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你選擇怎樣的路,我都還是會陪你走下去……”
蓮準這樣近乎剖白心跡的話說罷,卻並沒有得到迴應,狹小的空間裡一片靜默。良久,撲哧的笑聲響起,雲裳在他的懷中雙肩微顫,整個人都依偎在他身上,柔弱得彷彿沒有他的環抱便要凌空飛去般。
“蓮準都指揮使。”她笑夠了,擡起頭,雙眸晶亮的喚他。
蓮準悶悶答應一聲,被她笑得有些懊惱。
卻不防懷中女子一伸手,將他的頭拉低……然後,一雙溫潤的脣瓣印上他的……一個吻,一個不激烈沒有技巧卻充滿感情的吻。
他動也不動,任由她輕薄,又任由她離去,只那向來魅惑衆生、彷如能掌控一切的雙眸中,此時卻如少年般青澀,似不可置信,又略略含着畏懼……畏懼一下刻一切都會改變嗎?明明他們的肢體接觸早成了習慣,明明他們的廝纏親密也不止一次,甚至剛剛他的脣才離開她的眉心,可這個吻不知怎的就是顯得那麼不同……
“一直很想說,謝謝你。謝謝你願意一直陪着我。”雲裳表情柔和,臉上還有一抹紅暈宛然,語調卻是很嚴肅,“其實我們都知道,揹負太多又沒有未來,這樣的情況下談感情,是一件奢侈的事情。然而一路行來,你所給我的,我卻無法心安理得接受不做迴應。”“你我之間,一直無法彼此承諾什麼。就連我自己,在所謂”記憶“沒有恢復之前還是不能夠肯定自己會不會真的無法擺脫對陸慎的感情;會不會爲段南風的境遇而對你心生芥蒂。而這點對於你,實在是太不公平……”
“你知道我不在意的,雲裳……”
“不,聽我說。其實我也想了很久,沒有存在過的就是沒有存在過。就算段南風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就算是’記憶’我都已經獲得;可那’三年’不也是根本就不曾發生過麼?既然一切都已經重來,那麼我只認“現在”纔是現實。”
她說到這裡停頓了片刻,蓮準卻是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眸中那點忐忑迅速轉成燎原的熊熊烈火;對面前人那從來溫柔加戲弄的態度再也維持不住,張開手臂緊緊擁抱住,嘆息着把吻落在她的額頭上、眉眼間,一路向下,索取承諾似的呢喃:“你的意思真的是我所想的麼?”
“是啊,你總問我是不是還來得及……其實要擔心是否來得及的是我纔對……”她稍推開點他的糾纏,擡頭輕笑,“還是那句話,如果真的來得及,我們就到這裡定居吧?蘆泉湖的景色,的確很美麗呢。”只要來得及,只要這如畫的江山還來得及,只要她的寒症還來得及,只要她一直苦心修葺的地道能夠順利打通。
“嗯,一定會來得及。”那回答簡單輕飄,卻仿似有魔咒籠罩……讓人有種話既出口必會實現的錯覺;蓮準都指揮使大人那種天下盡在掌控的氣勢又回來了。
如鏡的牆壁上,前後左右映照出一對璧人依偎纏綿之姿,在這樣冷洌如仙境的環境中竟也意外的和諧。
雲裳爲他的話微微一笑,靜默一會兒,掙脫那再次攏緊的懷抱,往密室正中一個方臺走去。
“這就是當初放玉蓮花的位置麼?”同樣亮如鏡面的材質,正中一個卡孔微凹,但若不湊近細看,只會覺得方臺表面略有弧度而已。
“你要小心,這個的方很有些詭異。不然蕭衡也不會就這麼信了玉蓮花的事。”
“我聽馮少綰說了,說那個“寶物”有人聲便會發出光亮是麼?如此神奇,你不擔心放出的消息反而歪打正着麼?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什麼歪打正着?”蓮準撿起放在的上的燈籠跟過去,拉住雲裳欲伸往方臺的手,“說此得此寶物可知過去未來?還是可以讓人長生不老?前者我已經知道的夠多了,後者我盼和你相伴白首……不老又怎麼白首?”
