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擔憂的看着島外的船隻,將王真兒的事拋諸腦後,再也想不起。
只是京中事傳到上皇耳中,上皇有些憂慮,道:“這個時候爆出這樣的消息,不是時機啊,江南還在平災情,這樣的消息傳出去,不是引亂人心嗎,沛兒怎麼回事?!”
上皇有些疑心,總覺得其中有內情,十分蹊蹺。
大太監知道他又不放心了,知道勸也無用,乾脆一聲不吭。
上皇一人陷入沉思中,後見慕無雙走進來,才道:“京城中的消息,你收到沒有?!”
慕無雙淡淡的道:“上皇的消息比臣快。”
上皇嘴角一抽,慕無雙也沒多問,他自然知道上皇雖已尊爲上位,但他肯定還有自己可用的情報範圍和人手的,因而也不會再多說。
“現在京城傳的沸沸揚揚,朕不信你不知道……”上皇道。
慕無雙見他目光中帶着審視,也沒在意,只道:“是陵王的事暴露了嗎?!”
“是得到了消息,還是猜的?!”上皇的目光中帶着警惕,無論是哪一樣,他都不得不防備。
這樣的慕無雙,是十分可怖的。皇家的情報組織不可能比民間的還慢,因而慕無雙得到消息的可能性十分小,若是後一種,上皇反而更防備。
“能讓上皇這麼惱火,可見事情並不小……”慕無雙道:“如今與上皇和臣有關的,也只有寶藏一事和陵王一事了。還能是什麼事呢?!臣一猜就知道。”
上皇緊抿着嘴脣,半晌沒說話。
“上皇可是憂慮這事現在出來,於民心不穩?!”慕無雙道。
上皇見他事事都能猜個正着,一時更不說話,只是看着慕無雙。
慕無雙道:“這是事實,如今海島的事鬧的這樣大,京城若是沒傳開,這裡的事也瞞不過有心人,倘若再利用這裡的事造謠生事更是麻煩,還不如現在公開了說,反而不會再生事,不是更好嗎?!”
“你是這樣認爲的?!”上皇道。
慕無雙道:“陵王都已經恨不得要備戰了,這種事情怎麼能瞞得住,沿海一帶總要知道的,京城若有傳言,未嘗算是壞事……”
上皇沉吟不語。
慕無雙道:“臣還要回屋繼續破解圖陣……”
說罷行了個禮,便回了房間去了。
上皇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有點說不出的古怪。
“上皇?!”大太監忍不住提醒一聲。
上皇輕微嘆了一口氣,道:“罷了,也不是第一天這麼疑心慕無雙了,這個人,一向都是如此……”
他揉了揉太陽穴,大太監忙接過來繼續按,道:“上皇可是十分擔心陵王的事?!”
“他如今遙居海外,也不知那島嶼底細,朕自然不能輕易放心……”上皇道,“再加上寶藏遲遲沒有進展,朕的心裡十分焦慮。”
“陵王再厲害,如今也是在海上被圍,上皇有什麼可擔憂的,依老奴看,還不如先困着他,等他彈盡糧絕,自然會束手就擒……”大太監道:“若是逼急了,反而不利,一場死戰不說,只怕他們一定留有後路,到時候,反而不好辦,老奴倒是贊同慕相所言。至於寶藏,老奴觀慕相臉上並無愁色,只怕心裡也是有成算的……上皇就別擔心了。”
上皇道:“果真如此嗎,若是真這樣,朕也就不擔心了……怕就怕遠沒有那麼簡單。”
不過他也沒有再說話,只是讓大太監爲自己按着太陽穴,算是心裡也平靜了下來。大太監略微鬆了一口氣。
上皇聽到,不禁失笑,道:“朕是操心的命,幸爾身邊有你在,若不是你時常開解着,朕只會越想越想不開……”
“老奴的能力有限,哪有上皇所說的這樣有功?!”大太監道:“況且這是老奴的本份……”
“僅是本份嗎?!”上皇道。
大太監一愣,鼻子有點酸,道:“也是心甘情願。”
上皇聽了不語,半晌才嘆道:“辛苦你了……”
大太監聽了鼻子更酸了,可是,對上皇的情份也更深了一些,心裡有一股說不出的欣慰。
上皇能感覺得到,並且存有感激之心,這比什麼都更讓他高興。
慕無雙回到屋內,這才展開剛從暗衛手中接來的密信,上有家書,及蕭沛的密信。
他看完,輕輕一笑,再轉而看到家書,卻是微微一怔。
心中不禁喃喃:收養嗎?!似乎也不錯。
只要掃清手尾,誰又能想得到那孩子真正的身世。有他在,沒有人會知道,沒有人會提起。這個孩子就會是他與筱竹生的孩兒……
慕無雙眼眸轉柔,心中百轉千回,柔腸百轉,筱竹,也不知她好不好?!
