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陸家對你不起,小郡主且放寬心,我一定會讓這個不孝子對你負責的!”北侯陸燦聲如洪鐘,那渾厚的嗓音,殷實的底氣讓雲裳一陣耳膜發麻,不由得偷偷暗想一番,若是她那個老爹也能有如斯的底氣十足,是不是現在他們這個樓家也能底氣十足?
雲裳正靠在牀上,一隻手接着香香遞過來的書,陸燦看了一眼她那本書,是一本《經世圖略》,眉頭不由一跳,雲裳沒注意到他的神色,她本來是打算看一會兒書就睡覺的,來了這麼一個大人物,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立馬倒下就睡的了。
恭恭敬敬的將書本放到一邊,誠懇的睜圓一對眼睛看着鬚髮花白的陸燦,“侯爺,您說這話雲裳沒聽明白。”
他說的是人話,她當然聽得懂,不過這個時候能裝裝糊塗還是不錯的。
陸燦唉了一聲,又回身推過自己的次子陸慎,憤憤的道,“這個逆子不懂人事,連累小郡主腿上受傷,如今落下疾患,此生若是想要再託付良人也難。若是小郡主不嫌棄,請賜下一樣信物算作定親。”
誒?
雲裳眨巴眨巴着眼睛,看了看說的義正言辭的北侯陸燦,又看了看臉上都憋得鐵青的陸慎,忽而……笑了……
噗嗤一聲輕笑之後雲裳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這種行爲有點失禮,趕緊坐正了身子,假意虛咳了兩聲,對着等待着陸慎他爹,也就是北侯陸燦說道,“侯爺,您……這是玩笑話吧?”
北侯陸燦凝眉道,“難道老夫的樣子像是在同小郡主開玩笑麼?”
雲裳垂下眼簾,心裡默默道,難道你兒子是娶不着女人的嗎?幹什麼老陰魂不散的纏着她呢?凡事最怕刨根問底,她這麼究其根源的想着的時候,就有點覺得這事情當中的蹊蹺了。陸慎是北侯陸燦的兒子,人也沒有殘疾,是個標準的高富帥的官二代,不管怎麼說都不至於娶不着妻子,本人還是皇上欽賜的“少將軍”,而她呢,一個退休丞相的幺女,在家裡也沒什麼地位,最露臉的事兒也就是被皇后娘娘親切的接見過一次,再說做的最歹毒的事兒也無非是在靈堂上的幾句直言,讓馮平樟那個老壞蛋送了命而已啊……
無論如何,她都高攀不起這個冷清冷麪的陸二公子啊。
想到這兒,雲裳便仰起頭,恭敬的說道,“既然侯爺講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雲裳如果還不答應的話,就太給臉不要臉了。”
陸慎聽見雲裳這話,忍不住臉上……嗯,更青了幾分。
他冷眼看她,眼神犀利如刀,那一眼分明是說:樓雲裳,你要敢答應,我就和你沒完。
雲裳擡眼皮的時候正好看見他這個警告意味十足的眼神兒,心裡反上一陣叛逆的調皮,眨了眨眼,那意思就是:我就敢了,你能怎麼地?
陸慎一愣之間只聽雲裳微微一笑,笑靨如花,“老侯爺,既然您的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雲裳當然不能拒絕,只是有幾句話,雲裳想要和您說幾句話,不知道行不行呢?”
雲裳這句話一說出來,連同站在一旁的香香和旻言都大跌眼鏡,兩個八卦使者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議的驚愕。
聽小郡主的意思……這樁親事……是要有戲啊!
雲裳擺了擺手,道,“你們先退下吧,我有幾句話要單獨對老侯爺說。”
陸燦點了點頭,他已經是個鬍鬚都白的老者,做雲裳的祖父都夠了,自然不需要避嫌,也擺了下手,“逆子,你也出去!”
