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月臉色更僵,回頭看去,果然看見紅櫨公公臉上略帶尷尬地陪着笑,正從身後過來。
“雖說老奴不知道無憂公主說的是什麼。不過無憂公主的話,自然是真地。”紅櫨公公也不看退在一邊施禮的霽月,又走上一步到少女身邊,一臉堆笑,“難得今兒無憂公主肯到這邊來,怎麼不進殿去?”
少女搖搖頭,“陛下脾胃虛弱。用膳最忌打擾,我還是不去了。倒是要勞煩紅櫨公公一會兒悄悄和黃白橘參議交代一聲,就說那些改制驛路的條陳,我已經都整理好了,晚上若陛下要看,只管派人去取吧。”
黃白橘參議正是今日銀安殿陪陛下用膳的主角,原來那少年此來,不是要面見皇帝。而是找他?
紅櫨公公臉上帶些憾色,卻還是一疊聲地說:“無憂公主放心,待陛下用膳畢,老奴立刻去稟報。”又問:“這些小事,無憂公主只管使喚人來說一聲罷了,何必親自過來?”
少女卻回眸往霽月這邊看過來,笑道:“馬上就到聖壽節了,宮裡哪裡有什麼閒人?,其實是我忙得晚了有些餓,想着順便來尚膳司看看有什麼新出的點心。”
霽月正退在暗影裡,猶豫着是不是離開。見少年看她,又嚇了一跳。少女眼波流轉,擡手止住了紅櫨公公稟報陛下賜宴的建議,“就讓這位霽月姑娘帶我去尚膳司好了。宮裡進了不少新人,怕他們不認得我,卻是麻煩。”
紅櫨公公這才注目到霽月身上,目光中幾分冷然。
“好了,就這樣了。”少女極熟絡地拍拍紅櫨公公的肩。低聲道:“記着有機會再幫我問問那留中的本章,能過了陛下那關,就帶你一起去逛美人湖呦!”
紅櫨公公無奈苦笑搖頭:“公主殿下快別戲耍奴才了,逛美人湖?還是等陛下和公主殿下同去吧……”
少女哈哈笑着,一面招手喚霽月和他同往尚膳司。一面問:“霽月姑娘來宮裡多久了?需不需要我教你幾招爭寵?……”
當晚霽月終於送走了無憂公主,轉頭要回尚膳司自己的小屋的時候,不出意料地看到了等在一邊的紅櫨公公。
“高霽月?”後宮大太監紅櫨公公紅櫨公公臉色深沉,看不出一絲的情緒波動,“恭喜你,成了陛下第一個點名要見的新進宮女。這就隨咱家過來吧。”
霽月嘆口氣,垂頭避開周圍衆女子或嫉或羨的目光。跟在紅櫨公公身後向清燕宮而去。
清燕宮是陛下寢宮。距離銀安殿並不遠,然而霽月入宮一月。卻還是第一次踏足這樣地地方。走過兩廂配殿,過清燕門,穿“御路”,經受兩旁靜靜巡邏的羽林禁衛軍官兵注視……短短的行程,霽月卻覺得汗都要下來了,難道人人都以爲她這個時辰出現在這裡,是什麼榮寵麼?殊不知她此刻,更擔心的是會遭遇什麼禍端!
紅櫨公公沒有跟她一起進入清燕殿。霽月忍着惴惴,獨自邁入那個少年帝王的寢宮,第一個感覺就是清燕殿實在是太大了,比她日常出入的銀安殿更加顯得空曠;縱然處處金碧輝煌,還是讓她生出一種渺小的無力感。而不知道是不是她這種心情的影響,當她在一片靜謐的殿閣之中看到那個穿着黑色袞龍袍的背影時,居然會感受到一種寂寞,替那帝王,感受他的寂寞。
皇帝陛下聽到她的腳步聲,轉過身來受了她的禮,微微點點頭,示意她起來回話。
“她都和你說了什麼?”他這樣問。
直入主題。果然,能夠引起皇帝陛下興趣的,從來只有那一個人而已。
不知爲什麼,到了此刻,霽月反而不害怕了,依足禮儀垂頭回話:“無憂公主說要教奴婢如何爭寵。”既然知道皇帝陛下就是爲的這一句來的,何妨直言相告?
聞言,少年帝王的眉毛微微挑了一挑,“說詳細些。”
“無憂公主指點奴婢要用心:多觀察,多替陛下着想,纔是爭寵之道。”霽月微擡起頭,見皇帝陛下襬出傾聽的樣子,便繼續道:“但也不要一味逢迎。譬如陛下脾胃不好,卻喜歡飯後飲茶,尤愛釅茶;御茶房那邊地規矩是濃釅之茶,提神是極好的,卻不利養生;無憂公主說,別的不論,然而飯後這一盞一定要淡淡的;還有最好直接在銀安殿沖泡,水要滾一些。”
皇帝陛下的眼神柔和了不少,卻還是不屑道:“這算什麼爭寵地手段?”
