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主要的觀點,便是:吏部選官途徑太窄。科舉流弊嚴重,官員考覈制度落實不到位……而解決這些問題的方法,雲裳也都有詳細論述,比如提高國子監的地位,使科舉不再成爲入仕的唯一途徑等等……其中如炸雷震耳如醍醐灌頂一般讓張諤茅塞頓開的,就是雲裳居然提出由吏入仕的方案!
當時張諤看着面前雋朗灑脫的字跡。心中翻滾的情緒真是難以言表,他真真就如雲裳文中所提到的“墨守成規”者一樣。從來就沒有想到過祖宗之法是否可以改變,是否已經到了不變不可的時候!
是的。大鳳朝祖制,吏不可入官,清流濁流涇渭分明。而云裳提到,在這樣地制度下,一旦爲吏,便失去了再提升地可能,斷了希望斷了奔頭,爲吏者便把目標轉到貪錢這一項上去;而大鳳朝的官是輪換地點地,吏卻始終守在一處,時候久了,強吏弱官,墨吏欺上的事情屢有發生,與其一個一個懲治,倒不如給爲吏者一個機會,在定期的考覈之後,對其中優秀的按照成績給予轉官的獎勵,既解決了大鳳朝官源緊張的問題,又提拔出真正優秀的人才,疏導了官吏矛盾……這些內容張諤反覆讀了多次,只覺得字字珠璣直擊內心!
現在張諤只是嘆息,爲什麼這些東西不是他自己想出來的呢?作爲一個吏部尚書,清流反貪的主力,他卻只能看着那些數字看着貪腐的證據發愁,找不到這樣一舉幾得解決辦法?!……無憂公主送來這份規劃的時候說,不過是一些構想而已,很多地方太不切實際,還需要有經驗的人進一步完善,並且暗示他完全可以當成自己的東西進呈御覽。張諤想到這裡,微微笑起,這個情,他領了。雖然他還是覺得這東西不會是出自雲裳的手筆,不是傳言蓮心小築上很多的幕僚麼?但這份禮,還是十分十分地切合他的心意……或許,也該是他表一表立場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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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穩穩前行着的香木雕花大轎忽地一顫,然後緩緩地停了下來。
雲裳從昏昏欲睡的狀態中清醒,打個哈欠慢慢坐起來。這麼快就到了目的地了麼?似乎才只小憩了片刻吧?
一隻手撩起轎簾,馮少綰那清冷的俊顏出現在面前,“大人,是陸都督。”
原來是陸慎。雲裳嘆了一口氣,點點頭,整整衣冠走出轎外。其實自從長天軍回京,她幾乎還沒有和陸慎正經說過什麼話,交流的信息更是反不如陸慎在湖南時,兩個人通過暗力營的渠道通信來往得多。
至於原因麼,實在是經過蓮準那麼一攪合,讓她根本找不到和陸慎正常相處的模式了啊!估計陸慎也是如此,在開始那些日子裡,總是找藉口躲着她,即使是不得不參加的各種慶祝活動,也是離她遠遠的……直到那天蓮準又一次設計了他們,將陸慎請到了大觀橋,讓他親耳聽到“雲裳喜歡他”這樣的話……
接下來這幾天,雲裳忙得團團轉,幾乎沒怎麼在府邸裡停留過;然而每次她深夜回府之後便會聽見侍衛們稟報,說陸都督來訪過……雲裳不斷地出門,陸慎也不斷地來訪,幾次之後陸慎乾脆留在門前等她,而云裳也發展到遣人先在自己府門前窺探,若有陸慎在,必換個時辰,或是換條路回府……其實雲裳很感謝自己這一段的忙碌,否則,她還真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不過這一次。陸慎居然換了方法。他應該是終於探到了她的行程,故意在這路上等她地?……也罷,終於還是要面對的。
雲裳出轎的時候,正看見陸慎乘了一匹極神駿的白色戰馬一路小跑過來。火紅落日的背景裡,金甲白袍。龍吟長劍,陽光下略帶汗溼地英俊容顏……那是一種既滄桑又雄渾的美,讓人生出“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的仰望情緒;彷彿那一刻,平凡的街道忽然生出了一種沙場的味道,蒼茫蕭索,卻又激起人無限的豪情。
雲裳是恍惚了片刻纔回神過來的。暗自思忖了一下,便知道他應該是剛從京郊的講武營趕過來。從陸慎率領長天軍進京之後。鳳紫泯便以嘉獎之名,把陸慎留在了京城,讓他參加不久後地冬至祭天大典;然而長天軍人數雖少,到底不是京城編制,留京多有不便,便由兵部出文書,準他們在京郊紮營,順便和駐紮當地的禁軍多多“切磋”。這些日子裡陸慎都是在京郊軍營中居住,在京城閉門落鎖之前必須離開的,這也是幾天來陸慎總是等不到雲裳的緣故。
