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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婚 (12) 葉萱 UC 網 穿越 和 晉江穿越文

後來的日子當然也不是順風順水——若說管桐和顧小影從此就可以大徹大悟再不吵架,那根本就是做夢!

事實上沒過多久這兩人就吵了一架,起因是顧小影某天晚上給管桐打電話,本來是說點“你那裡天氣怎樣”、“今天忙不忙”之類的話題,可是說着說着就拐到了顧小影剛剛參加完的一場某同事的婚禮上。因爲那婚禮的形式實在是很浪漫,顧小影豔羨了很久之後終於憋不住地第N次回憶起自己那場慘淡的婚禮——蚊子、蚊香、烈日、汗水,還有那個沒有“洞房”的洞房花燭夜,真是想不刻骨銘心都不行。

於是顧小影就忍不住開始發牢騷:“管桐,你看看人家的婚禮才知道,一輩子就一次的儀式,那才叫莊嚴,那才叫神聖。我看着新郎給新娘戴戒指,親吻新娘的額頭,宣誓說從此永不分離的時候,你都不知道,我眼淚都快掉出來了,好感人啊!再回頭想想自己,真是淒涼啊,除了被蚊子咬、被汗水泡,什麼都沒有。”

管桐在電話線那邊笑一聲,試圖緩和氣氛:“其實也沒啥,婚禮這東西,不過就是個符號……”

話音未落,顧小影的小宇宙就被點燃了:“什麼?符號?管桐你果然是研究過符號論美學啊,怎麼在你眼裡什麼都是符號呢?我想買漂亮衣服的時候你說衣服不過就是個符號,我說獎勵得給咱孩子取什麼名字的時候你說名字不過就是符號,我說晚上做什麼飯吃的時候你說吃什麼都行,不過是個符號……你是不是看什麼都是符號啊?”

管桐又笑了,顯然電話交流最大的麻煩就在於看不見對方的臉,所以管桐不知道顧小影此時此刻已經恨不得這個人就在自己的面前,讓自己可以酣暢淋漓地將其剝皮拆骨抽筋!

管桐還企圖做顧小影的思想工作:“都已經過去了,再強調那些沒有意義的事多浪費時間?有這工夫還不如做點有意義的事,比如你可以看看書、備備課……婚禮這種事,你覺得重要就重要,覺得不重要就不重要,反正都是做給別人看的……”

絮絮叨叨說了幾分鐘,突然發現聽筒裡沒有了聲響,管桐還想:這丫頭現在的脾氣真的是好很多了啊!想不到這麼容易就不發火了?

忍不住“喂喂”幾聲,管桐問:“小影,你還在聽嗎?”

“我聽着呢,”顧小影聲音冷冷地開口了,“管桐,我得承認,你說得都對,婚禮的確是做給別人看的,的確就是個符號而已。按照你的理論,咱們穿什麼衣服、吃什麼飯、住怎樣的房子、開怎樣的車、孩子聰明不聰明、老婆漂亮不漂亮……統統都是符號,是不是?”

管桐不知道顧小影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不吭氣了。

顧小影接着說:“就說你們當官的吧,出門的時候坐奧迪A62.0還是2.4,開會的時候坐檯上還是臺下,吃飯的時候坐主賓還是副主賓,被介紹的時候是主任還是副主任……這些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究其本質也不過是符號,對不對?”

管桐更不敢吭氣了——結婚一年多,如果到這時候還沒發現這是他老婆爆發前的先兆,那他真是白混了。

顧小影冷笑一聲:“管縣長,當多大的官、主持怎樣的工作、分管哪些部門……這些明明都是符號,可爲什麼包括你在內的很多人還要趨之若鶩、嘔心瀝血?你看不上我在乎一場只能作爲符號而存在的婚禮,而你自己卻可以爲了一個同樣作爲符號而存在的官職奮不顧身,這算不算律人恕己?”

管桐啞口無言,他的大腦似乎有點短路,可是僅剩的那點清晰又告訴他似乎顧小影這樣說也沒錯……他只是有些不明白,他們是怎麼把吵架上升到美學高度的呢?

過很久,管桐才嘆口氣,略有些煩躁地說:“老婆,其實當時你也說婚禮太麻煩了會很累人的,可後來嫌婚禮太寒酸的也是你……你每次吵架都要翻這個舊賬,你累不累?”

顧小影一愣,氣焰霎時滅了一半——似乎是到這時她纔想起來,當初,的確是有過這樣的一番對話的。

那是在決定回R城舉行婚禮之前,管桐大學時的好友結婚,管桐作爲伴郎忙了個四腳朝天。婚禮結束後回家的路上,管桐苦不堪言地抱怨:結婚真累人,他家多少親戚啊,怎麼能來五十桌?

