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慎走到欄杆處,俯瞰着赤腳軍凌亂收兵的場面,一絲笑意爬上了他的脣角。
方纔幸虧雲裳想出了這個主意,用火硝在白綢上頭寫字,請他射到旗杆上驚嚇衆人;又讓他和孔傑兩個人同時爲她輸送內力,冒充狐狸精。如此一來,竟不用一兵一卒,大挫敵人威風,鼓舞己方鬥志;加上明晨他那五百親衛即將到來,到時裡應外合,不愁敵兵不破!
只是,想到方纔那張嫵媚真如狐精的面龐,那軟軟近乎癱在自己懷裡的身子;心中,居然,有一絲甜蜜,一絲惶恐,幾許擔心……難道,她方纔使用過的催眠術,還在起作用麼?
陸慎再次舉起強弓,在夜色中對準了那還懸掛着白綢的旗杆,前手主定,後手加力,前手把弓如月出,一隻錐箭穩穩地疾飛,霎時將白綢從杆上射落,跌入下面正在堆成一堆的紅氈火焰之中。
果然半點不燃。 WWW ✿TTκan ✿Сo
“陸將軍,方纔在城牆上向火蓮教跪拜的兵士名單已經送到了……”朱富貴小心翼翼地打斷他的沉思。
“燒了吧,何必追究?”陸慎嘆息一聲,又問,“朱將軍,那兩個孩子,果然已經沒救了麼?”
“沒救了。”朱富貴也有些黯然,“那是灌了丹汞的,看着像是活的一樣,其實不知道已經死了多長時間了。”
他站直了身子,朝着剛剛那個女子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今夜裡若非是她在場相助,只怕自己在這樣緊急的情況之下也只能是帶着人馬硬衝下去攪局了!
“公主,您昨天耗損太多心力了,今天還是好好的歇着吧。別熬壞了身子。”侍女瓔珞這些天服侍的雲裳很是到位,讓雲裳都有些覺得丫頭還是應該聰明伶俐的一些微妙,像香香那樣粗枝大葉,事事要她操心的,倒不像是主僕,反而像是姐妹一樣了。
“我睡了這幾天裡,有沒有什麼新鮮段子?”雲裳坐起來喝了一口藥湯,苦的直皺眉。
瓔珞甜甜的笑着,“這幾天,可真是有不少事情發生。我說給公主聽聽。”
“好。”雲裳一聽也來了精神,坐起來靠着一個枕頭笑着看她,“那就有勞瓔珞姑娘好了。”
“是。”瓔珞笑了下,“這幾天裡頭最了不得的一件事情,就是陛下已經降旨,提升您做這次討逆的先鋒將軍啦!”
“啊?將軍?”雲裳皺了皺眉,這麼一來,她這不就成了和陸慎比肩的兩個將軍了嗎?
“是啊,您現在不僅是監軍,而且還是討逆的先鋒將軍,這可真是大鳳朝幾十年以來都沒有發生過的大事啦!”
“還有沒有別的?”雲裳靠在牀上看着她問道,這個提升官職這件事情,的確算不上什麼值得慶賀的大喜事吧?
“恩,還有……也就是現在蜀中之地的官員都對您聞風喪膽,聽說無憂公主要來,個個都噤若寒蟬了呢。”
雲裳含笑看了她一眼,“沒有另外的消息了麼?”
“沒了。”瓔珞笑得有點神秘兮兮,雲裳瞧了瞧她,似是而非的說了一句,“我之前可沒聽說過一個侍女會那麼多成語啊!”
“公主您先好好睡一覺,剛纔喝的那碗藥湯裡頭有安神的成分,一會兒您就能入睡啦!”
雲裳應了一聲,倦懶地往被子裡縮了縮,微微闔上了眼眸。耳畔裡聽見瓔珞笑了一聲,告退出去了。
她現在是在都督府的內宅中。早在大敗赤腳軍的當天,陸慎就帶了二百親衛先行離開了,說是有私事要處理,等她病癒之後再趕上隊伍。而這幾天,朱富貴卻也把她奉若神明一般,直說是上天有眼,降下了陸慎和她,專門來解這平興之困,還特意將他們一行人遷到了都督府內暫住,圖的就近照顧。
鎮南軍都督候翎一時不能回到平興,在這裡的宅子也沒有什麼內眷,故此副將朱富貴反倒更像是這裡的主人了。而他給她安排的這個住所是十分安靜清幽。非常適合她居住養病。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雲裳覺得自己一直是在半夢半醒之間,混混沌沌,卻又不能真正睡着,只反反覆覆地不知道在想着什麼,一旦認真追究,卻又似乎什麼也沒想……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她翻了一個身後,忽然覺得面前有些異樣。
有溫暖的鼻息輕輕掃在她的臉上。
雲裳連忙睜開眼睛,黑色的長睫一閃一閃,帶點驚嚇地對上了面前一雙流光鳳目。
“蓮準,你專門來嚇人的吧?!”她看清楚了面前的人,有些怒。
“雲裳小美人兒,你說你鬧成這個樣子,真是何苦——”對方一邊用略帶撒嬌的口氣呼喚着她的名字,一邊卻不客氣地擠到架子牀上來,隔着被子將她擁在了懷裡。
“停!蓮準,我們不是早就說好咱們再軍中要節制一點,注意點影響的麼?!”
