手上一使勁,便把顧小影拉倒在身邊,再一翻身,毫不猶豫吻上去。顧小影閉上眼,伸出手攬住管桐的脖子,感覺他吻着她的脣、她的脖子,一路向下。開着空調的房間裡,溫度適宜,她甚至能聽見他漸漸急促的呼吸,臉越發紅了。

也是這時,她突然聽見他嘟囔:“顧小影你不懷好意。”

顧小影睜眼,果然不懷好意地看着管桐笑:“我怎麼了?別動不動就給我安罪名。”

“你穿成這樣,分明是引誘我犯罪。”管桐瞥顧小影一眼,伸手捏捏她吊帶睡裙上的細帶子,暖黃色燈光下,顧小影自己都能看出睡裙裡沒有穿內衣。

顧小影低頭看看自己,再擡頭看看管桐,翻個白眼:“我怎麼可能哭之前還專門換衣服?再說誰知道你今晚還會過來,按理說婚禮前新郎新娘是不能見面的,知道不?”

她伸手推推管桐:“快回去,明天一早還要來接我呢。”

——按照風俗,第二天一早,管桐的確是要從自己家裡出發,到縣城賓館裡接新娘,而後返回家中舉行婚宴。

管桐終於長嘆口氣,翻身下牀,順手把空調溫度升高一點,再給顧小影拖一條毛巾被過來,仔仔細細地把她覆在被子裡,這才吻一下她的額頭,轉身離開。

顧小影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在脣角綻開一小朵微笑。

是的,彼時的顧小影,還滿是一腔孤勇。她不知道婚姻其實是件再瑣碎不過的事——而之所以婚姻源於愛情卻不等於愛情,恐怕就是因爲沒有哪種愛情,能抵擋日復一日的生活中,那些瑣碎的消磨。

但,哪怕是多年以後,她都並不覺得當時的鴕鳥行爲有什麼不好——雖然把腦袋扎進沙子裡只能躲避一時的煩惱,但總好過每天都沉重地活着。

或許這的確是種掩耳盜鈴,但她認了。

因爲她想:她愛的是管桐,而管桐無法選擇他的父母,所以她總不能因爲這些事,而否定管桐這個人。那麼,在有些時候,適當地做個鼠目寸光的人,或許比高瞻遠矚的人,過得更安逸、更幸福……

帶着這樣的自我安慰,顧小影放鬆地把自己扔進被子裡,昏然睡去……

(2)

現在,故事回到本書開始時,那場炎熱的婚禮。

午後的太陽威力無比,顧小影一邊跟着管桐一桌桌地敬酒一邊苦悶地想:爲什麼自己帶了所有化妝品,卻獨獨忘記帶防曬霜?

真是太缺乏戰鬥經驗了!

而且,更恐怖的是,日曬帶來的不僅是高溫,還有源源不斷的汗水——你見過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