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有伸手去接旻言手中已經準備好的毛筆。旻言不着急,雲裳更不着急,她早就想過這幾個人肯定不會乖乖的簽字畫押的,別看這些個人他們明着是帶着錢來賄賂自己,但是他們的目的就是要賴賬不還罷了。
雲裳纔不在乎。
他們簽字,得還賬,不簽字,也得還賬。
她在鳳紫泯跟前許下了海口諾言,她肯定要做到才行。在聖駕跟前說過的話,自然是丁是丁卯是卯,一五一十的不能摻假,要不就成了欺君之君了。
雲裳端着茶碗喝了一口,也不催促那幾個人去簽字畫押,稍坐着這片刻,門口卻進來了一個人,幾乎是拿臉貼着地走進來,一幅的卑躬屈膝模樣,見到雲裳居中而坐,便緊走兩步,跟着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公主救我,公主救我。”
雲裳一皺眉,低着頭看了一眼地上的人,“何大人?你這是怎麼了?有話好好說,何必如此呢。”
來的人,正是何悠遠何胖子。
何悠遠一臉的愁容,站起身來,他本來得到身高比雲裳高出一頭還多,結果這個時候他這個腰桿卻好像被人打折了一樣,根本就站不起來了似的,“公主,卑職欠錢。”
四個字,簡單扼要的說明了何悠遠同學的憂慮。
雲裳聽完一笑,擡手指了指身邊那幾個人,“這幾個人也欠錢。”
旻言接收到雲裳的指示,走過來,將手裡的賬目遞給他,道,“那何大人,您是不是也想在這兒上面簽字畫押呢?”何悠遠簡單扼要的看了一遍這賬單上的明晰,擡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又說,“公主真是宅心仁厚,體諒下屬的難處,公主放心,卑職一定將這欠款如數奉還,還請公主殿下在陛下那裡替卑職多多美言幾句。免卑職的性命之憂哇。”
性命之憂?
那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宋大人和這位何悠遠有點私交,看了雲裳一眼,輕聲問道,“何大人,這性命之憂的說法是哪裡說來?”
“哎喲,我說宋大人,這您合着還不知道呢?來來,我且和你說清楚啊。”何胖子將宋大人拉過一邊兩人低聲說着來龍去脈。
“宋大人,您有所不知呀,陛下已經下了令,將所有欠款巨大的臣子的府宅都團團圍住,如果咱們到期不付的話……咱們難免要重蹈曹雷春的覆轍呀,而陛下的那個賬簿上,你我二人的名字都在前幾位喲。你說說,這要是一下追究起來,咱們幾個就得成了那倒黴的雞,叫陛下咔嚓了賬警告那些個圍觀的猴崽子們,你說說真等到了那個時候咱們爲了幾個錢,結果丟了一家老小的性命,你說說咱們冤不冤枉?”
那個宋大人剛纔還很是平靜的臉,這會兒被何胖子的一番話嚇得面色如土。
他深知道,這個何胖子可不是個一般人,他能夠從一個不起眼的小官兒一路坐到旬陽道府的府臺之位,最最離不開的就是他在宮中的眼線,他有多少眼線,這個宋大人不知道,但是他從這些年一起共事的經驗之中明白了一個道理,就是這個何胖子,很有幾把刷子。
總而言之一句話,跟着他走,這條路肯定錯不了。
宋大人尋思了幾秒鐘的時間,一拍大腿,道,“罷了,罷了,真是前有狼,後有虎。錢狼後虎,焉有我等的命在啊。”
宋大人搶先一步走到旻言面前,“小管家,在下的名字在哪一頁上?”
