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說的正是這麼一個道理。
雲裳方放出去籌措糧草的風聲,暗力營那邊就已經大有收穫。但是此時她本人還是對此一點都不知道的。
這不,她還沒出碧落山莊的大門,馮少綰一人一馬就已經拐進了這邊的小巷。見到是她一人靜立於路上,慌忙策馬快行幾步,在她面前翻身下馬,像個孩子一樣低低的喚了她一聲,“公主。”
雲裳朝他笑了下,立馬切入主題。
“少綰,糧草的事……”
馮少綰帶着點可惜的表情看着她,雲裳瞧着他的這副表情,心裡登時就涼了一半,一手扶額,一邊低聲道,“我就知道不會那麼順利的,不過沒關係,反正時間還有一些,咱們慢慢來,盡最大的可能幫到他就可以了。對,就是這樣……”
馮少綰終於還是不忍她這副自己安慰自己,自欺欺人的樣子,半路打斷她。“公主安心,雖然一時還是沒能籌措上您指定的數目,但是也好過顆粒無收。”說着,他遞上來一張寫着數字的紙給雲裳看,雲裳餘光一瞟,頓時瞪大了一對眼睛,伸手將他手裡的紙張揪了過來細細查看,這上面寫着的數字,豈止是馮少綰口中所說的“好過顆粒無收”那麼簡陋?
“這……”雲裳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麼多……你們是怎麼……做到的?”
“公主一向明慧,今天腦袋不靈光了嗎?難不成公主忘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馮少綰都有點不屑的口氣了。
雲裳呼出一口氣,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唉,瞧瞧我,都忘了,可不,有錢能使磨推鬼,別說是這點糧食了,就算是買點別的也不成問題的。”
馮少綰瞧着她笑了下,這下好了,她眉宇間的晦氣都散光了,恰好似微風拂過陰霾的山巒一般輕快明媚。
雲裳抱着這張紙就好似抱着救命的稻草一樣,在原地轉了兩轉,嘴裡還默默的唸叨,“這下陸慎有救了,有救了。”
馮少綰看着她大蔥心底裡翻上來的高興勁兒,皺了皺眉,什麼也沒有說出口。
那張薄如蟬翼的紙上寫着“粟,黍,稻,各五千石。麩料草料,萬石。”
這哪裡是簡單的糧食,這簡直是……陸慎的命。
“公主接下來打算怎麼做呢?”他有些好奇。“這些,最後還是要呈上去的吧?可是,您打算要怎麼呈報給陛下呢?畢竟,私自在民間徵糧這不是個小的罪名。”
雲裳似乎沒有聽見他說話一樣,滿意的對着這張紙點了點頭,又點了點頭,好似一個貪玩的孩子終於找到了一件深獲她心的玩具一般。
全然心不在焉的說道,“對了少綰,你再去尋找一些壯丁,一定要信得過的精銳人手,讓他們隨時待命”
“公主!”馮少綰聞言大驚,這是要幹嘛?難不成是她真的對外界關於她的負面傳聞根本毫不在意麼?
還是……她是真的瘋了麼?
微微搖了搖頭,將手裡的紙仔仔細細的摺好放進自己的袖袋裡頭,宛如稀世珍寶一般珍貴。
“不用這麼擔心,我怎麼會對陛下做什麼呢?我只是……不想和他走到這樣一個田地,畢竟他是君,我是臣,我對他,本就該俯首帖耳纔是。”
但不翻臉的前提是,鳳紫泯要先退讓。
雲裳微微仰起頭,看着即便到了正午都還是烏朦朦的天空,就算烏雲暫時贏過了太陽,可陽光早晚還是要照耀整片大地。
唯有它,纔是真正的天空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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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雲裳帶着滿肚子的心事,再次上朝。
然而事實上,鳳紫泯也和她一樣存了這樣的心思,他也不想和雲裳扯破臉皮,儘管她昨天在大殿上給了他難看,而他今日還是對她溫然如水。
紅櫨帶着羨慕嫉妒恨的心情朗讀着昨日裡鳳紫泯一夜未睡而得出的聖旨。
竟然是緊急調派了部分的糧草讓曹太傅安排好人手和隊伍,專門安插了一個提學做監軍,押送糧草到前線去,雖然鳳紫泯拿出來的糧草數量實在是少的可憐,但是總算見到了帝王的一片心意,只是明眼人都看的明白,這樣一份明明白白的帝王心不是對那個帶兵打仗的陸慎將軍的,也不是對着退隱在家宅着的北侯陸燦的,更不是對着對自己赤膽忠心的大臣陸謹的,而是對着……那個大膽無禮的無憂公主的“薄面”上。