他這樣本是調情的話,說着說着聲音卻又慢慢低沉下來;雖不願意在這樣的時候提起段南風,可也總不能什麼都避諱過去,“何況事情都是段南風和我安排的一場戲碼,那個玉蓮花也不過就是個會發光的物件罷了。”
事情的經過雲裳已經從馮少綰那裡瞭解了一些,但還是不完整,這會兒索性由蓮準幫她把缺失的部分補齊:當初段南風爲了取信於蒼浯國,引誘蕭衡來蘆泉湖取得“寶物”,曾“不小心”透漏自己從寶物中看到過未來……部分預言被羽林禁衛軍“傳遞”到蒼浯國西大王蕭衡面前,並一一驗證;而後來在蘆泉湖,“失手”被北蒼浯國人擒獲的段南風又交代出他依靠玉蓮花,令魂魄穿越時空的“事實”,並最終在北蒼浯國人及馮少綰、蓮準等人衆目睽睽之下,驗證了他“寶物離開蘆泉湖,現主人必以靈魂獻祭”的說辭。
當時衆人都見蕭衡從蘆泉湖地宮出來的同時,段南風便無聲無息“羽化”而亡;卻想不到他不過是事先服用了魯季老頭的藥物……事後屍體上查不出任何的藥物痕跡,可不代表真的就沒有過。
“他是爲了大理。”蓮準低聲解釋,“原本的那三年中,其實是胡兵先破大理,然後前後合擊以滅大鳳朝。而即使重來,大理也是抗衡無望;所以他不能等三年,如果不能讓陸少將軍分疆抗衡蒼浯國牽制胡兵,那麼他就只有同我合作以計策來阻止北蒼浯國人打南下的主意了……讓他搭上一條命固然非我所願,然而獻上玉蓮花之後蕭衡也絕對不會放過他。
與其如此,不如再用血來證明一次神鬼之說,堅定北蒼浯國人的信念了。”
“我知道。”雲裳到底還是伸出手去,在方臺上原本放置玉蓮花的的方輕輕撫摸,“其實這裡,就是我所得到記憶中’三年’後施法時光倒退的的方呢……從這個意義上說,如果可以反覆施法,能知過去未來,能長生不死,又怎麼會不是真的呢?”
“也是呢。”蓮準道,“可你方纔不是說不相信段南風’三年’之說?”
“我說的意思不是這個……”雲裳話音未落,手下卻不知觸動了哪裡機關;只聽“嘀”的一聲,那方臺霎時紅光大作,狹小的密室中有人聲傳來:“程序啓動,是否繼續?”
“什麼人?!”蓮準第一時間拉過雲裳,將她牢牢護在了懷中。方臺上紅光閃爍,並沒有再發生下一步的什麼動作;兩個人對視一眼,卻沒有絲毫放鬆警惕的意思……方纔的話聲雖低,然而冰冷冷的還是讓人聽得清楚。
“到底是什麼人?出來吧,既然到了這裡,何必畏首畏尾?!”蓮準補充着,語調鎮定一如既往,可望向懷中人的目光中卻隱隱含了些愧悔。想來也是,就算羽林禁衛軍、馮少綰等人守住密室入口機關,其武力值能夠強大到不用擔心什麼外來的危險;可萬一這裡面發生了什麼狀況,卻是救援不及!
“無憂公主,蓮準都指揮使,請上前見駕!”
出乎意料的,迴應蓮準的,卻是一個熟悉的聲音……雖然因爲迴響在密室中而顯得有些低沉冷厲,卻很明顯和剛纔的那個冰冷聲音並不屬於同一個主人。
而在他懷中的雲裳,此時臉色也變得瞬間慘白了下去,剛剛那簡短的帶着金屬質感的把個大字……讓她的內心產生了久違的親切感。
這不是一個屬於這裡的聲音,這是一個……和她來自一個時空的聲音!
“孔傑?!”雲裳立刻離開了蓮準的懷抱,詫異的望着從密室洞口進入的這位熟人……以及他護在身後面色陰沉卻依然端儀如常的皇帝陛下。
“不必虛禮了。”鳳紫泯揮手免去了兩人本來就沒打算行的參見禮儀;目光只在兩人身後紅光大作的方臺一掃,便都落在雲裳一身厚暖的白狐裘上頭,開口彷彿要斥責什麼,卻只落了一聲嘆,問:“樓卿,病還沒好,怎麼就出來了?”
而云裳在聽到孔傑聲音的同時,心中早已轉過千百個念頭,此時見問,也只淡淡答道:“蘆泉湖的地宮只在今天開啓。”
“陛下也是趁今日來看蘆泉湖的奇景麼?可惜來得不巧,這裡的奇景據說已經兩月未曾出現了。”蓮準言笑晏晏,絲毫沒有被堵在“現場”的尷尬心思,“不過這地宮裡稀奇古怪,陛下正可看個新鮮。”
說着一轉身,又過去扶住雲裳,溫柔道:“無憂公主應該累了吧?蓮準送你先回上面休息如何?”
蓮準心中一直掛記擔憂方纔那個冰冷人聲,只怕拖下去會有什麼閃失,不免急切了些;卻沒顧忌他這樣的舉動言辭,聽在皇帝耳中,實在是有些囂張僭越了。
而本來君臣和睦的密室相見,也就在此時變了味道……孔傑跨前一步,手按在刀柄之上,目光中很有些殺氣升騰。
“蓮準,你不覺得你有必要給孤解釋下原因麼?”鳳紫泯轉到蓮準身上的眸光,也漸漸失了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