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裳。”挑簾進來的,正是許久不見的陸慎,他突如其來的進屋,本來是要有一肚子的事情要問她的,但是……進得屋子裡的時候他才發現,這個原本應該出現在這裡的女人不知道何時已經悄無聲息的離開了兩軍陣前,房間裡空蕩蕩的,好似什麼都不曾出現過一樣,就好似她,從未來過一般。
她……
“將軍。公主殿下已經回京了。”
“你是何人?我好像見過你。”進來說話的,是雲裳的一個貼身小侍衛,看樣子有些眼熟,見陸慎打量自己,小侍衛微微一笑,“將軍好眼力。屬下,正是押糧官,之一。”或許是跟在雲裳身邊時間久了,連說話的腔調都學了個十足十。
“公主這次出宮其實是沒得到陛下允許的,所以公主臨行前已經叮囑了屬下,一定要轉達給將軍,不要將此事宣揚。”亦陌笑着說。
陸慎眸色暗沉的點了點頭,他自然之道她的不易,卻也沒有想到過她竟然會爲了自己而做到這一步。甘冒天下之大不爲,偷偷跑到兩軍之前,偷偷獻計於他,偏偏還要來個做好事不留名,還要他替她保密。
這個女人,當真是讓人看不透,猜不透,想不明白。
亦陌見他點頭,心裡也放了心,“公主的話屬下已經帶到,屬下告退。”
“嗯,有勞。”陸慎摸了摸自己的眉心,近來,他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下意識的抓住亦陌的衣襟道,“公主殿下……她……爲何不願見我?”
亦陌心裡一動,暗暗感嘆於這個精細的男人心思,頓了一頓,那個不願見他的理由豈是他能說出口的?琢磨了一會兒,亦陌的爲難被陸慎看在眼裡,慢慢收回自己的手臂,擠出一個笑容來,“你且去吧。”
“將軍保重,公主說過,您回了京城,自然就什麼事都明白了,不用屬下一一點破。”亦陌回身對他行了一個禮,說完便走了。
只剩下一個陸慎,對着空蕩蕩的屋子,發呆。
五日後,大師班師回朝。
蓮心小築裡,夏日裡仍舊清涼舒爽。
雲裳側臥於榻上,連日奔波讓她有些疲憊吃不消,此時,此懶人正品嚐着夏日裡的第一個西瓜……
紅彤彤的瓜肉惹人憐愛,吃的人正是心情甚好,然而她身旁的那一位眉目清秀的少年卻是滿目的悲涼,看着她這麼沒心沒肺的吃着,心裡沉甸甸的不知道是怎麼了。
“少綰,你再這麼苦大仇深的看着我,我可就吃不下去了。”說着吃不下去的某人,又將一塊西瓜塞進了嘴裡。“唔,瓔珞呀,叫廚房再預備點燒雞,嗯,滷水鴨還有沒有?”瓔珞看了馮少綰一眼,只好下去準備。
“公主,您這兩天的飯量也着實太大了些。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瞧瞧。”馮少綰對這個女人的吃相實在是不能恭維。
“不用吧?吃的多還不是好事麼?”雲裳捏了捏自己的臉,一手攔過鏡子來照了照,自己嘀嘀咕咕的說道,“可我怎麼還覺着我這個臉上的肉比以前還少了呢?”
“啊!難道我就是傳說中,白吃不胖的讓人羨慕嫉妒恨的體質!嘖嘖,以前還真是沒發現呢。”
馮少綰終於忍無可忍,一甩袖子,走了。
所以他也就沒看見雲裳在他走後,緩緩從袖子裡伸出來微微發抖的手。
她病了,她自己知道。
“公主,羽林禁衛軍來了人,要見您呢。”瓔珞一手託着燒雞,一手託着滷水鴨,嘴裡還吧嗒吧嗒的說着情報,這情形……雲裳不由莞爾。
“讓他進來吧。”雲裳坐了起來,將頭髮梳攏梳攏,總算有點人的樣子了,如果拋出她又抓了一根雞翅塞進嘴裡的話……
“卑職拜見公主殿下。”走進來的是個熟面孔,只是雲裳一時想不起來他的名字,朝他友好的笑了笑,“唔,坐吧。”那人微微一笑,自己給自己做起了自我介紹,“蒙野,是蓮準大人的親衛隊長。”
“哦。蒙野隊長,我這兒有燒雞,你要不要一起?”雲裳吃的滿嘴都是油,還不忘熱情的招呼蒙野,蒙野羞澀一笑,似乎不怎麼習慣女人這樣吃飯。
“蓮準公子走得時候可說了什麼時候回來?”雲裳吐出一塊雞骨頭,又抓起一根鴨腿放到嘴裡嚼啊嚼。
“公子說有些事情需要他親自去解決,來不及等您從前線歸來,只能先走一步了。”蒙野說的很低,他家蓮準大人和這個女人的事兒,誰不知道啊。
雲裳眨巴眨巴眼睛,笑了下,“他也有來不及的時候麼?真是的,要不是你親自來替他解釋,我簡直是就要認爲他和別的女人私奔了。”
蒙野的頭低的更低,“公主多慮了。大人留下口訊,一月內便會回來。”
雲裳將手裡啃光光的鴨腿骨頭一丟,擲到盤子裡落地有聲,“好吧,他一月便回,就讓他來撲空吧!”
