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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婚 (9) 葉萱 UC 網 穿越 和 晉江穿越文

又過幾天,江岳陽和許莘一起來看顧小影。

顧小影已經在家裡悶得難受,想出門玩又怕被顧媽罵,正百無聊賴的時候,看見這兩人就跟看見救星差不多。

可是江岳陽開口就是給管桐求情:“顧小影,你高擡貴手,原諒我師兄算了。”

顧小影苦笑:“江老師,你給我點時間,我現在做不到那麼大度……再說,你們男人也體會不到那種痛苦。”

她直直看着江岳陽的眼睛,表情平靜:“你沒有試過在38度的高溫裡,全身發冷是什麼感覺吧?很疼,疼得你不想活了……可是這種很快就結束的疼和之前漫長的嘔吐相比,已經不算很折磨。不過現在我也知道了,疼或者噁心嘔吐都是可以忍受的,只要在那個時候,你身邊有人陪着你,照顧你,支持你……江老師,我從來沒有拖過管桐的後腿,他想加班就加班,想出去掛職就出去掛職,他也認定了我會永遠都站在這裡等他。可是,他憑什麼就認定了我會一輩子站在這裡等他?”

江岳陽面色一緊:“顧小影,你——”

“他總覺得我對他的職業有偏見,其實他對我的職業就沒有偏見嗎?”顧小影語氣和緩得讓人覺得害怕,可是沒人知道那些起伏的記憶也烙在她的心底,疼得厲害,“我不忙嗎?我要教課、備課、做課件、改卷子、寫小說,還要做家務……我常常覺得時間不夠用,可還是支持他去所有他想去的地方。我真的已經盡我所能地去理解他,可是又有誰能理解我一些?經過這件事情之後,江老師,不瞞你說,我意識到了一件事,就是我身邊真的不一定需要一個男人了……既然最痛苦的時候我一個人都能熬過來,那他還有什麼存在價值?”

聽到這裡,連一向支持顧小影的許莘都害怕了——段斐離婚的陰影還沒有消散,她實在是無法承受第二次打擊了!

她只能結結巴巴地開口:“小蒼蠅,管大哥很心疼你的,他就是太忙了……”

顧小影靜靜地看着許莘:“莘莘,管桐心疼很多人,當然也包括我。可是分母太大,我這個分子就不佔多少比例了。”

“不是的,顧小影,”沉默已久的江岳陽終於艱難地開口,“恰恰是因爲你在師兄心裡太重要,所以他從來都沒有告訴過你他自己的壓力和苦處。”

他嘆口氣:“管桐告訴過你他以前那個女朋友的事情嗎?”

“以前的女朋友?”顧小影搜腸刮肚,“人事廳的那個?”

“是,”江岳陽點點頭,“管桐是不是從來都沒告訴你,他有多感激你的父母?當年他和蔣曼琳師姐戀愛整整三年,畢業後兩人都找到了不錯的工作,可是蔣師姐的父母還是反對他們在一起,理由很簡單,就是嫌師兄是從農村出來的。這些,你知道嗎?”

顧小影略有些遲疑:“好像,說過一點。”

“可是,像我們這些在城市裡長大的人都體會不到那種痛苦吧?那種□裸被人鄙視的滋味,應該比凌遲還難受,”江岳陽嘆口氣,“那時候經常是我陪他喝悶酒,可是師兄從來沒有埋怨過蔣師姐,他總說這種事怪不得別人,如果他能做得再好一點,至少還可以讓他的後代過上更好的生活,可以改變後代的身份,不至於被人瞧不起。顧小影,這樣的壓力,他從來沒有告訴你吧?”

顧小影微微張着嘴,定定地看着江岳陽,不知該說什麼好。

“顧小影,你知不知道自己最大的優點就是凡事不憋在心裡,可是,你得發揮這個優點啊,你得讓師兄把他的難處也說出來。他承擔的壓力太大了,”江岳陽感慨,“師兄是我見過的最勤奮的人之一了,在他這個年紀裡,也算是最成功的人之一了。何況你早先也嫌公務員們尸位素餐,現在好不容易有一個披肝瀝膽的,你還嫌人家不顧家,那以後公務員們是幹活好還是不幹活好?”

