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微涼,水面上飄蕩起來一層頗爲有情趣的漣漪湖紋,皺巴巴的,卻一下子又舒展開來,好似一塊有了靈性的碧玉平鋪在了乾巴巴的土地上。
湖邊有柳樹一排,杏樹一排,石榴樹一排。
但是這三種樹奈何都不是能過的了冬天的品種,是以在這個時節當中,這三種樹,無論哪一種的身上都是光禿禿的,沒了什麼活氣。
坐在樹底下的人,卻仍舊看的津津有味的。
不過如果走近了細瞧才能看的清楚,坐在樹底下的人並非是看着樹有趣,而是看着自己手裡的一份東西,看的津津有味。
那一份東西,正是前幾日她吩咐旻言送出去的禮單。包括送的是什麼,也包括對方怎樣回答,其實那些人說了什麼,她並不甚在意,她只是覺得這些並不輕薄的禮物送了出去以後,這些人只能有兩種結果,一,是接受了她的禮,二,是拒絕了她的禮。
就這麼簡單。
而對於那些似是而非的解釋或者是推辭的言語,雲裳卻覺得,沒什麼必要一定弄得清清楚楚的。當官兒的多半是舌頭尖利,牙齒靈活,一張利口能說的黑白顛倒,是非混淆,陽奉陰違的本事對這些人來說,是與生俱來的本能。
而想要扭轉這種只有百分之三十的人接受了她禮物的局面的話……只有讓這些見風使舵的人,看看清楚,如今眼下這海面上的風到底是怎麼吹,又是朝哪兒吹的。
當然,海上的風,要怎麼吹,她說了不算。
要那個坐在銀安殿當中的BOSS說了纔算。
鳳紫泯……
這個名字在雲裳的脣間吞吐了一番,變作一團說不清意味的沉吟……
她自己常對旻言和香香說,送禮是個學問,還是門學問很深的學問,不是越貴重越好,而是一定要投其所好,投其所需。
她現在缺少的,是朝中的地位,權勢,力量。所以她在朝着這個目標努力。而他呢?他缺少的又是什麼?
對了,他缺少的,是……什麼呢?
地位麼?絕對不是,鳳紫泯已經是萬人之上的王了,他不需要什麼更卓越的地位,金錢麼?自然也不是,他有國庫……
是的,國庫。
腦子裡一陣輕靈,雲裳的嘴角勾上一抹邪肆的笑意,她想,她懂了。
鳳紫泯是個可憐人。
他看起來什麼都有,地位,金錢,權勢,女人,一個男人想要的,他已經全都具備,只是,他這個看起來什麼都有的人,卻正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可憐人。
地位,是他自己處心積慮得來的,還落得一個弒父,殺兄的惡名,雖然這件事情已經被黃白橘用了辦法給壓了下去,但是這不得不說是一個鐵一樣的事實和把柄,難免以後有什麼風吹草動的話,這一章又要被提出來成爲衆臣們異議的話題。
金錢,他坐擁大鳳朝的國庫,裡頭的金錢何止萬千,可惜,這些錢,他並非是想用就用的,況且眼下,邊關戰事正緊,國庫裡的錢都拿出來用在邊關上或許還嫌少,又怎麼能讓這個新皇帝好好的過一把當皇帝的癮呢?
再說女人。雲裳想到這兩個字就有點想笑。迄今爲止,據她所知,鳳紫泯後宮之中僅有兩個貴妃,一個是他的髮妻,是他做皇子的時候就成了婚的正室夫人,而另一個……則是之前不久才被髮配到冷宮裡頭去面壁思過的陳貴妃。
這樣一想,好像鳳紫泯真的是一無所有。
想想看,一個一無所有的人,他最缺少的,會是什麼呢?
雲裳滿意的勾了勾脣角,她好像已經明白了,鳳紫泯缺什麼。
安全感。
一個在高處的人,要如何抵擋的住四周的悽慘不勝寒的冷風?這是一個最重要的問題。他沒有安全感,那她,就給他一個安全感。
對自己的這個想法感到很滿意,雲裳利落的站了起來,只是剛剛站起來就覺得有些頭暈,想來是浸湖風浸的時間有些久了。
實際上,此刻也不過是清晨的時刻。而她近日來卻很少眠,不知是不是在其他的事情上花費了太多的心思的緣故,雲裳覺得自己今天晚上很有必要讓香香煮點有助睡眠的湯來調理調理。
出門上朝,這應該是過了那七天之約的第一次上朝。
她靠在轎子裡假寐,實際上心裡頭清醒的很。
桃紅色的一頂軟轎子大搖大擺的走着宮門的文官的綠門,如同往常一樣,她將轎子停在門口,自己下轎步行至宮內。
也如同往常一樣,清流的老頭子們看着她着實不順眼,但僅是不同往日,他們路過她身邊的時候也收斂了幾分孤傲之氣,頂多就是周大學士和顧籽萄的老爹顧大學士兩個老兄弟紛紛用白眼瞪她。
雲裳瞧着他們的模樣,倒覺得幾分好笑,她從前對社稷無功,爬到一個文諫的位置,他們看她不起,可現在她已經對社稷有了建樹,他們還是看她不起,這些人,真真是有些意思。
亭奴遙遙的看見一頂桃紅色的轎子,便知道是她來了,從臺階上三步並作兩步走來,“公主,今日好興致,竟然來上朝了。”
雲裳謙遜的一笑,回了禮,“此時正是爲君王分憂的時節,我再貪玩卻也不敢耽誤正事。”
近旁立時有兩個官員過來捧場,不住的點頭稱讚,“公主殿下爲國操勞,真是我等表率。”
雲裳同他們說了一陣,亭奴與她並肩,放慢了腳步,“公主,您今日不該來上朝的。”雲裳看他擔憂的眼色,愣了一愣,笑了起來,“我爲何不能上朝?”