“雲裳。”陸慎攏馬過來。縱身而下,“軍中的將士們想要見見你。”
“見我?”她有些驚愕,隨即釋然。將士們想要見她,大概是她的“名頭”太過響亮有些好奇吧……或者是因爲前些日子她將陸慎“借”給她的親衛送歸。在軍中提起她的一些“逸聞趣事”所致?不過長天軍進京,她的確應該去看看;雖說她一直和長天軍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可這支軍隊餉銀地來源陸慎從沒打算瞞過任何人,何況她又有着“荊湖南路副招討使”的名頭,依情依理,見一見,親眼看看這支軍隊,都是應該的。
然而云裳擡頭仰望着那金甲將軍的時候。口中冒出地回答卻是:“我不去。”
陸慎皺眉,道:“不是說現在。”
現在天色已晚,不久就會關閉城門,顯然並不適合去軍營視察。然而云裳卻不是這個意思,她依舊堅持地搖頭。
陸慎正想繼續說什麼,雲裳卻道:“我真的不能去見長天軍。不是不想見。而是現在這個時候並不合適;不過我正有話對你說,不如我們找個地方談談吧。”
這個邀約來得倒是奇怪。陸慎找她找了那麼久,見了面卻是她先提出要談談的要求……不過陸慎還是點頭應允。
最終是陸慎陪着雲裳一起往蓮心小築裡去,臨行之時聽見雲裳對轎邊的一個美貌少年囑咐:“去告訴裴大人,就說今晚上寶悅樓的約見取消了,來日我請他到美人湖吃花酒。”
陸慎皺皺眉,卻什麼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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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進了蓮心小築,又是一番忙碌。雲裳才下了轎,便有香香帶着一羣少年們穿花蝴蝶一般圍繞着,服侍她更衣,淨面,又送上香薰手爐,暖胃薑茶……真真奢靡曖昧的場景,倒將陸慎這個客人放在了一邊了。
半晌忙得差不多了,終於兩個人坐下來,共享數量不多卻極爲精緻的晚餐;卻仍然不得消停:那些少年中明顯地位高些的一個,居然在雲裳身邊坐下來,替她佈菜斟酒……姿態親密到,幾乎就差喂她了。
陸慎地眉頭皺得更緊,似乎隱隱有了些怒氣。
看他如此,雲裳對那少年吩咐:“亦陌,你先下去吧。”誰料少年並不順從,反嗔道:“大人怎麼可以讓亦陌離開?蓮準都指揮使特意吩咐,一定要監視着大人把飯吃好呢。”雲裳便無奈地對陸慎笑,由着那個叫亦陌的少年真的將一筷青菜送到了她的嘴邊。
這時候陸慎終於冷冷地擡眼望過來,“你下去。”他說,語氣平淡,僅僅幾個字,卻讓人瞬間領會到他的意圖,感受到無法抗拒的威嚴。
那亦陌瑟縮了下,悄悄瞟了雲裳一眼,見她微微點頭,便躬身退下。“下人不懂事,平日寵慣了地,還望陸都督見諒。”關上門,房間內便只剩了他們兩個,雲裳笑着道歉。
陸慎依舊平淡淡地,“雲裳,你不用演戲了。”
“演戲?”
“什麼平日寵慣了地?不都是你暗力營的人麼?這些把戲你怎麼總是玩不膩?”
“哦。”雲裳應了聲,垂下眼眸去對付面前地飯菜。確實表演拙劣了點,不過也不都算演戲吧?起碼亦陌監督她吃飯是真的啊。
屋內開始被沉默的氣氛籠罩。雲裳是專心致志地吃飯,陸慎卻心不在焉,似乎有話要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終於,陸慎推開面前絲毫未動的碗筷,“雲裳,你知道義父是怎樣一個人麼?”
義父?雲裳擡起眼睫,投上關注目光;高遠,還是高飛搖?前者寂寂無聞,後者聲名赫赫……然而無論是寂寂,還是赫赫,都是一樣的神秘,一樣的無可捉摸……
“雲裳,你知道師父是怎樣一個人麼……其實他老人家真正的名諱不是高遠,而是高炯,字飛搖……”
高遠?高炯?高飛搖?
雲裳低低的合攏上眼簾,手心裡的尖銳的指甲嵌進皮膚之下,刺得她神臺一陣清明。
這時候,應該是擺出一幅哀傷的情緒來吧?陸慎一定認爲自己是那個高炯的女兒,可是……唉,雲裳嘆氣,她的這個身世的秘密真的不能暴露,即使最後要告知天下,也不能……是在眼下這個敏感的時期將這個消息曝光。
醞釀出一種悲傷的情緒之後,她才做好了繼續往下聽故事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