顧小影苦笑一下:“江老師你甭激我,你就當我是葉公好龍好了。我做旁觀者的時候比較容易客觀理智,輪到我自己就承受不了。可是我真的沒有什麼勇氣了,你看段斐師姐在家裡花的心思少嗎?到頭來不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我是沒有勇氣去給別人做嫁衣裳的。”

半晌沒說話的許莘也心有慼慼焉地點點頭。

“段斐和你不一樣,”江岳陽看着顧小影搖搖頭,“我也認識孟老師,看他那樣子就知道是被老婆伺候得太舒服,也管得太嚴。你段斐師姐那不是幫男人分擔壓力,那簡直就是干涉……”

“不準這麼說我姐!”許莘沒等江岳陽說完就橫眉立目,“我姐對姐夫絕無二心!”

“那當然,我也沒說她有二心啊,”江岳陽順手拍拍許莘的腦袋,被她嫌惡地躲開,也不惱,只是自顧自地說,“都住一棟公寓,我和段斐也算是鄰居吧。據我觀察,她連孟旭穿什麼衣服、怎麼跟人打招呼、買菜買哪個攤位的都要管,這不是干涉是什麼?其實照我說,到了咱們這個年紀,二三十歲了,真是很難爲別人改變什麼了。你也別指望結婚後就真的要去改造對方——覺得合適就在一起,覺得不合適就乾脆別結婚,這纔是正常道理。”

“你自己都沒結婚,哪來那麼多歪道理?”許莘斜眼看江岳陽——打從江岳陽表示不贊同段斐的做法後,她就看他哪兒都不順眼。

“我就是實話實說,再說我這就叫旁觀者清,你們都是當局者迷,”江岳陽不服氣,瞪許莘,“你也沒結婚,你怎麼能這麼不客觀?哎你怎麼總跟我對着幹?”

“我憑什麼就得順着你呢?”許莘覷着江岳陽道,“不就是相過一次親嗎?我又不是你女朋友,你管得着我嗎?”

“許莘!”江岳陽臉紅了,瞪着許莘,“你怎麼連這個都說?”

顧小影只好出面調停:“不要吵不要吵,我正在思考呢,你倆跟斗雞似的幹嗎?”

她看看江岳陽,安慰他:“我早就知道你倆相親了,也不算新聞了,算了算了。”

江岳陽氣急敗壞,扭頭看許莘:“你怎麼能告訴別人?”

“我告訴別人怎麼了?”許莘乾脆站起來叉腰,瞪眼,“又不是見不得人!我還沒嫌你丟人呢,你憑什麼嫌我丟人啊?!”

“我沒嫌你丟人,我是覺得這個事情本身很丟人。”江岳陽很鬱悶。

“可是這個事情就是我參與的啊!你嫌這事情丟人不就是嫌我丟人嗎?”許莘明知道自己在偷換概念,可就是想難爲一下江岳陽,便死抓着話題不放。

顧小影都看不過去了,伸手拉一下許莘的衣袖,嘆息:“神仙你坐會兒,別跟吃了炸藥似的,難道你不覺得現在最應該爆炸的是我嗎?自家的事都理不清呢,還要來斷你倆的無頭公案。”

許莘爲姐姐打抱不平失敗,只好悻悻地坐下來。

不過嚴肅的話題一旦被打斷也就進行不下去了,江岳陽嘆口氣起身告辭:“顧小影,你好好休息,我們還是先走吧。”

他一邊說話,一邊拽一拽許莘的長頭髮。許莘氣惱,轉身就咬江岳陽的手,被江岳陽勒住脖子往外帶。顧小影在二人身後看着他們那副劍拔弩張的樣子,忍不住想笑。

許莘被江岳陽拖着,一路出了顧小影家門口。可是剛走了兩級臺階卻突然停住了,江岳陽不知道她要幹什麼,也停住腳步。

只見許莘回過頭,看看站在門口的顧小影,訥訥地猶豫一下才開口:“小蒼蠅……我不知道你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可是我覺得再怎麼鬧彆扭也千萬別拿離婚開玩笑。換了是我,我都不敢想,如果我很在乎的那個人突然離開我,再也不回來,或者將來還會成爲別人另一半,我要怎麼辦?”