陸慎被自己的親爹一口一個逆子的罵着,只能是敢氣不敢言,鐵青着臉最後又橫了一眼面色深沉的雲裳,其中的警告意味甚濃,雲裳只做不見。
“此時已經沒有外人在,老侯爺,雲裳新近喪母,又隻身一人留在京城和父親分居兩地,就斗膽將您當做是我父一樣的看待,且說一說心裡話吧。”她的開場白很簡短,卻也很巧妙的運用了親情戰術,陸燦一生戎馬只有兩個兒子,沒有女兒,眼見雲裳這樣一個可愛的少女口口聲聲的說着要將自己當做是她的父親一樣看待,頓時心裡就是一熱。點了點頭,換上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來說道,“小郡主有話請講。”
雲裳微微一笑,隨手拿起自己手邊那本還未來得及看的《經世圖略》放在手掌上,開始了自己的攻堅戰……
她們在屋子裡頭將談話進行的的很愉快,而屋子外頭,陸慎顯然就不是那麼自在了,他來來回回的在蓮心小築裡頭踱步,那步子快的讓人看的頭暈。
旻言和香香站在廊柱底下,根本不敢看這個鐵面男人,這個少年,或許陸慎現在的年紀已經可以稱得上是一個青年,不管什麼都好,總之這個男人的身上總是給人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覺,冰冷的好像是永久都不會融化的雪山。腰畔總是掛着一把劍,劍身上綴着一條簡單的劍穗,隨風擺動,饒是冬天,他穿的也不像其他人那樣臃腫厚重,更顯得他玉樹臨風,別有一番冷清冷骨的味道。
香香看罷多時,嘆了口氣,“唉,旻言,咱們要有一個鐵面姑老爺了。”
旻言吞了吞口水,打了一個空嗝,“你別嚇唬我,光聽着我這胃口就難受。”
香香一臉鄙視,道,“瞧你那點出息,我就不挑剔,只要他能對小姐好,管他是不是鐵面郎君,就是閻王爺也沒關係。”說罷又是幽幽一嘆,“若是能有一個人給小姐安安穩穩的日子過,不需要她如現在這般勞心勞力的話,我就心滿意足了。”
旻言有點愕然於忽而說出這麼嚴肅且認真話來的香香,呆了一陣,香香沒注意他這邊,看向正在院子裡踱來踱去的那個貼面郎君陸慎,正巧看到他如冰的眼神兒飄到她這邊來,嚇得趕緊一跳,躲到旻言的身後,隨即一陣驚呼,“快看,陸老侯爺出來了。”
旻言被她一拍嚇一跳,卻也沒有立馬轉過身來,指着蓮心小築的跨院的月亮門洞說道,“好戲要開始了,你瞧瞧,那可不是蓮公子?”
香香尋聲看去,果然是蓮準,一身風流倜儻的站在月亮門之下,臉上露着不羈的笑容,挑着脣角看向院子中央正惴惴不安的陸二公子以及……雲裳的臥房裡出來的那個人……
不錯,正是陸燦從雲裳的房間裡走了出來,他出門後,率先看到的不是自己那個惴惴不安的兒子,而是……一身白色裘衣的少年人,他眉眼間有三分風流,三分放.蕩,三分睿智,還有一分的讓人捉摸不透的深邃。
皺了皺眉,陸燦停住腳步。
身後房門一開,卻是剛剛那個和自己侃侃而談的女子從牀上一瘸一拐的下來,自己打開了房門。
看見屋外的場景,卻又似乎什麼都沒看見,目光直剌剌的穿過了衆人,落在了那個白色裘衣的少年人身上。兩人隔着這衆多的目光和幾十步的距離,遙遙一笑,竟有幾絲纏綿的意味。
蓮準動了動眉,給北侯陸燦讓出一條路來,雲裳揚了揚闊袖,朝陸燦一笑,卻沒有說話。
“世上果然有如此的事情麼?”陸燦似乎是在低語自問,卻問的那麼直接明瞭,陸慎一愣,不解的看着自己的父親,陸燦忽而哈哈大笑起來,揮了揮袖子,回身朝站在臺階上的雲裳說道,“罷了罷了,小郡主請自保重,告辭。”
雲裳立於石階之上,淺淺一笑,雙手抱拳,寬大的袖子雙雙摺疊起來竟是一幅山水圖,看着一臉釋然的北侯陸燦道,“老侯爺慢走,雲裳不送了。”
北侯陸燦點了一下自己的兒子,“走吧。註定是你們命裡無緣罷!”陸慎一臉莫名其妙的跟着父親走了,但是他卻聽得見了雲裳的丫鬟說的那幾句話,不知道爲何,那幾句話彷彿是一顆顆小的看不見的石子在他的新湖上泛起一圈圈的漣漪,久久不能平靜到往日的無波無瀾。
他們走了,香香立馬迎了上去,拉着雲裳的手,“小姐,小姐,怎麼樣啊?你究竟對那個老侯爺說了什麼,他就走了?”
雲裳淺淺的笑着搖了搖頭,看着依舊站在月亮門洞底下的白衣少年,莞爾一笑,“蓮準,我今日想喝酒,你來不來?”
蓮準嘿嘿露出習慣性的壞笑來,“小美人兒要喝酒,我如何不來相陪?麻煩香香姐,取兩隻青玉的酒盞來,今日的天氣,正適合用這樣的天青色玉杯。”
香香嘟囔一句,“真是矯情啊,喝個酒還要看天氣。”她嘴裡這樣說,還是挪動腳步,走出遠門外頭去取酒盞,蓮準走近她身邊,一隻手熟練的挽起她的胳膊,“天還沒開春兒呢,站在外頭做什麼,回屋裡去吧。”
雲裳點了下頭,沒着急回去,看着滿院子的枯枝,忽而道,“總是在屋子裡,就會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變成一個瞎子和聾子,蓮準,你說那樣會不會很可悲?”
蓮準一愣,“好好地,怎麼說這些?”
雲裳爲難的一低頭,“如果有一個人無時不刻的不在想着要如何的背叛你,出賣你,那你,會不會一直給他活下去的機會?”
蓮準眼中的瞳孔銳利的收緊,口氣依舊清淡如風,卻斬釘截鐵,“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