亭奴皺了下眉毛,擰成一個川子,“非是公主不能上朝,而是今日上朝,的確不妥。”他隨手一指周圍不遠處的幾個官員,那幾個人云裳瞧着甚是眼生,估計不是到過自己府上來簽字畫押的那些官員,正神色不善的看着自己和亭奴這邊。
亭奴壓了壓聲音繼續說道,“公主恐怕還有所不知,這幾個人正聯絡了清流當中的幾個,準備聯名上書,控訴公主呢?”
“控訴我?”雲裳有點驚訝,“我並不認得他們吶。”
“公主不認得他們也是正常,這些人都是馮平樟和曹太傅的門下。”
一句話,讓雲裳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
她四天前的早晨,抄了曹雷春的家,又帶人堂而皇之的威脅了馮磊,這可謂是將曹馮兩家得罪了個徹徹底底。
聽亭奴這麼一說,雲裳頓時明白了過來,這些人都是曹馮兩家養的,到了關鍵時刻,都是要護主的。
這也算得上是人之常情。
她輕輕一笑,一捏亭奴的手臂,報以一個感謝的微笑,“多謝你告訴我這些,我會加仔細的。”
亭奴點了點頭,她一向都做的很好。
上朝之時,鳳紫泯一眼便看見了站在隊列當中的她。今日的雲裳看起來似乎有些許的不同,眼中閃着的光暈是他未曾見過的疏狂之態。
鳳紫泯心中有疑,面上不動聲色,剛開始不過是議了幾件國事,聽了聽邊關的情報,一切都很是正常,就在雲裳站的都要發睏的時候……
“陛下,臣有本要奏。”
來了。
雲裳乜斜着眼睛,朝說話的聲音之處看了過去,卻是剛剛亭奴指點過自己看的那幾個人當中的一個。
“魏大人,何事上奏?”鳳紫泯正接過亭奴遞來的茶盞,細細的一隻小茶盞裡盛着清香撲鼻的茶湯。
“臣要彈劾一位官員。”魏大人也是個說話不會拐彎的人,直剌剌的說了出來,鳳紫泯也不介意,看來他平日裡素來如此說話。
“哪位官員?”他隨口問。
“正是前丞相樓鐸之女,現任的文諫官,樓雲裳。”
鳳紫泯手中的茶杯一沉,亭奴手疾眼快,沒讓茶杯落地。
她?
他細細的眉眼垂過,看向那個被控訴的人,而她,正一本正經的聽着對方的下文,只是眼中有藏也藏不住的戲謔。
看她這個表情,鳳紫泯也放了下心,看起來,樓雲裳是有備而來。
魏大人不明就裡,仍舊執着的彈劾樓雲裳,徐徐的說道,“陛下,樓雲裳大人自爲官以來,倦怠朝政,疏懶正事,文諫官的本職便是要時時刻刻督促陛下,修正草案,訂正典籍,而樓大人的作爲,臣下等實在不敢苟同。故而,臣啓陛下,罷免樓雲裳的官職。”
鳳紫泯眯了眯眼,一張臉瞬間冷如秋霜。
魏大人不知死活的繼續說,“臣下等對於此等害羣之馬,實在不屑與之同朝爲官。”
“樓愛卿,你有何話說麼?”鳳紫泯知道自己這個時候說話,並不能方便雲裳辯解,這種時候還是讓她自己來處理比較妥當。
雲裳饒有興致的從隊列之中踱步而出,徐徐來到正在侃侃而談的魏大人的跟前,繞着他走了兩圈,笑了。
魏大人有一絲慌亂,厭惡的看着她道,“你笑什麼?”
“這話說的可笑,我想笑,自然就笑了,還需要告訴你爲什麼麼?”雲裳勾了勾脣,這種邪肆又張揚的笑法,讓人心寒。
她的手指點了點他的胸口,“倦怠朝政什麼的,一會兒我再同你辯辯,不過,眼下,魏大人你拖欠的銀子,正好先還了吧,也讓我這個害羣之馬看看什麼纔是清官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