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的去做。
接下來,他的眼前就出現了一幅幅清晰而猙獰刻骨的畫面。
刻骨銘心到他當時便後悔吞下那丹藥。
眼前出現的一幕幕畫面,是發生在上一世,他死去一年多之後的一切。
侯府大門外,朱門緊閉,酈長亭反綁着雙手跪在門口的臺階下。
她纖細身影瑟瑟發抖,頭髮披散開來,遮住被淚水模糊的五官,身上是不知何時被扔的臭雞蛋和腐爛的瓜果蔬菜,黏糊糊的掛在臉上,脖子上。
四周響起難聽的嘲笑聲,咒罵聲。
“這就是那個浪蕩三小姐啊!這一看模樣就不是個好東西!光看她那雙桃花眼,隨時隨地都在勾引男人。難怪她會做出傷風敗俗的醜事來。聽說她被捉姦的時候,正騎在兩個小廝的身上呢!是不是真的啊?”
“當然是真的了!千真萬確!其實這有什麼稀奇的,這酈長亭早早的死了親孃,一直就是個沒人管教的野孩子。七八歲的時候就已經騎馬在街頭調戲長相俊秀的少年郎了!聽說啊,還不到十四歲的時候就已經被瓊玉樓的紫璃少爺開苞了呢!嘖嘖!伍紫璃是什麼貨色?男女通吃呀!”
“是啊,原本去年,皇上替她選了侯爺北天齊做夫婿,就是皇恩浩大,給她一個改邪歸正的機會,也難得侯爺不但不嫌棄她,還對她寵護有加,誰知她死性不改甚至還變本加厲的長期保養男寵,自作孽不可活啊!這次終於被侯爺逮着了。可憐侯爺生的那麼俊俏高雅,竟是被一個浪蕩女戴了綠帽子,真是可惜可惜。”
畫面一轉,跪在地上的酈長亭拼命搖着頭,臉上掛着的雞蛋清雞蛋皮紛紛掉落。雖然狼狽,但盡餘歡還是一眼認出她來,只是這時的酈長亭,無論是神情還是眼神,周身上下沒有一點現在他認識的酈長亭的影子,除了聲音和容貌,完全是一個陌生人。
“不!!我沒有!我沒有對不起侯爺!不是我做的!不是我!!”
她單薄纖細的身影,此刻如同秋風狂卷着的最後一片凋零葉,瘋狂的掙扎也只是徒勞。
隨即,侯府大門開啓,等待她的不是翩翩如玉的北天齊,而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酈夢珠和秋府的大夫人錢碧瑤。
她發瘋一樣的喊着,
“滾開!你們母女沒一個好東西!我就是喝了你們送去的參茶纔會意識不清的,我是不會再相信你們的!我要見天齊!!”
“啪!”
只是話還沒有說完,酈夢珠上前一步一巴掌狠狠甩在她臉上,這一巴掌又痛又響亮。
酈夢珠收回白嫩細滑的揉夷,昂起頭,看向酈長亭的目光歹毒狠辣。
“打你如何?我真怕你這個蠢貨捱了打都不長記性,不過你也不用感激我這個妹妹打醒了你。總之你今兒就是死在這裡,天齊也不會出來看你一眼!”
不知何時,盡餘歡握緊了拳頭,已然投入到眼前虛無的畫面當中。
“……啊”
她痛苦嘶啞的聲音讓盡餘歡心疼到了極致,彷彿這一刻,她已是靈魂出竅的一具行屍走肉,沒有任何感情和感覺,有的只是沖天的恨意和委屈。
而酈夢珠和錢碧瑤卻偏偏要歹毒的扯斷她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酈長亭,這一切都是我和孃親爲你精心準備的大禮。不如此,如何能令一直對你孃親的死而感到愧疚的爹爹徹底的放棄你呢?”
在這一刻,盡餘歡看到的酈長亭已經徹底遁入無底深淵,萬劫不復。
“呵……原來,原來一切都源於你得不到爹爹的寵愛……”
她突然笑出聲來,那悽慘沙啞的笑聲伴隨着她脣角滲出的殷紅鮮血,如同鬼魅的泣訴,瘋狂而絕望。
酈夢珠粉色的精緻繡花鞋狠狠地踩在酈長亭臉上,反覆碾壓着,此時此刻,她連一灘爛泥都不如。
爹爹的失望,祖父的責罰,她都百口莫辯。漸漸地,她也就不再跟任何人解釋和爭辯,而是蜷縮在自己的世界裡,將外界的陷害織成了繭子,包裹着全身,作繭自縛。
血,漸漸染紅了面前的青石板。
嗤!