“可是我們還說好要一直同居一室呢!”他委屈地俯看着她,“但這兩天你生病,瓔珞那個小妞兒卻生生擠佔了我的位置!”
雲裳有些哭笑不得,“我什麼時候答應你一直同居了?不過是暫時的罷了,難道你將來不娶妻,我將來不嫁人?”她說着,看看蓮準美豔不可方物的面孔,又添上一句:“哦,是我錯了,你將來不會娶妻,也是要嫁人地。”
“你!”蓮準薄怒,撐在她身側的手也微微一顫,幾乎就要壓在了她身上。忽然他又停住,笑道:“看來你真的是大好了,明兒我和瓔珞說說,還是改由我來照顧你吧!
聽見蓮準這樣說,雲裳撇撇嘴,那兩丸黑水銀一樣的眼珠轉了轉,“就你麼?論照顧人,你到底還是及不上真正的女孩子細心。瓔珞知道我喜歡什麼,知道我應該吃什麼藥,你能麼?”
蓮準知道雲裳這是在說那天鄭石將她送來的時候。當時,雲裳的樣子的確將他嚇壞了。他自己並不通岐黃,只好帶着雲裳連夜求醫;一路上匆忙地要聯絡手下的人打探大夫的住址,還要招呼店家安排馬車,結果從來都是鎮靜仔細的他,居然在抱雲裳上馬車的時候,不小心把自己的頭磕在了車門上!
那時正是深夜,瓔珞並不知道這邊亂成一片是爲了什麼。直到第二天那個平興城裡的名醫按照傷寒給雲裳一通亂治之後,瓔珞才匆匆忙忙找上門來,拿來了附子藥酒,把雲裳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瓔珞死活也不肯再讓蓮準和雲裳住在一起,而是自己接手了照顧雲裳的任務。
別說瓔珞這個小丫頭,平時看起來愛玩愛鬧的性子,凡事不很上心的樣子,一旦執拗起來,就連他也怯懼三分,何況這次又是他理虧?所以堂堂血衣衛癸字部首領,也只有退位讓賢了。
不過現在——他卻不願意再退讓了。蓮準俯身面對着雲裳的臉龐,幾乎鼻尖都要對上的距離,進行着“色誘”:“雲裳小美人兒,要乖乖地懂不懂?瓔珞知道你吃什麼藥,我現在不是也知道了麼?再說咱們以前說好的,住在一起,我就爲你效勞對不對?你要是食言的話,可是會長胖的哦——”
雲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半晌,撲哧笑了出來,“蓮準!這樣的姿勢也不會讓人以爲你再次得寵地——我現在病着,哪裡有精力和你夜夜笙歌?”
“我不是和你開玩笑。”蓮準悻悻地讓開,看着雲裳坐起,遞過一個軟枕,讓她倚着靠在牀頭。
對面的雲裳穿一身白色的寢袍,圍着淡青山水的白綾繡被,垂着眼眸半依半靠,越發顯得肌白如玉,發黑如墨,整個像是從江南水鄉中勾勒出的一個水墨美人兒;又因爲生病,更增了幾分楚楚可憐的韻致。
但蓮准此刻,卻沒有憐香惜玉的打算,他被雲裳委婉的拒絕激得微微有些動怒,何況這次的事情他又是志在必得。“我是認真的。當初我們達成的協議,就已經說好了,以後要同車同住,咱們之前在蓮心小築裡的時候也沒見你這麼彆扭過。難不成你現在是真的看上了那個陸家的二小子?”
雲裳垂下的長睫微微翕動了下,擡起來,對上蓮準的雙眸。這算是他的威脅了嗎?既然雙方已然生出爭執,那麼,她必然會選擇面對。
“我想知道你一定要和我住在一起的原因。”她停下來,輕咳了一聲,“不用再說是什麼借用羽林禁衛軍來保護你的話,對你瞭解越多,這個理由越不可信。”
蓮準看着她,不說話。
“其實還有一個解決辦法,”她狡黠地笑,“既然我不肯和你住在一起,而你又需要羽林禁衛軍的保護,那麼我和羽林禁衛軍說,讓他們轉去保護你,保證安全無虞,怎麼樣?”
“羽林禁衛軍會聽你的麼?!”
“我承諾了,就會做到;至於我到底用什麼法子,你就不用管了!”
蓮準與雲裳對視了一會兒,也笑了出來:“雲裳小美人兒,你當真不願意與我同屋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