那纏人的思念又在心間轉了一圈又一圈,蕩起陣陣漣漪以後,才慢慢甜蜜的收起,將兩封密信都放到燭上給燒了。
有上皇在,他不得不養成這個習慣,一是維護他與皇上之間的秘密,如今更是要維護那個孩子的秘密,是他的孩子的秘密。
這世間再無人知道這孩子真正的身世,而他和筱竹也會將這個秘密爛在肚子裡。
他的嘴角不禁揚起一點點的溫暖笑意。
半個月過去,王真兒的事在宮中也平息了風波,人人都忘記了這事一般,都在討論着陵王謀反一事。
傅傾顏覺得這事算過了,這才狠狠的鬆了一口氣。
又過幾天,筱竹藉故進宮,對傅傾顏道:“王真兒醒了,娘娘要見她最後一面嗎?!”
傅傾顏哪能不見,她心中不禁一酸,道:“胡太醫怎麼說?可是真的無藥可救了?!”
筱竹點點頭,略有些心酸的道:“義父說就在這幾天了,只是心裡有牽掛,一直拖着一口氣罷了……”
傅傾顏心中難受的很,道:“姑姑,你先出宮,晚上我再從秘道過去,我若現在去,太引人注意了……”
“好。”筱竹也並不多說,提了幾句,便匆匆的出宮了。
現在京中都在猜測慕相根本不在府中,只是慕相府不提,人人倒不好戳破此事,因而見相夫人進宮也見怪不怪了。
筱竹出了宮後,傅傾顏就坐立難安。
蕭沛來用午膳的時候,看到她心不在焉,忍不住捏住她的手道:“怎麼了?如此慌亂,手這麼涼?!”
“姑姑進宮說,她不行了……”傅傾顏道。
蕭沛一愣,道:“留不住的總留不住,晚上我陪你一同去看看……”
“嗯。”傅傾顏點點頭,頓了一下,又道:“你呢,朝上可有什麼事?”
“還能有什麼事,無非是吵吵,我早習慣了……”蕭沛無奈的道:“只是比較讓我煩心的是陵王那裡的處理……”
“父皇是恨不得現在就剿滅了那孤島,可是慕相與我的意思都是先圍着,等陵王撐不住再說……”蕭沛道。
“父皇是急性子,眼睛裡也揉不得沙子……”傅傾顏道:“若是那孩子被他知道,以他的性子定會斬草除根……”
“那就別讓他知道,我已告知慕相,他的孩子,他一定會想辦法……”蕭沛道:“慕相這麼聰明的人,怎麼會保不住自己的孩子,他不會讓上皇知道此事。定會安排的妥當。”
傅傾顏點點頭道:“那孤島上也不知有多少人口和軍隊,若以父皇的意思一個不留全部剿滅,未免有失公允和天道。”
“我更擔心他與慕相之間會不會起衝突……”蕭沛道,“父皇這性子,怕是這一輩子都不會改了……”
說罷又搖了搖頭,道:“行宮那邊,最近有點古怪。”
“發生了什麼事?!”蕭沛道:“最近賢太妃和容太妃動作頻頻,依我看,只怕她們定有別的心事,再這樣折騰下去,父皇不在行宮的消息,她們定會猜到……”
蕭沛道:“真是一個個的頂會添亂,在行宮也不消停……”
“她們的父親呢,可有什麼動作?!”傅傾顏道。
“就是這兩個老狐狸指使的,這兩個人早就效忠於陵王了……”蕭沛道:“聽聞陵王的消息就慌了神,眼見暴露,就已心有所防備,他們更怕在京中呆下去,會滿門不剩,因而在想着退路吧,可惜不該將主意打到父皇頭上……”
傅傾顏越聽越不對勁,道:“……他們想幹什麼?!”
“看他們籌謀,怕是想脅持父皇,威脅朕……”蕭沛道:“若是不成,也可有一人質,他們滿門可安全離開京城,打的主意不小……”
傅傾顏一聽就樂了,道:“這麼說,他們這是打定主意想造反了?!”
