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黑沉,時間已經劃過了子時。
素珍聽着樂天的碎碎念,而後將身上的被子鋪陳開來,將她們兩人裹好。
樂天的話語並未結束,絮絮叨叨,零零雜雜,但是基本的中心思想都是圍繞着一個“男子漢”,足見這個詞在他的小腦袋裡佔據着多少分量。
雖然已經在意料之中,但是當她親耳聽見,內心還是不由得震驚了一下,神色在明滅的燭火之間起伏不定。
剛剛她在燭火裡點的香料,並非是出自她手。它真正的配置者其實是擅於制香的茹嫂子。
這種香名叫夢鄉凝,主要成分的確是震神安眠,但若是直接溶於火焰之中,卻可以令人袒露心中最惦念最擔憂的心事,使人如同囈語一般,無意識間便將心中的苦悶肆意叨唸而出,可以緩解人心中的壓力,又對身子毫無損害。
種種考量過後,素珍決定將他用到這小傢伙身上,事實證明,這番做法的確是正確的。而她之前的推測亦沒有錯。
酒類向來辛辣,對於向樂天這樣嗜甜的味蕾其實並不熱衷,哪怕是梅子蜂蜜酒,亦是辣味在先,所以並不符合他一貫的口味。
而且從前在杜家,每逢爭吵都是由於酒氣熏天開始,想必在他的心裡落下了不少陰影。從前飯桌上也有酒水相陪,卻不見他如此央求。可見,他除了對這梅子酒有所好奇之外,還是想解一解心中難以負荷的愁緒。
估摸着,這臭毛病定是從崔雪嵐那邊學來的,看來她得派人好好敲打他一番纔是。
想到這,她不由微微蹙起眉頭,環着樂天的手臂情不自禁地縮緊。
“娘?怎麼了……您怎麼還不給我講故事啊。”
樂天的肩膀被箍得一痛,聲音不由有些變調,眼眸之間閃過一抹茫然。
“你一直在說啊,娘也插不進去嘴啊。”
素珍有些哭笑不得,而後輕聲對他說道,而後捏了捏他的小臉蛋。
“哦,還真是哦……我也不知道是爲什麼,說起來沒完沒了的。我現在不說啦,您講吧,好不好?”
樂天說道,隨即衝她展開一抹迷濛的笑意,而後乖乖地依偎在素珍懷裡,等着她的故事,呼吸灼灼,噴薄在素珍的脖頸之間,令她不自禁地調轉了一個位置。
“樂天,想聽什麼故事?”
素珍一時想不出給這小傢伙講些什麼,於是便徵詢一下這小傢伙的想法。
“我……我想聽英雄的故事……什麼都好,只要是英雄就可以……”
樂天打了個哈欠,而後含混說道。
“夫子對我說,墨叔叔就是地地道道的大英雄,將來我們是要生活在一起的,我總該瞭解一下英雄不是嗎?娘給我講講吧……”
“你真要聽這個?”
素珍真心地感覺到意外之至,不禁開口確認,結果卻得來小傢伙分外肯定的答案,而且纏着她講得詳細一些,令素珍騎虎難下,只得依言照辦,但是在心裡已經將那崔夫子罵了個狗血淋頭!
難怪他當初同她說,只要樂天肯和他行走磨礪一番,必定會煥然新生,脫胎換骨。而她卻信以爲真,殊不知她所理解之意,根本不是他想要傳達之意。
這個臭老頭,給她等着的!
她再次在心裡咒罵,而後僵硬着一張臉講述着姬墨謙的一些事由。結果講着講着,她卻覺得驚奇滿腹。
因爲她發現,樂天似乎比她知道得要多得多,每逢她講到關鍵之處,小傢伙便會添上幾句,有些事她聞所未聞,都幾乎不敢相信他口中的那個頂天立地的男兒竟然就是那個不講理的醋罈子。
經過幾次補充下來,素珍發覺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了樂天對姬墨謙的態度較之前有了極大的轉變,排斥竟然所剩無幾,而崇拜卻透露在話語的每一方寸之間。而她也停下了對崔夫子的咒罵,而後在心裡默默地讚歎他技高一籌。
從前,她一直不得要法,無法真正改善阿墨和樂天之間的隔閡和敵意。這下子有了夫子,只怕日後這個難題必定會迎刃而解。
有的時候,接受遠不如膜拜要來得更容易操控,尤其像樂天這樣的小孩子,心思還很純明,若是從小培養他的這份崇敬之心,阿莫在他心中的地位也會高居不下,這樣,他便會變換自己的角度,令一切迎刃而解。
不得不說,這崔夫子在猜度人心方面實在是到了一個登峰造極的地步。對此,她深感佩服。
屋中香氣漸漸濃郁,燈芯即將燃盡,屋子裡的最後一抹光亮便要被昏暗所吞沒。懷中的小包子聲音漸漸低沉,而後沉沉睡了過去。
素珍低頭看着他呼吸均勻的面容,而後在他耳邊喚了兩句,並未得到迴應,不由鬆了口氣。
如此樣子,心中的那些負荷應該是緩和了不少吧。想必明日應該能輕裝上陣了。
素珍輕輕一笑,而後在他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哎,接着躺平身子,如釋重負,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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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晨,天才矇矇亮,整個凌家便陷入一番忙碌之中。
因爲那夢鄉凝的功效,素珍和樂天的睡眠質量達到了最好的狀態,以至於起牀之時神思便很是清明,而且並無半分惺之態。
洗漱整理過後,素珍便領着樂天走出了房間。此時,飯桌上已經香氣四溢,外面馬車已經整裝待發,一切都已經收拾停當,令她暗自稱好。
吃過了一番熱氣騰騰的早餐,大夥在原地消食了一會兒,便準備啓程。
此時日頭纔剛剛打起來,山風凜凜。大家肚中有食,而且溫熱在喉,所以也就沒有表現出格外的顫抖交加。
“娘子,一切準備停當,咱們可以出發了。”
如槿走到素珍身邊,而後輕聲提醒道。素珍點頭,而後和眼角含淚的茹嫂子話別了幾句,而後便領着樂天上了車。
“娘子,各位,保重!”
茹嫂子對着馬車裡的幾人揮手道,眼眶溫熱,聲音唏噓。如槿和樂天探出車窗同她交相呼應,聲音也有些哽咽。
於是在這晨曦之中,落葉飄零之間,素珍等人隨着馬車絕塵而去,開啓了一段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