顧小影一直在旁邊看熱鬧,卻也心有慼慼焉地答道:五十桌看得我頭都暈……等咱結婚的時候,可別弄這麼大的排場,不然光敬酒也能累死我。

彼時,管桐累得連點頭的力氣都沒了,卻仍是能記住顧小影的這句話。

可是,他不知道,女人要的未必是五十桌客人的氣派,卻不能不看重一場婚禮的誠意。

電話線這端,顧小影深深吸口氣,努力壓住那些怒火,沉聲道:“好的,管桐,我發誓,這是我最後一次提起這件事。過了今天,我再也不拿這場婚禮說事兒,可是今天,我得把這話說透了,免得你總是覺得我無理取鬧。”

顧小影語速很慢,但每個字都咬得清晰:“管桐,你不是喜歡用符號解釋問題嗎?那我告訴你,我們周圍的世界,就是一個充斥着各類符號的世界——我們的物質生活、我們的精神追求,哪個不是符號?可我們爲什麼還想要住大房子、有好的職業、好的前途,不還是因爲我們對符號有一種本能的嚮往嗎?所以男人和女人一樣,也是講究符號的,只不過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在於,女人覺得重要的那些符號,恰恰是男人們認爲不重要的符號,而男人覺得重要的,又是女人們不在乎的。說白了就是大家的審美基礎不同,看待事物的標準不一樣。可是,你不能因爲基礎不一樣就覺得別人的標準毫無道理,對不對?”

管桐沉默了,過會兒,略有些遲疑地答:“似乎……也有道理。”

顧小影舒口氣,似乎到這時才感覺出什麼叫做筋疲力盡,她靠在沙發上閉上眼,對着話筒說:“管桐,其實我也沒撒謊,我的確是覺得婚禮不需要多麼豪華。太豪華的婚禮不光累人,對你一個機關幹部來說影響也不好。可是結婚對女人來說就等於第二次投胎,這是件嚴肅的大事,哪怕只有三五桌人,但總要有讓人有一種被重視的感覺吧?而咱們的那場婚禮,的確只讓我有種被敷衍的感覺。我委屈,是因爲我覺得自己好像被施捨的一方,心裡難免不舒服。管桐你想過嗎,如果我真是那種虛榮的女人,我可能滿足於你這間有三十年曆史的機關宿舍?我可能連求婚戒指都沒有就同意嫁給你?”

說最後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聲音低下去——是到了這會兒,她才感覺到吵架真是件疲憊的事,無論是贏還是輸,都累。她長嘆口氣:“有些話,說開了就好了。我發誓,從今往後,我再不會提這個話題了,你放心吧。”

空氣中就這樣變得沉寂,有很長一段時間,電話聽筒裡只有兩人沉默的呼吸聲。記不清過了多久,顧小影才聽見管桐喟嘆的聲音,他說的是:“老婆,委屈你了。”

聽見這句話的一瞬間,顧小影的鼻子一酸,眼眶接着就變紅。

或許,也就是那一瞬間,顧小影知道了,女人們的抱怨往往都是不持久的——或許只是那麼一句安慰一點哄,所有的聲討便速速偃旗息鼓。心軟嘛,都這樣。

可就是這點安慰這點哄,也不是所有男人能願意給、都能給,或是都意識到要給的。

不過有趣的是,後來每當想起這次吵架,顧小影總會覺得有點“里程碑”的意思——興許,是從那天起,她意識到自己真的也不過就是個普通到俗氣的女人,也喜歡翻舊賬,也相當放不開。她甚至也知道了,無論自己,還是這世界上別的女人,看上去再溫婉知性、光鮮亮麗,在生活中都有不修邊幅、蠻不講理的一面。只不過,嫁人前,我們的父母包容了這一切,所以所有的缺點都是等到嫁人後才暴露出來——換句話說,這些不是婚姻的錯,而是婚姻的必然。

其實,顧小影也很不喜歡這樣隱約透着些小氣的自己,可是沒有辦法,她是普通人,不是道德典範。即使她努力要求自己做得更好一點,也不是爲了給他人做標杆,而只是爲了讓自己的生活更灑脫、從容、閒適……僅此而已。

