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後,他才鬆了一口氣,道:“身體雖有受損,但恢復了不少,於壽命應當無憂,無育便無育吧,連慕相都不在意,你也不要胡思亂想纔好。人這一輩子,難得知足,倘若你生了貪心,便會生癡妄執念,於身體反而有礙,可知曉,以後定要好好保養纔可……”
筱竹紅着眼睛點點頭。
“大約是我命裡沒有,所以上天才連期望也不會給我,這樣也好,至少不會再亂想……”
“我苦命的孩子,”胡老太醫拍了拍她的手,道:“沒有也一樣,丫頭,你也是有後福的人,以後好好過日子。”
筱竹點頭應是。
傅宇恆陪着二人喝了些茶,待筱竹累了,才送她回去歇着,迴轉的時候,胡老太醫看着他就嘆氣,眼神有些黯然。
傅宇恆心裡咯噔一聲,道:“姑姑可是有不妥?!”
“身子有損傷,恢復的也算及時,這才能保住一條命,只要她心寬一些,這些倒構不成威脅……”胡老太醫道:“就怕她有心病,慕相對她越好,她只怕越想要自個兒的孩兒……”
傅宇恆皺了眉頭道:“老先生不要擔心,待過了府,再領養兩個孤兒,到時姑姑忙了起來,哪有功夫想這些。”
胡老太醫點點頭,失笑道:“或許是我多慮了,但願這丫頭以後不會庸人自擾。”
傅宇恆笑着道:“不會的,經歷過這麼多事,姑姑還有什麼想不開的,你看,老先生與姑姑雖不是親生,可卻勝似親生,有多少的親父女也萬沒這麼融洽的,姑姑不是庸人,她定會想明白。”
胡老太醫笑了,道:“說的有道理,以後我再略開解一些,想必不會有事,這丫頭的身子骨,如今還不如我這個老頭,哎……”
傅宇恆心裡也有些沉重,動了動脣,終究是沒說什麼。他看了看宮廷的方向,有些擔心妹妹。
雖不懷疑皇上對妹妹的感情,可是妹妹還有另一重身邊,她是皇后,身爲一國之母,就有許多的迫不得已。
有時候不管是妥協還是不妥協都委屈。若是蕭沛對她的感情有一點點的變動,就是萬劫不復。
身處其中,當年他還是想的太簡單了。
傅宇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這樣自己靜下心來也好,不參與朝政,不參與任何事。至少能讓行宮的那一位放心。
筱竹累的慌,回了屋後,司琴就讓小丫頭打來了水給她洗了手臉就讓她躺到榻上去歪着了。
“睡一會子吧,別思慮太多。”司琴道。
“只是有些想娘娘……”筱竹道:“以往走幾步路就能看到,以後想要見,就必須得坐馬車進宮了。沒那麼便利。”
司琴道:“娘娘聰慧過人,姐姐不用擔心,倒是姐姐自己,才令人憂心,說不定娘娘還在擔心你呢。”
筱竹喃喃道:“娘娘也是個操心的人,操心的人不長壽啊……娘娘在宮中戰戰兢兢,維持着與皇上的感情,可是,帝王家的感情,本就難以維繫,一點事都要耽精竭慮。我很擔心她……”
知書低聲道:“如今上皇不在宮中,想必會好許多……”
司琴點頭,深以爲然,又道:“還是姐姐福氣好,慕相上無父母,又無兄弟姐妹妯娌,更無侍妾和通房以及庶子,以後姐姐嫁出去,萬沒有這些瑣碎的事,可知尋常人家族中人多的,那是一個雞飛狗跳,還是姐姐省心,老先生也是孤家寡人,倒沒有胡七糟八的事,想一想,也是好事……”
知書笑着道:“可不是,要尋這樣一個人家,多難吶……”
筱竹聽了便笑,道:“可是終究是寂寞了些,清淨是清淨了……也有大家族間十分團結的……只是少罷了。”
“在這京中,我可沒聽過沒見過,人人都有私心,林子大了,什麼鳥兒都有,後院一大,爭寵殺人的事都有,並不稀奇……”司琴道:“也就只有咱們這幾家乾淨一點兒……”
“若是有那十分團結的,家族不上去都不可能……”知書笑道:“只是這絕不可能。本朝建朝也有幾十年了,那些勳貴人家在京中養尊處優,早就已經徹底的從內裡腐壞了,再也找不見建朝之前的那些英氣和團結,個個爲點祖產斗的如同鬥雞眼似的,姐姐,你是不知道,我與司琴雖不常出去,可是蘭苑到底身處京中,有些事聽也聽厭了,總有一些能傳進來,是是非非,真真假假的,如今我們是真的覺得姐姐這樁婚事,極其的好,至少乾淨。也許對有些人家來說,慕相出身不是勳貴人家,還嫌這嫌那的,可是,也正因爲如此,他才顯得特別的可貴……”
筱竹聽了便笑。
“所以姐姐別多想,我們是替姐姐高興……”兩人笑道。
“你們呢,可有想要嫁的人,或是想要一個什麼樣的人家做夫家?!”筱竹笑問道。
司琴笑,知書臉卻紅了。
司琴壞壞的笑道:“知書與蘭苑中的一個侍衛看對眼了,那侍衛人還算憨厚,雖然家世一般,可是,我也打聽過,家裡沒有多少人,只有一個老孃和妹妹,老孃也算不錯,妹妹還小,可是總是要嫁出去的,知書去了必不會受委屈……”
知書瞪了她一眼,道:“你怎麼打聽這些?!”