“造反?!”蕭沛道:“他們沒有兵力,自然也造不了多大的反,只能在這歪門邪道上下功夫……”
“若讓容太妃和賢太妃再鬧下去,上皇不在京中的事,只怕再這樣鬧着,鐵定要鬧出來了……”傅傾顏道。
“行宮我放了一個與父皇有七分相似的人在,她們可不一定能認得出來……”蕭沛道:“不過老臣定會認的出來。如今朝中這樣忙,我還要分心盯着她們,真是有夠嗆的。”
624
傅傾顏聽了有點心疼,道:“我也幫不上什麼,只能安慰安慰你罷了……行宮之事,若果真暴了出來,也是沒有辦法之事。”
蕭沛道:“可惜宇恆不方便,行宮多女眷,不然叫他去是最好的,也能控制行態。只是我不能再給他找這樣的麻煩,不然不利於他的名聲,總不能連累他,傅家總要有一個清清白白的人……”
傅傾顏聽了,一時沉默不語,微微的嘆了一口氣。
“更何況,還有月華,總不能叫她受這樣的委屈……”蕭沛笑着道:“行宮之事,我會努力控制,你別擔憂,宇恆,我必不叫他受委屈和誹謗,這件事,他不攪和進來,對誰都好。”
“倘若父皇沒有這個疑心病,哥哥去了我也不反對,可是有父皇在,哥哥就不能沾這個手……”傅傾顏道:“若是其它人說哥哥什麼,什麼名聲,我都不在意,可是說的這些,若是入了上皇的耳朵,就不同了……蕭沛,哥哥他不能這樣……”
“我知道,所以,我才坦白說不能讓他涉手此事……”蕭沛道:“只怨父皇這一生太過疑心,這個敏感時候,必不會叫父皇想到宇恆身上去,對他沒有好處……”
傅傾顏靠進他懷裡,有點疲憊的很。
“顏顏,”蕭沛道:“我知道你很辛苦,熬一熬,待這些事情定了,待我空出手來,有能力護着你和宇恆的時候,再不會叫你們戰戰兢兢的這樣小心生活……”
“我不辛苦,辛苦的人是你纔對……”傅傾顏道:“我只是心疼你。”
“傻瓜,我也心疼你……”蕭沛眼眸無比溫和,眸子裡卻也有了一些更多的東西,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種叫做獨佔欲的東西,那些潛意識的霸道和愛意交織在一起就形成了這樣的東西,是一個帝王漸漸長成後,纔會有的一種對至愛之人的眼神。
蕭沛在成長,他的眼眸從初始時看她的那種溫和愛意,漸漸的成了今天這樣的霸道的潛意識裡的眼眸,叫人覺得深刻,無法忘懷。
傅傾顏的心被他捂的很暖,哪怕在最冰涼的一刻也沒愛麼暖過,她從一開始的不知怎麼處理,到現在的心安理得,信任,依託,心態上也有了很大的變化。
這世間,只有蕭沛是值得他全心全意託付之人。
她知道他已經漸漸長成一個男人,對外,帝王心氣漸成,對內,也更加的有了成年男子該有的氣度,愛人時,不動聲色的將之包圍護在懷中,那麼的專注歡喜。
“再過不久,就是你我的圓房之禮,”蕭沛一而再的確定,道:“你真的準備好了嗎?!若是不成,我們可以改期,我不急的,顏顏,我只要你心甘情願,並且不後悔……”
“不後悔……”傅傾顏道:“我也早想通了,與其這樣自怨自艾的懷念母親,不如讓她放心,我若是活的更好,纔是真正的叫她放心……”
蕭沛點點頭,道:“你不後悔就好。”
他的眼神專注而深情,傅傾顏道:“我亦心甘情願,對你我不會做違心之事……”
蕭沛點頭,眼眸中更多的情緒翻滾着又很快沉寂下去,最後露出一笑。
午膳後,蕭沛處理完政事,匆匆用了晚膳,待宮門一下鑰,蕭沛便與傅傾顏攜手下了密道,匆匆的出了宮,直往慕相府的後門行去,待敲門進去,早已有人在門前接應,一見到二人,便忙忙的迎了進去。
筱竹和胡老太醫也一併迎了出來,身邊並未跟着許多人,只幾個心腹之人,而安頓王真兒的院落,也在偏僻一角。
慕相府人手安排的極嚴,因而知道此事的人除了幾個心腹,竟無人知曉此事。這倒叫傅傾顏更加放心,她就知道筱竹姑姑做事,定不會有紕漏的,況且還有慕相指點,自然不同。
“娘娘,陛下……”筱竹與胡老太醫行禮。
“不必多禮,先去見人吧……”蕭沛道。
筱竹知道他們出宮不易,便忙迎着他們進了十分偏僻的院落。叫了其它人退了出去,果然聽裡面傳出嬰兒的啼哭之聲。
筱竹一聽就緊張起來,也顧不上傅傾顏了,忙進去將之抱了起來安撫。
小嬰兒一到她懷裡,就不哭了,打了一個哈欠,竟又慢慢的睡了過去。