所以,從那天起,他們雖然仍舊吵架、翻臉、相互威脅,可他們心裡都不約而同地在某些話題前插上了禁行符號,車走到這裡,一定要拐彎。

有句話說:前方是絕路,希望在轉角。

還有句話說:人最難控制的不是世界,而是自己。

現在,對於這兩句話,顧小影和管桐似乎都有點悟了。

秋天的時候,顧小影相中了幾套房子——都是兩室一廳的二手房,八十年代末或九十年代初的房源,磚混結構,南北通透,距離省委宿舍不超過兩站路,摺合每平米五千元左右。

適逢週末,顧小影急召管桐回G城看房子。回家的路上管桐點頭讚許:“不錯,買哪套都行,畢竟價錢適中,房型合理,周邊設施也完備,爸媽住着挺合適。”

顧小影想了想,對管桐說:“這房子不是給爸媽買的,是給咱們自己買的。”

管桐有些驚訝:“爲什麼?”

顧小影攤攤手:“沒辦法,我想了想,覺得省委宿舍環境好,對老人來說還更安全點。而且院裡有食堂和機關幼兒園,吃飯或者接送小孩子都比較方便。咱們住外面,萬一有突發事件時能及時趕到就可以。”

管桐愣一下才感慨:“這個我還真沒想到……不過你說得對,咱們年輕,跑動起來比較方便,的確是應該讓他們住在大院裡。”

他有點感動地看看顧小影,想說點感激的話又不知道怎麼出口,到最後只是握了握顧小影的手。

顧小影微微一笑:“沒關係,你也不需要什麼都能想到。”

聽到這句話,管桐心裡更是一暖,越發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現在,管桐覺得之前的那場不啻於噩夢的記憶或許真的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比以前更曉得感恩,曉得對身邊人的付出與寬容表示感激。

他不知道,此時的顧小影也在感慨這同一件事——或許,總是要摔過跤才知道彼此的不容易,顧媽臨離開G城前的絮叨言猶在耳:“男人,你總不能指望他什麼都會,若是又會當官、又會賺錢、又會做家務、又會寸步不離地疼老婆……就算世上真有這種男人,那他也看不上你。”這話聽着真夠直白的,可是顧小影得承認,這是句實話。

這時候回頭看看,自己身邊的這個男人,長相還好、脾氣和順、孝敬父母、有進取心……自己若是再苛刻到讓他十項全能,這不是吹毛求疵嗎?

對此,顧爸出發前的告別語更是無敵——他拍拍女兒的肩,笑嘻嘻地說:“閨女,你總得留點自己的長項吧?貓收了老虎做徒弟,尚且要留個爬樹做後手……你總要留點核心競爭力,將來才能在你閨女面前有面子,對不對?”

顧小影一聽就樂了——可不是嘛,顧爸在單位裡是看上去那麼指揮若定的一個人,可是回家做家務的時候偏就能掃了客廳忘餐廳、洗了領口忘袖口……爲這些莫名其妙的錯誤不知道捱了顧媽多少罵,可顧爸做的糖醋魚、蔥燒海蔘、肉末鮑魚……那可真是一絕!

這樣想,顧小影就徹底想開了——算了算了,他不會做飯也好,只要他喜歡吃老婆做的飯,那就一輩子吃下去吧,也算吃個“白頭到老”;他洗碗浪費水也罷,或許這樣真能洗得乾淨,畢竟誰也沒法真正消滅所有的細菌,只要能給自己一個視覺上乾淨衛生的交代就不錯;他喜歡收拾東西就收拾吧,自己以後儘量提前用紙袋裝好,或者乾脆貼張便箋紙,上書“請勿亂動”;他幹家務雖然笨手笨腳但總比一點都不幹要好,再說人家都已經分擔了家務勞動,自己也沒必要太力求完美;還有他沒有審美就不要拖他逛街,浪費時間也浪費精力;而他開會、加班、掛職不回家……可他總要回來的不是嗎?

就這樣,秋高氣爽的季節裡,顧小影和管桐手牽手走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他們仍然各懷心思——然而這一次卻不是愁腸百結,而是自得其樂。陽光下,他們臉上的表情溫存愉悅,像極了戀愛中的小情侶。

秋天涼爽乾淨的風裡,顧小影一手拖着管桐,一邊蹦蹦跳跳。走到超市門口的時候她還沒有忘記使勁扭頭看看身邊的大櫥窗。管桐沿顧小影的目光看過去,也笑了——這丫頭貌似是在看櫥窗裡的貨物,實際上是在借落地的大櫥窗觀察自己的樣子,時不時還伸手整理一下額前的劉海……樣子調皮得很。

管桐脣角,漸漸浮上微笑。

這就是他們的時光荏苒,也是他們的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