“我還不是爲你,總不能叫你不明不白,稀裡糊塗的嫁……”司琴笑着道:“放心,以後你若真與他在一處了,還有姐姐爲我們撐腰呢,他也必不敢欺負了你去……”
知書咬着脣,坐到一邊去不肯說話了。
筱竹笑着道:“再看看,要是有什麼不妥,萬不能嫁……”
“我省得,我都在打聽着呢……”司琴笑道:“主要還是看對方的性子,以及他老孃的人品,若是人品好的,只怕也做不出太出格的事,若是人品差的,哪怕一時看重知書的背景,以後也會算計她,我哪裡敢馬虎,知書與我都到了這個年紀,也不急於一時,自然要慎重看好了纔好……不然那男子再好,也必不能嫁……”
筱竹點頭,道:“我們都在自己的事情上糊塗,旁觀者清,遇到旁人,就清醒不少,司琴,你呢,想嫁什麼樣的?!”
司琴笑了笑,道:“我年紀也不小了,也沒想特定的要嫁什麼人,倘若遇到值得嫁的,便嫁,若是遇不到,也不強求,勉強嫁了,只怕以後的糟心事更多,日子過成那樣,還不如不嫁算了,看緣份吧,若是不嫁啊,有夫人給我的這些東西,我晚年也過不差,到老了買兩個小丫頭回來服侍着,又有少爺撐腰,能差到哪兒去?況且我還能養兩個孤兒,以後防老,等到老死了也有人給燒香磕頭,這樣算來也沒什麼區別。人生在世的,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就算自己怎麼選了……”
筱竹笑道:“也罷,你有你自己的主意,只是想清楚了就好,倘若有好姻緣,也別在猶豫間錯過了時間。”
“我省得……”司琴笑着道:“你快睡會兒吧,外面好像下雨了,春雨細無聲,竟未察覺到……”
只是一陣涼爽的風吹進來,倒也爽利。
司琴給她蓋上薄被,筱竹便沉沉的睡過去了。
知書在一旁做針線,如今在蘭苑的日子是真的很悠閒,司琴便去前院拿了老太醫開的方子回來,配好了藥,便讓小丫頭去熬。
濃濃的藥香飄在這滿院的花中,竟也合宜,春雨落下,襯的這蘭苑如世外桃源,安安靜靜。
筱竹醒來的時候,出了一身的汗。
春汗捂的難受,偏偏不能受涼,不然難好,她裹了一身衣服,出來後聞到藥香,司琴已經倒好了藥端過來了,道:“老先生親配的藥,說是喝個三副,對身子骨好,以後只需吃藥膳就可。快涼了,正好能喝……”
筱竹接了過來,一口抿了進去,隨即皺了嘴巴,道:“可真苦啊。”
“良藥苦口。”司琴接過碗,遞給了小丫頭子打發她下去了。
“仔細吹了風,多捂捂,”司琴道:“春捂秋凍,這是有道理的。”
筱竹點點頭,又披了一層披風。
“我去給夫人上柱香……”筱竹道。
司琴點頭,道:“上完香正好能吃晚飯了……”
筱竹點頭,帶了些燭香瓜果等物,就去了靈堂,蘭氏的牌位就安頓在這裡,筱竹也不作聲,只是上了香,磕了頭,細細的擦拭了靈牌,又將瓜果一一的供奉上去,累的一身的汗。
她擦了擦額上的汗,自忖身子骨大不如前,如今做一點這樣的小事,竟也累的滿頭的汗。
“再過幾日就是清明瞭……”筱竹道:“到時我們再去夫人墳前上墳,燒些紙錢……”
司琴點頭脆生生的應了。
筱竹到底與蘭氏的感情更深,一時心潮涌動,雖有千言萬語卻也不知先說些什麼,頓了半天,才道:“夫人,我要成親了……”一時哽咽,竟再說不下去,眼淚就開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