這樣的舉動,君心昭然,若此時,這件事情的當事人之一的雲裳還是裝糊塗的話,那無疑的就會讓這份帝王心變得很可笑。
事實上,雲裳是個借坡下驢的好孩子,對鳳紫泯的好心十分“欣慰”。
雲裳在文官隊列的首位從容的出列,迎上鳳紫泯好像能殺人一般的冰冷眼神,露出一個真心的微笑,然後……
鳳紫泯震驚的睜大眼睛,看着昨日還高傲離去的緋紅披肩的她……在自己面前雙膝跪倒,叩拜於地,額頭貼在冰涼的理石地面上,擲地有聲……如是者三,站起,歸隊,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既突兀,又好似在情理之中,既給足了鳳紫泯面子,又……活生生的讓鳳紫泯的心跟着抖了幾抖。
這是雲裳和鳳紫泯認識以來,第一次在大殿之上對鳳紫泯行叩拜大禮,按照道理來說,一個臣子對君王行三跪九叩的大禮是很本分的一件事情,然而對於滿朝文武來說,還是第一次見到無憂公主如此的……屈尊……
看來,爲了陸慎將軍,無憂公主真的是……豁出去了。
而這個行爲看在了鳳紫泯的眼中,也不知他這個帝王在作何感想。
下朝之後,陸謹追上雲裳的轎子,轎子裡,她含笑看他,“怎麼?陸大哥,有事?”在她的心裡,他總是像一個真正的兄長一樣的沉穩與寬厚,即便是在鳳紫泯對陸慎做出那麼出格的事情之後,他還能對鳳紫泯忠貞不二,實乃可敬。
而此時這個寬厚的長者在雲裳的轎子前一躬到地,雲裳擰着眉頭往旁邊閃了閃身,卻被陸謹一把抓住胳膊,硬生生的拉回來坐好,“這一禮,雲裳你絕對擔得起。”他說着話的時候,嗓音都因爲太過激動而變得有些不似平時,雲裳看着他摯摯誠誠的臉,心裡一酸,別開了頭,堪堪受了陸謹一拜。
他轉身欲走,雲裳從轎子裡伸出手抓住他的袖口,陸謹腳底一滯,聽見背後的她低聲說道,“陸謹大哥,我不會看着陸慎不管,這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所以,日後若是我出了什麼事情,也請陸謹大哥你……不要內疚。”
“一切……不過是我自己咎由自取罷了,埋怨不得旁人半分。”
她說話的聲音雖然已經很低很低,但是這些話仍然是像刀子一樣扎進了陸謹脆弱的心上,她這話的意思,分明是已經猜測到了什麼。其實,哪裡還用猜測什麼,那麼公然的逼迫了鳳紫泯做了一件他極其不願意做的事情,威脅了君王的人,又怎麼會有好的下場?
雲裳嘆了口氣,將手縮回來,揚聲吩咐,“起轎吧。”轎伕們擡起轎子,撒腳如飛的跑走了。桃花色的轎子很快消失在繁忙的大街上,好似不曾來過。
而唯有陸慎,還一個人傻呆呆的站在那兒,不能從震盪的內心鬥爭之中醒過來。楊紅籌從他身後走過,拍了他一下,“陸兄,你怎麼還站在這兒,不走了嗎?”
陸謹一驚,“走。這就走。”
人生哪裡能容許得了他停滯不前呢?他必然是要一直走下去的。到這個時候,陸謹才驚覺,原來,雲裳就是這樣一直不停的朝前方走着,不管遇到什麼艱難險阻都還是在不停的前進,哪怕舉步維艱,哪怕荊棘叢生……
等到雲裳回了碧落山莊,就安排人收拾東西連夜奔回了京城之中的蓮心小築,鳳紫泯給了自己這麼大的面子的同時,她就已經懂了,此時的她應該乖乖的蜷伏在他的腳下,在天子的腳下好好的表現忠心二字,這樣才能平息分毫君王的怒火和委屈。
雲裳跨上桃花馬跑出了幾十米,回頭遙遙的看了一眼頓時沒了生機的碧落山莊,她想要清閒於世外逍遙的夢想,終歸還是在維持了半個冬天和半個春天之後……破碎的乾乾淨淨。
“小姐,要不要給蓮公子留個口訊啊?”他們這麼走了,蓮準回來肯定要找不到她們的呀。香香適時的在一旁提點。
雲裳搖了搖頭,“不用專程告訴他,蓮準會找到我們的。”在聽說了她在銀安殿上的“豐功偉業”之後,聰明如鬼的他,也該猜測到她在這個世外桃源裡是住不下去了吧?
回到蓮心小築的雲裳顧不上睡覺二字,立馬召來了白先生和馮少綰二人議事,說的卻是讓人揪心的話題。
“這一次陛下安排的監軍是個提學出身,這人的底細咱們已經調查清楚,他本是曹汝言的一個本家的遠親,族裡姓馮。”馮少綰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白先生有點遺憾的補充道,“這個押送糧草的監軍,是馮平樟的親侄子。”
雲裳“呵”了一聲,從袖子裡抖了抖手,“這還真是不好辦了,馮平樟畢竟……是因我而死。唉,本來,我也不想做到這一步的,但是現在看來……不做是不可能了。少綰,上一次讓你準備的人手,你準備的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