“無憂公主說,爭寵不在這茶上,在乎心。若是心意盡到,遲早陛下會體會出一片深情。”
霽月這樣說着,想起方纔那少年笑意盈盈的眼眸,不由也微微笑了一笑。
至於那位無憂公主另外一段話,她還是替他瞞下了吧……他說,若是陛下問起他和她說了什麼,就直說了也不妨。陛下自幼多歷風雨,養成性子最爲多疑;而且後宮爭寵是常事,就算她是一片真心爲他好,他也未必相信;不過陛下也是人,還是會希望有人真心相待……朝廷之上,他已經猜忌得太多些,看重的東西也多,家國大事,哪一個都重逾了千斤;相較之下在這後宮,只要她多用些心思上去,還是可以漸漸化解他的心防,只要出自赤誠,未必換不回一腔癡情吧?
萬千手段,其實不如一片真心。
不知道皇帝陛下和無憂公主之間,是手段,還是真心?
半晌未見皇帝陛下發問,霽月悄悄擡起頭來,帶着些好奇,在一個從未達到過的距離觀望着這位少年帝王。
一直知道,皇帝陛下是個很俊朗的男子,尊貴中帶着英氣,凜凜生威不可逼視……可如今細看之下才發現,原來陛下居然生了一雙極其好看的鳳眼!在那樣微略出神地恍惚中,那樣地眼眸半眯,流露出幾許情意和溫柔,如此男子,即使拋去帝王身份不談,只怕也足以使得,衆多閨秀前赴後繼地,爭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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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裳從宮裡出來後,又往國子監那邊轉了一轉,待到回府的時候,已經是戌時正了。
才一進府,就有一襲紅衣風一樣捲過來,叫她:“公主殿下!”
看見紅衣的那一瞬間,雲裳有瞬間的閃神,心裡沒來由的一顫,可望向對方的臉上看的時候,雲裳立刻明白過來,這個人不是那個愛穿紅衣的人。
不過片刻,她立刻笑着迴應:“瓔珞,怎麼還是這般一驚一乍的?”同樣是紅衣,瓔珞卻彷彿一團火焰般,與蓮準的魅惑冷豔毫無相似之處。
“公主殿下還說!瓔珞千里迢迢地趕回京來,也不見公主殿下多陪陪瓔珞,反而是宮裡衙門四處走,忙得什麼似的!”
雲裳拉住靠近來的瓔珞的手,謔道:“這不是來陪我們的瓔珞美人兒了麼?”兩個人相視一笑,親親熱熱攜手往裡而去。
至於那些跟隨着無憂公主的兵士、暗力營的少年們,還有羽林禁衛軍的暗中護衛的殺手,究竟是如何看待他們的這位主子和瓔珞姑娘的關係,就是他們自己的事了。
這樣一路聊着,卻是難得的放鬆和親切。待快到蓮心小築小院的時候,瓔珞忽然停住腳,對候在蓮心小築外面的一干少年吩咐:“去把飯菜佈置上來吧!公主殿下還沒吃晚飯呢。”
雲裳笑着看看那些隨瓔珞一起歸京的暗力營功臣們,點頭致意,又拖着瓔珞的手邁進蓮心小築大門:“瓔珞姑娘迴歸,我們這兒又終於熱鬧了!”說着又笑道:“其實我也不算沒有吃,已經在御廚房那邊混了些點心果腹了,還特意給你帶了些回來呢,有你最喜歡的桃花糕哦!”說着獻寶似地一疊聲叫人送過來。
“無憂公主倒是好興致,這麼晚了還要宴飲麼?!”一個嬌媚的身影忽然出現在甬道正中,掩着口打着哈欠,彷彿剛剛睡醒的樣子。
那些正魚貫而入往蓮心小築中佈置酒菜的少年們霎時頓住腳步,警惕地望望忽然冒出來的女子,又望望瓔珞和雲裳;一時氣氛緊張。劍拔弩張,似乎只待着一聲令下。
瓔珞也是一臉的疑惑和防備。蓮心小築也算戒備森嚴,可她方纔離開蓮心小築出去迎接雲裳,卻明明沒發現過這個女子的存在;而這女子一臉和雲裳很熟地樣子,也讓她不知應該怎樣處理。雖然目前暗力營都是歸她調遣,但纔回京不久的她。已經不是很明白雲裳身邊的關係人脈。
雲裳的目光卻從那女子身上轉到了她身後的蓮心小築東廂。那裡面一燈如豆,熒熒地還映着幾許溫暖。
“蓮準都指揮使沒有來。”那女子似乎看穿了雲裳在想什麼,有些惡意地笑,“他要是這個時候回來,只怕不是被那邊砍了頭送回來,就是回來等這邊砍頭吧?!”
雲裳責備地看了女子一眼,回頭對瓔珞和衆少年擺擺手:“沒事,自己人。”說着拉過瓔珞走到女子面前,“來,給你們介紹一下,瓔珞。暗力營的主人。”這樣說了,沒有理會瓔珞詫異推拒地目光,又道:“這位,何蕊珠,是蓮準都指揮使……送給我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