筱竹的眼眸十分溫柔,手腳極輕極細心,不光傅傾顏看的有點愣怔,連半睡半醒的王真兒看的也是徹底的醒了神,只顧呆呆的看着,眼眸中有留戀和羨慕,還有一些放心和不捨。
筱竹將嬰孩抱到王真兒牀邊,道:“他睡着了,長的真像你……”
王真兒眼眸一酸,就流下淚來。她似乎想掙扎着起來,可是卻連起身也不能了,只是看着蕭沛和傅傾顏,喃喃道:“……皇上和娘娘的大恩……我,我永生永世感激不盡,願……願這個孩兒再不知道我的名諱,不知其生母是誰……我只願他平安長大,一生無憂,不要……再被過去的血脈和一切所累……皇上,娘娘,還請往後多加庇護這孩兒,下輩子……我願做牛做馬報答恩情,這一輩子,怕是……怕是沒有這個機會了……”
她斷斷續續,能說出這一大串話,已是十分不易,一說完就喘氣,眼前陣陣發黑,頭暈的很。
傅傾顏忙上前幫她拍着胸口,見她半天回不過神來,臉色蒼白如紙,呼吸猶如紙片,老風箱一般已經沒了多少頭緒和規律,光看着都令人十分心疼。
“別說話了,好好養着……”傅傾顏眼睛一酸道。
王真兒似乎是想將自己的力氣用盡一般,苦笑着道:“若是不說,怕是以後再無機會說了,娘娘,求您,答應我……”
“好,我保證,你放心……”傅傾顏道,道:“筱竹姑姑你也看到了,她待孩兒如親生,雖不能如你所願做一個普通人,可是姑姑心腸慈軟,慕相人品貴重,這孩子以後定是不差的……”
王真兒輕微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傅傾顏聽的卻是越發的難受起來,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安慰她會好的,也不對,說別的,只怕更加難受。
王真兒有些不捨的看着孩兒,道:“……有娘娘的承諾,我就放心了,這一輩子,最大的運氣竟是用到了這裡……沒了我纔好,沒了我,他纔有新生,一切的一切就都斷在我這裡吧,什麼前朝血脈,全斷在這裡吧……他的新生,纔是是舊的離去的開始……我很慶幸……自己有幸遇到了娘娘這樣的慈和之人……”
“他是我生命的延續,就這夠了……”王真兒道:“能將他生下來,是我一輩子的希望……”
“這樣,我就很滿足了……”王真兒喘着氣,道:“……這一輩子活的不像個人樣,這一生也沒什麼可提及的,那麼微不足道,好在一生結束的時候……還有他,他是我最大的成就,活過的證明……”
王真兒擡起了手,輕輕的撫了一下娃娃的手,卻沒多少力氣支撐着她抓緊,最後手只好慢慢的放了下來,仿若力氣用盡,再說不出話來。
筱竹和傅傾顏聽的忍不住淚如雨下,哽咽起來。
王真兒再不說話了,只是將目光放到嬰孩身上,眼中全是不捨,看向傅傾顏和筱竹的眼神也是充滿了感激。
筱竹低聲道:“……你放心罷,我一定待他如親子,慕相也會費心的教好她,叫他好好做人,不會叫你失望……”
王真兒感動點頭,眼淚也流了下來。
氣氛一時間傷感不已。
胡老太醫搖搖頭,嘆着氣走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蕭沛也適應不了這個氣氛,跟着走了出來,道:“胡老太醫,不知她還有多久的時間……”
“左不過這幾天了……”胡老太醫道:“恐無法再長久。如今她心願一了,也許……”
蕭沛聽懂了,便不再說話,只是有些心疼傅傾顏。
她面對了太多的生離死別,與這個王真兒也有幾分血緣聯繫,如今,又要面對她的離去,蕭沛怕她受不了。
過了好一會,待王真兒撐不住睡了過去,筱竹和傅傾顏纔出來。
筱竹將孩兒遞給胡老太醫,胡老太醫小心的抱着,眼露慈愛,將他放到另一屋的小牀去睡了。
“娘娘,怕是就這麼幾天了,這估計是最後一面……”筱竹道:“她心願已了,她的後事,有我爲她操心,娘娘只管放心,不必再傷懷……”
傅傾顏點了點頭,道:“我自然放心。這母子就交給姑姑了……”
筱竹應下,見時間不早,傅傾顏和蕭沛匆匆告辭,出去回宮。
想到這是最後的見面,傅傾顏的心情略有些沉重,發呆之餘見自己的手被蕭沛給緊緊的捏住,心中便是一軟。
“顏顏,尚還有我……”蕭沛道:“我會一直一直在你身邊……”
傅傾顏心中一暖,天下之寒涼,幸而有你陪我度過這生離死別的一切時刻,我才能如此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