旻言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來,翻過賬本的一頁,將毛筆蘸飽了墨遞給他,“宋大人,您在這兒。請吧。”
宋大人拿起毛筆不再猶豫,刷刷兩下籤好了自己的名字,又挽起了袖子,將手指按在了大紅的印泥當中,在那張賬本上按下了指印。
有了一個開頭的,後頭的人就都跟了上來,雲裳靜坐在一旁,看他們每個人都走上前來簽字畫押,心裡似乎有了那麼點奇異的感覺。
原來掌握了權利是這麼美麗的一件事情。原來……想要的東西果然是要努力的去爭取才行。
她努力了,自然會有一個好的收穫。
雲裳在心裡這樣暗示自己,這個時候,那邊的簽字已經完事,其他的人看見宋大人和何大人兩個人一頓耳語之後宋大人的態度就立馬不一樣了以後,其他人的憂慮也完全的打消了,一個跟一個的都過來簽字。
這邊的事情纔剛剛完成,外頭香香就進來傳話,“小姐,啊不是,公主,亭奴公公來了。”
“嗯,知道了,旻言,你送這幾位大人從後門走,香香,你隨我去前頭看看。”雲裳神情不變,而其他的幾個大人的臉上都帶着緊張之色。
亭奴正在前廳當中等她,見到雲裳略帶睏倦的一張臉,先是愣了下,然後就釋然了。他當然知道,雲裳這幾天到底在忙什麼。他更知道如果到了明天的這個時候,如果她還不能交上所有的欠款的話,那麼……
殺戮之罪或許先到不了那些貪官污吏的頭上,就要先到她的頭上了。
是以亭奴一臉擔憂,雲裳看見他臉上的神情,輕輕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怎麼啦?來我這裡還愁眉苦臉的?香香,奉茶來。”
亭奴坐在她旁邊,擔憂的問道,“公主,你就一點都不擔心麼?這些欠款可以說是驚天的數字啊,能不能追比上來,可就都看明天一天的時間了。”
雲裳點了點頭,“是呀,到底能不能行,還要看明天呢。”
一夜的風平浪靜,次日豔陽高照。
雲裳罕見的沒有晏起,天色剛亮的時候,她就命人來伺候梳洗,慌亂的香香以爲她的寶貝小姐,尊貴的公主殿下的身上有哪裡不舒服了。
“我只是今天不想睡了,姑且覺着一會兒可能要有些朋友上門來,又不願意被人堵在被子裡,只好起來了。”對於香香的百思不得其解,雲裳是這麼給出的解釋。
這個解釋不僅解釋的很到位,而且還很有預見性。
因爲雲裳說完這句話之後,不到半個時辰的光景,她的府門前就已經站滿了人。
這冬天的日頭要等到快到晌午的時候才能變得溫暖,難爲這些個大人們,天色還尚早之際就已經誠惶誠恐的來到了蓮心小築門口,優哉遊哉的吹着冷風,個個凍得縮脖子縮手,卻又不好坐在轎子裡。
雲裳這一次很是體貼大家,在打開了府門之後,她先是命人將各位大人都讓進了客廳,客廳裡已經命人薰了暖爐,一進門熱乎乎的暖風直撲人面,說不出的舒服和舒適的感覺。各位早就凍透了的大人各各舒緩了筋骨,面帶感激的看着這個給他們打開了方便之門的女子。
她不是普通的女子。
試想想看,任何一個人,如果能有本事讓這麼多朝中的大官們在一早晨天剛放亮的時候就圍攏在門口,只等着她開門請進的人,都不會是一個普通的人。
只是因爲這個而不是普通人的人,又是個女子,故而這一層的不普通就變得更神秘了起來。
雲裳甚至能從這些人的眼中看出來好奇和揣測的意味。
她,不在意。
衆人在表明了各自的想要炮製昨天那幾個官員還債的模式的心態之後,雲裳淺淺的笑了笑,隨意的抖了下自己的袖子,袍袖上一隻振翅的玄鳥,很是精神的也跟着抖了幾抖。
“各位大人如此早來,誠心可嘉,想要戴罪立功的心情,本官也十分的理解,想必各位大人一會兒都還要忙着去上朝,所以咱們抓緊時間,本官也不和各位多做客套了,旻言,來,將名冊拿過來吧。”
旻言不得不說,他自己從來沒有覺得一個早晨可以忙碌到如斯的境地。本來雲裳讓他整理好的名冊非常的長,因爲上面記錄了所有的拖欠了朝廷餉銀的大官們的名字,起初旻言並不覺得這個辦法會起什麼作用,因此做這張人名單的時候總覺得自己是在做無用功,不過此刻他才明白,自己這功課做得,不僅不是無用功,還是他家主子在邁向光輝前景的道路上的一個大功。
“各位既然簽了字,畫了押,那就不多說了,之後的事情要如何做,各位大人都是明白人,不必本官一一講述了吧?”她袖上的玄鳥似乎是用銀線繡成,被晨曦的光芒一打,竟有一番靈動之姿。
衆人惶恐點頭,有一個看似好像是帶頭之人,邁出一步說道,“公主切放寬心,不出一日,兩處的紋銀,下官等一皆奉上。”
聰明人就是聰明人,雲裳滿意的點了點頭,俯下身看了站在自己近前的這個人一眼,此人瘦高頎長,年紀並不十分老,大概是青年往上,將近中年的樣子,但是保養得甚好,一張臉清冷的很,看起來倒像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忠臣相貌。
可惜,頂張忠臣臉孔,卻做如此不忠之事。
送走了這幾位之後,雲裳不由得坐在自己的貴妃榻上着實唏噓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