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倆說着說着,渾忘了時辰。外面值夜的大丫鬟扶風和扶柳熬不住了,起來對屋裡的人道:“夫人、大姑娘,已經過了子時了。”
“喲,都是孃的錯。明兒你的眼睛佝僂了,可讓人說閒話呢。快睡吧,快睡吧。”連聲催促賀寧馨。
賀寧馨心結已解,愉快地沉入了夢鄉。
第二日一大早,許夫人請的喜娘到了,過來給賀寧馨沐浴更衣梳洗,又給她拿白色絲線絞了臉上細小的汗毛。
喜娘看着賀寧馨白皙粉嫩的肌膚,手裡拿着的一塊白色絲綿撲不知要往哪裡着色,笑得一籌莫展,“姑娘的皮子實在生得出色,我都不知道要往哪裡上粉了。”
賀寧馨也微笑了一下,道:“就用茉莉花粉在臉上輕輕掃一層,再描上眉,上些玫瑰胭脂,點上口脂就成了。”
喜娘爽快地應了,拿一旁梳妝檯上上好的貂毛小粉刷,細細地給賀寧馨臉上掃了一層茉莉花粉,又在兩頰打上一層胭脂。最後點口脂的時候,喜娘特地挑了櫻桃紅的口脂,輕輕往賀寧馨脣上按了兩下,有些素淡的臉上便立刻鮮豔起來。 wWW● тTk an● C○
賀寧馨前一陣子染了熱傷風,病了幾天,倒是瘦了一些。緊接着又忙大婚的事宜,就沒有將先前瘦下去的肉再補回來。不過她以前略顯豐腴,如今卻是正好,骨肉亭勻,纖儂合度,穿上許夫人特地尋了最好的繡娘給她繡的大紅嫁衣,整個人都豔麗起來。
許夫人進來看見女兒的樣子,拿帕子捂了嘴,有些哽咽地道:“都收拾好了……?花轎快到了,一會兒你大哥親自揹你上花轎。”
賀寧馨笑着點點頭,端坐在那邊一動不動,生怕弄壞了身上的嫁衣,又或是出點什麼岔子,老人家會認爲不吉利。
到了申時末的時候,已經是近黃昏時分。大齊朝世家大族的正式婚儀都是在黃昏時分舉行,又稱“昏禮”。
簡飛揚穿着大紅的新郎袍,帶着二翅簪花帽,騎着高頭大馬,帶着大紅花轎,還有一長隊吹鼓手,吹吹打打來到賀家迎新娘。
賀寧馨蒙着大紅蓋頭,由丫鬟扶風攙扶着,從自己的院子裡來到許夫人的上房正屋,拜別父母。
許夫人看見賀寧馨就要離開自己了,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哭得直不起腰來。
賀大老爺扶住了許夫人,也是眼中有淚,對賀寧馨叮囑道:“此去別家,當孝敬婆母,恭順夫君,友愛弟妹,也當保重自身,敦力慎行。”
賀寧馨在大紅蓋頭下應聲答道:“女兒遵命。爹孃也當保重身體,女兒此去,不能再承歡膝下,不孝女頓首百拜。”說着,扶風扶着她,跪下來給賀大老爺和許夫人磕了三個頭。
從正房出去,來到二門處,賀寧馨的大哥賀寧啓正等在那裡。
看見妹妹蓋着大紅蓋頭,在丫鬟的攙扶下行了過來,賀寧啓忙迎上去,道:“哥哥送妹妹一程。”說着,在賀寧馨面前蹲下來。
賀寧馨伏在賀寧啓背上,被大哥一路背過外院,背到大門前,上了花轎。
簡飛揚看見賀寧馨出來,眼睛就再也看不見別處。
賀寧啓轉身看見簡飛揚傻愣愣的樣子,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莫錯過了吉時,快上馬吧。”
簡飛揚笑着回過神來,對賀寧啓拱手道:“大舅哥,我們這就去了。”已經改口將賀寧啓叫了大舅哥。
賀寧啓眼裡也有些發酸,揮揮手道:“去吧,去吧。——三朝回門,我們再不醉不歸!”