蒙野忽然擡頭,不解的看着她,“公主這話是何意?”
“就是我等不了他啦,立馬就要和別的男人私奔了的意思,你就這麼回覆給你家主子吧。”她氣呼呼的站起來又坐下,順手又拿起來一根鴨翅,“你餓不餓?一起吃吧?”
蒙野無語的瞧着她大吃特吃的雪白牙齒,心裡默唸,“大人您到底是喜歡上了一個怎麼樣的女人啊?”
實實在在的,雲裳在飽餐一頓之後,果然是去見了一個男人。
鳳紫泯親自爲陸慎和樓雲霓擺下了慶功宴。
她這個隱藏的功臣怎麼可能會不去呢?慶功宴上好吃的最多了。
酒席之上,陸慎與自己的嬌妻鳳紫湘久別重逢,任憑嬌妻深情款款的拿着手帕不住的沾着眼淚,含蓄的表達着自己的思念之情,陸慎就是不爲所動,神情說不上高興,也說不上不高興,只是那麼淡淡的,她說什麼,他就點點頭,表示自己還在聽而已。
鳳紫湘終於說完了,柔情萬種的做了一個噁心的動作,果然,陸慎的目光看了過來,“恭喜陸將軍,賀喜陸將軍,夫人有喜已經將近四月了,只是現在還不怎麼顯懷……”鳳紫湘身邊的丫頭一直喋喋不休的說着,絲毫看不見陸慎擰起來的眉頭。
鳳紫泯抿脣一笑,瞥眼偷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安靜喝酒的雲裳,眼中甚是挑釁。雲裳自然看見了他這副鬼樣兒,只是懶得和這個陛下鬥氣,端起面前的酒來,喝乾淨!
“如此,倒是雙喜臨門,陸卿,來,且滿飲此杯吧。”鳳紫泯帶頭,哪個臣子不是跟風上,紛紛說着恭維的話,把個陸家恭維的不像話。
雲裳也跟着舉杯,喝酒,只是未發一語。
黃白橘也帶着顧籽萄一起出席,正在給顧籽萄喂一塊撥了皮的葡萄,聽見這個消息,不由手一抖,葡萄都跌在了地上。顧籽萄閃亮着一對黑乎乎的大眼睛,瞧着身旁的黃白橘,忽然發聲,“相公,有喜是什麼?”
一句話,在場的人都笑了。
黃白橘寵溺的看她一眼,重新給她撥了一個葡萄,“這個,我們回去說。”
衆人更是笑得出聲。
雲裳欣慰的看着他們這一對伉儷,果然顧籽萄很有看男人的本事。她給自己挑中的這個丈夫,不錯。
又一杯酒,還沒來得及飲下的時候,她聽見鳳紫泯轉過頭來看着她,話卻是說給樓雲霓說的。
“樓卿。你這次立下軍功一件,要些什麼賞賜呢?”帝王在問,便是要許諾。
雲裳的喉嚨一緊,忍着不讓自己去看樓雲霓那個二百五。
她是真的怕那個二百五說出什麼亂七八糟的話來。她已經在心裡盤算着救場的話。
然而,一貫二百五的樓雲霓卻難得的沒有二百五。她舉杯,站起來,恭敬的對着鳳紫泯說,“承蒙陛下厚愛,樓家已經拿到太多的賞賜,有些賞賜便讓給別人去享受,也是一種功德。”
哎呀呀,自己這個姐姐,真是長進了不少。
樓雲裳忍不住對她刮目相看。
鳳紫泯又客氣了幾句,說些嘉獎的話,雲裳似醉非醉的聽着,忽而她胳膊被人一動,“雲裳,我且問你一件事。”
那人壓低了聲音,雲裳也沒張揚,何況說話的是她那位剛剛受到陛下青睞的姐姐。
“姐姐請講,妹妹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她懶哈哈的打了一個官腔。
樓雲霓不以爲意,藉着酒杯擋着自己的臉,低聲道,“顧籽萄的事你到底管不管?她是被人陷害至此的,對也不對?”
“那人是誰?”樓雲霓最後的這一問,讓雲裳措手不及。
她下意識的朝鳳紫湘那個方向看了過去,正好瞥見那個即將要爲人母的女人對着陸慎,笑靨如花,眉目婉約。雲裳一肚子的怒氣無處發泄,手上竟沒控制住力道,堪堪將一隻瓷玉杯子捏了個粉碎,杯子的碎塊叮鈴鈴的落在桌面,驚了四周的人一跳,雲裳眉頭一跳,很快情形歸爲平靜,不甚在意的搖晃站起身來,朝四周抱拳,“多了多了,不勝酒力,陛下,陸將軍,先告辭。”說罷,搖搖晃晃的朝外走着。
陸慎瞧了一眼皇帝,而鳳紫泯此時正盯着她那流着血的兩根手指頭不放,地上依稀有她的血跡。
原來他的慶功宴,是要用她的血來慶賀的。
陸慎苦笑一聲,舉杯,飲盡。
對着雲裳逐漸遠去的背影,在心中輕輕說上一句,“樓雲裳,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