利器刺入心臟的聲音刺耳清晰。
“不!長亭!”盡餘歡伸出手來,想要阻止酈夢珠,可他手掌伸出,接觸的只是冰冷的空氣,下一刻,酈夢珠狠狠拔出還滴着血的匕首,溫柔的笑着看向長亭。那滴血的匕首穿過他掌心,卻沒留下任何痕跡。
眼前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但卻比真實發生的還要令人膽戰心寒。
這一刻,盡餘歡的心,無聲碎裂數片。
他明明知道,自己此刻看到的一切都只是江湖術士使的障眼法,並不存在。可這血淋淋的一幕此刻卻是真實的彰顯着存在感。竟是在瞬間,讓他的眼眶酸澀泛紅。
彷彿,他真真切切的看到酈長亭倒在自己面前。
畫面一轉,竟是倒敘着演繹她短暫悽苦的一生。她死了,畫面回到了一年多之前,出現了他……
隨着他中毒倒在地上,身邊就只有她一個人,荒郊野外,雜草叢生,那一刻,他真的後悔了,他對不起孃親,對不起哥哥,對不起姐姐,對不起將軍府所有關心愛護他的家人,因爲他的任性,釀成了無法彌補的結果。他本該在將軍府安生度日,卻偏偏要帶她去京郊騎馬消遣,他的人性自我害了自己,也連累了她。
她說,盡餘歡,這是你我第四次見面,難道是最後一次了嗎?我將你當做此生唯一的朋友,唯一信得過的人,可你爲何要離開我?爲什麼?你若死了,我酈長亭在這世上,連一個相信我安慰我的都沒有了!我寧可世上只有一個人,相信我,肯做我的朋友,我也要你活下去!
她哭着喊着,不許他有事,甚至俯下身在他中毒的傷口上反覆吸出烏黑的毒血,她不顧自己也會中毒,只是單純的要他活下去。
然,他中毒已深,已是無力迴天。
他喊着很冷很冷,冷到了骨髓深處,冷到了他已經看到黑白無常帶着鎖鏈前來索命,她就緊緊抱着他,將所有衣服都裹在他身上,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喊得嗓子沙啞也不肯停止。她說要爲他找到下毒害他的人,要爲她報仇,只要他能活下來,讓她做什麼都可以。她甚至抱着他的屍體返回瓊玉樓,跪下來求着伍紫璃,不停地磕着頭,喊着,求着……抱着他已經冰冷的屍體……
盡餘歡的心,在此刻,疼的已經無法呼吸。他甚至連站在原地看着這一幕的勇氣都沒有,因爲太過真實,太過鮮血淋淋,就像是真實的發生在他的身上,連帶着他的心臟也要停止跳動了一般。
最後,他拜託她,給他一個痛快,別讓他再活着受罪,她不肯,寧可把匕首刺進她自己的掌心,也不肯……
她說她捨不得,捨不得丟下這世上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畫面再轉,回到了他們第三次見面時,他爲了擺脫太后給他安排的親事,偷偷溜出皇宮,被她發現後藏在了倒夜香的板車上,他們真真是臭味相投,一路唱着《夜香歌》駕車歡騰的離開皇宮雲遊四海。
她面上飛揚着肆意青春的氣息,揚起手中馬鞭,長髮飛揚,裙裾搖曳,在夜色中美的那般驚心動魄又迷離炫目,她唱的曲子雖是不着調,卻是盡餘歡聽到的最生動的歌聲。
“求郡主,轉一轉吧,放過餘歡。母老虎,寬嘴闊眉,慾求不滿。有長亭,帶你離開,餘歡莫怕。夜風夜香夜夜歌,倒夜香倒夜香,倒出一個如意郎君來。”
這一刻,畫面中的盡餘歡紅着眼圈笑的肆意,完全被她飛揚的歌聲所感染,她幫了他,陪着他苦中作樂,毫無怨言。
他忽然希望,眼前的一幕就停留在這一刻,忘記之前的痛苦之後的生離死別,忘得一乾二淨,只有這一刻苦中作樂的幸福,只有她爲他唱的那一首不着調的曲子。
然,終究還是要回到他們第二次見面的場景。
他正遭遇不明殺手的刺殺,她騎馬經過,二話不說將他拉上馬背,救了他的性命。他們也爲此在荒山野嶺中迷路而終日相對了三天。
這三天三夜,他們彷彿是有說不完的話,他們採野果充飢,喝山泉水解渴,甚至還在山谷下面搭了一個簡單的小亭子,雖說是八面透風四面漏雨的,但她卻興奮的給那小亭子起了個名字:長亭。
這名字簡單到讓他鄙視了一天一夜,她卻絲毫不介意,還與他商議着以後如何改造這個“長亭。”直到三天後,將軍府的人找到這裡,他們一同回去,卻是天差地別的待遇。
他回到將軍府,有疼愛他的父親孃親,有關心照顧他的哥哥姐姐,整個將軍府都圍着他打轉,而她呢?
他看到她回去之後,酈震西二話不說就給了她一巴掌,打的她脣角流血,站立不穩,可爲了替他保守秘密,她卻隻字不提都跟誰在一起,最後索性說是去瓊玉樓待了三天,他看到錢碧瑤和酈夢珠幸災樂禍的表情,看到陽拂柳狠毒陰險的嘲笑,看到酈震西拿起皮鞭狠狠地抽在她後背,幾鞭子下去,她後背血肉模糊。而她卻自始至終的咬緊牙關,不肯說出他們之間的秘密。
然後,她被關入祠堂三天三夜。每天只有一頓飯一杯水,後背的傷口感染惡化,她發燒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身子不停地抖着,輕聲喊着孃親,孃親……孃親,我想你……
這一刻,盡餘歡眼眶被淚水充盈,他撲上去想要將躺在地上的長亭擁在懷裡,像他中毒發冷時,她抱着他那樣,可他衝過去之後,依舊只有冰冷的空氣。
她就在眼前,卻如何也觸碰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