簡飛揚翻身上馬,對賀寧啓點點頭,又對花轎前面的喜娘揮手示意。
那喜娘明白了新郎官的意思,大聲道:“新娘離家咯!——起轎!”
前面的吹鼓手又吹吹打打起來,一路向前。
簡飛揚騎着馬,走在大紅喜轎旁邊,一行人一徑往鎮國公府方向去了。
街上看熱鬧的人一羣羣不肯散去,都在感嘆羨慕簡、賀兩家的聯姻。
寧遠侯夫人裴舒芬剛從孃家裴家探望了兩個孩子回來,此時坐在一旁的車裡,等着前面鎮國公府迎親的隊伍慢慢走過去。
她的丫鬟桐月在車裡掀開了車上的小窗簾,探頭往外看着,聽了周圍人的閒話,又對裴舒芬羨慕道:“這位賀姑娘真是好命。聽說她的夫家給了一百二十擡聘禮,她孃家又陪送了一百二十擡,昨兒整整過了二百四十擡的嫁妝,往鎮國公府擡過去了。都說京城裡這麼些年來,還沒有過這樣大排場的婚儀呢。”
裴舒芬想起自己冷冰冰白茫茫的婚禮,心裡實在不好受,輕哼了一聲,並不說話。
前面的鼓樂聲漸漸遠去,街上的人都散了,寧遠侯府的馬車才慢慢從小巷子裡拐出來,回寧遠侯府去了。
簡飛揚帶着花轎回到鎮國公府,正是天色剛剛發暗的時候。
鎮國公府裡裡外外點上了大紅燈籠,照得裡外如同白晝一般。
一羣人等在鎮國公府門口,看見花轎過來了,立刻喧嚷起來,又噼裡啪啦地放響了鞭炮。
簡飛揚忙微微側彎了腰,對轎子裡的人問道:“沒有嚇着你吧?”
賀寧馨嘴角微翹,並不說話。
簡飛揚聽見鞭炮聲越發大了,知道自己問了也白問。況且大喜的日子,沒有鞭炮聲怎麼行?便也由得他們去了。
花轎停在鎮國公府門口,一旁的喜娘過來掀開了轎簾,將賀寧馨攙扶了出來。
後面跟着的兩個丫鬟扶風和扶柳趕緊上前來,一左一右地扶住了賀寧馨。
跨過門檻的時候,簡飛揚在後面看着,手裡捏着一把汗,生怕門檻太高,絆倒了賀寧馨就出大簍子了。——昨兒他本來想鋸了門檻的,被弟弟簡飛振拼命阻止了。也是,大喜的日子鋸門檻,要多彆扭,就有多彆扭。
一行人順着鎮國公府從外院門口一直鋪向內院上房平章院的大紅氈子,來到拜天地的喜堂。
平章院的正屋裡,紅燭高燒,一個大紅的“囍”在正屋正對大門的牆上閃着暗金色的光。
上首的兩個座位都空着。但是八仙桌上,供着聖上御筆賜婚的聖旨。老鎮國公簡士弘自然是不在了,簡老夫人又病重得起不來牀,兩個人便只有先拜天地,再對着聖上的賜婚聖旨拜高堂。
周圍過來道喜的人羣看見這一幕,只覺得鎮國公府和賀家正是聖眷正濃,無人關心簡老夫人在不在。——御旨賜婚,可比任何保障都要給力。
正在這時,聖上派的內侍過來了,將給賀寧馨一品國公夫人的誥命也封賞了下來。
衆人更是羨慕,道賀之聲不絕於耳。
簡老夫人在屋裡聽見外面吵嚷的聲音,只覺得頭更疼了,吩咐自己的丫鬟芳影將門關得緊些。
芳影沒辦法,將已經關上了的門又拉了拉,對躺在牀上的簡老夫人道:“老夫人,已經關好了。”
簡老夫人皺着眉頭道:“關好了?我怎麼還聽得見外面的吵鬧聲呢?”又低了頭流淚:“兒子成親,將娘一個人孤零零扔在屋裡,連請都不來請一次……”
芳影在一旁訕笑着,連勸都沒有勸一聲。
簡飛揚和賀寧馨在前面的喜堂上拜了堂,便牽着喜帶的另一端,將賀寧馨引進了自己在內院的致遠齋。
這個院子他從來沒有住過。爲了成親,特地讓人又從裡到外的粉刷了一邊,所有的傢俬都換了外院庫房裡的黃花梨木的新傢俱。
來到龍鳳紅燭高燒的新房裡,扶柳攙扶着賀寧馨坐在紅木細雕拔步千工牀上。
喜娘拿過喜秤,遞給簡飛揚。
屋裡一羣鬧新房的起鬨道:“快揭開!快揭開!——讓我們看看新娘子!”