說完這句話,許莘才擺擺手,反手拽過也有些發愣的江岳陽,一路拳打腳踢地下了樓。

留下顧小影一個人呆呆地站在那裡,扶着門框愣住了。

她想:是啊,如果有一天,管桐和別人在一起了,自己要怎麼辦?

直到進了屋子,顧小影才覺得後怕起來——上帝啊!她都不敢想象,一旦兩人勞燕分飛後,自己會不會每個夜晚都想他?

她只是這樣幻想一下,就覺得自己的心臟糾結着疼起來。

天啊,如果有那麼一天,管桐看顧小影就像看陌生人……他甚至可能和別人再婚,和別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他們最親密的時分她顧小影會在哪裡,會在做什麼?她會不會知道,那個離開他的男人依然過得很幸福,她會不會知道她曾經天經地義擁有着的那些如今都變成了別人的?

顧小影猛地一哆嗦,身上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正發呆,聽見門響,是顧爸顧媽買菜回來。顧媽一開門,看見顧小影站在客廳裡傻呆呆的樣子,心裡還一驚,趕忙問:“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我挺好,”顧小影乾笑一聲,急忙往書房走,“我就是想想我要看哪本書。”

“有時間多休息一下,不要總是看書,”顧爸看着女兒嘆氣,“或者給管桐打個電話也好,他走的時候還一萬個不放心……”

“爸,你真比我媽還囉唆。”顧小影笑。

顧爸瞪一眼顧小影,不說話了,轉身跟着顧媽進了廚房。

顧小影籲口氣,趕緊躲進書房。

書房裡還是那副樣子,整齊,帶一點墨汁的清香——管桐閒暇時,除了看那些顧小影怎麼也看不進去的枯燥書籍,也就喜歡練練毛筆字。當然偶爾也下下象棋,顧小影總是嘲笑說他的愛好比正常人提前了三十年。她有時候會帶他玩跳舞毯、WII,不過很可惜,在這方面,管桐的四肢極不協調,從遠處看過去,好像癲癇。

想到他滿頭大汗手足無措的樣子,顧小影的脣角就微微翹起來。

你看,她還是愛他的,儘管不說在嘴上,儘管不久前還是那麼絕望,可他到底還是她生命中至關重要的一部分——原來,生活最本真的地方就在於,每個現實生活中的人,都比小說中的角色理智很多。

書桌上攤開一張宣紙,看來管桐走得急,沒有來得及收起來。顧小影微微嘆口氣,走上前準備幫他收拾書桌。

然而就在她看清楚那幅字的內容時,顧小影突然有些發愣!

她有些不相信地眨眨眼,再眨眨眼,看見白色宣紙上一筆一畫寫着一闋並不算多麼廣爲人知的詞。

是工整的小楷,一字字,一句句,柔柔地撞上她的心房:明月斜,秋風冷,今夜故人來不來,教人立盡梧桐影。(唐)呂岩?《梧桐影》。

“呼啦”一下子,好像有熱流從顧小影心中涌過——梧桐影,是管桐和顧小影嗎?

那麼,既已立盡梧桐影……今夜故人來不來?

淚水一點點浮上來,顧小影不會不知道,管桐那樣死板而含蓄的人,寫這樣一闋詞,一定是到最欲哭無淚、無處表達的時候,才能落筆的吧?

她似乎都能看到,在她的沉默與抗拒裡,管桐度過了多麼內疚與痛苦的兩天,他一個人,坐在書房裡寫這闋詞的時候,想的都是她……興許,還有他們他們那未曾謀面就已經失去的孩子。

那到底是他的骨血,這兩天,他心裡一定也不好受。

這樣想着,顧小影再也無法忍住,只能任淚水一滴滴落下來,打在雪白的宣紙上,漸漸洇溼了墨跡,化成一片片濃重的霧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