簡飛揚抿嘴笑了笑,伸手接過喜秤,輕輕挑開了賀寧馨的大紅蓋頭。
賀寧馨揚起緋紅的小臉,飛快地瞥了簡飛揚一眼,又低下了頭。
人羣中有一陣靜謐。過了一會兒,有人冒冒失失地叫起來:“誰說新娘子不好看的?——我看他是瞎了眼……”話未說完,便被簡飛揚的心腹下屬給死拉活拉地拉了出去。
“好了,好了,新娘子都看到了,大家可以出去坐席了吧?”喜娘笑嘻嘻地過來幫鎮國公府待客。
鎮國公府遭過大難,府上的親戚不若別的勳貴府上那樣多,請的幫手都是許夫人介紹的喜鋪裡面的人。不過都是見過大世面的,禮上一絲都沒有錯。
外面的酒席纔開桌,簡飛揚還得出去待客。
“你先歇一會兒,我已經讓廚房給你送一桌席面過來。”簡飛揚輕聲叮囑賀寧馨。
賀寧馨低聲應了一聲,擡頭看了看屋裡,看見一個上了年紀的中年美婦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她身旁站着一個漂亮沉穩的少女,另外還有兩位姑娘和簡飛怡站在一起。
這麼多人裡,賀寧馨只認識簡飛怡。
簡飛揚看見賀寧馨的眼神,忙給她挨個介紹。指着中年美婦道:“這是姑母。”指着她旁邊的少女道:“這是表妹。”
簡飛怡身邊的兩位姑娘一前一後過來,自我介紹道:“小妹盧珍嫺、鄭娥,見過大嫂。”簡飛怡也上前行了禮。
賀寧馨聽簡飛揚提過,盧珍嫺是他孃親簡老夫人兄弟的女兒,鄭娥是他軍中恩人的女兒,他的義妹。
“兩位妹妹不用如此大禮,快快起來。”賀寧馨帶來的丫鬟扶風忙過去將盧珍嫺和鄭娥扶了起來,賀寧馨親自將簡飛怡扶了起來。
賀寧馨又起身給簡士芸行禮道:“見過姑母。”
簡士芸笑眯眯地讚了她一聲:“果然不愧是書香門第出來的,行事皆是大家氣度。”拉過了她身邊的少女,道:“宜嵐,快來見過你大表嫂。”
那位名爲“宜嵐”的少女緩步上前,給賀寧馨行了大禮。
大齊朝裡,新婚認親一般是在第二日給公婆敬茶的時候。簡飛揚今日就讓她們過來,想是爲了彌補簡老夫人不在的遺憾。
賀寧馨跟這些人都見過了,簡士芸才拉着自己女兒的手,對賀寧馨道:“你忙了一天,也累了。我們就不打擾了,明兒堂上敬茶的時候再見吧。”說着,起身走了出去。
盧珍嫺和鄭娥也跟在後面出去了。
簡飛揚和賀寧馨一起目送她們出門。
“我到前面去了,你自己先安置吧,不用等我。”簡飛揚說完,臉上紅成一片,大步出了房門,往外院待客去了。
賀寧馨的嘴角越來越上翹,心情十分好的樣子。
幾個人在新房用了些廚房送來的飯菜,又隨意說笑了一番,賀寧馨略微有些緊張的心情才輕鬆了下來。
扶風、扶柳又服侍着賀寧馨去淨房洗漱換衣,才辭了出去。
新房裡面,只剩下賀寧馨一個人,穿着月白色的中衣,靠在大迎枕上,望着一旁架子上的龍鳳紅燭發呆。
簡飛揚帶着幾分酒氣進來的時候,正好看見賀寧馨斂身斜望的起伏側影,只覺得一股熱氣騰地涌上了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