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打泉州的目標早已定下,因而撤軍衆臣並不意外也不反對。而最難的一項還是如何安排撤軍,撤的快了,放棄城外的工事,就會使城防壓力加大,造成不必要的恐慌;撤的慢了便很可能被敵所乘,將撤退變成了一場潰逃,弄得虎頭蛇尾,且會影響到移民計劃。因此撤軍的節奏並不好把握,而無端的便放棄還會影響到軍民的士氣和對行朝的信心。
幾經商討,大家定下一個大概的時間表,四天後返回的船隻將抵達港口,因此在這期間相機撤離第一道防線,以爲第一批軍眷的撤離造勢,並在兩日內完成動員,在下一批迴返的船隻回來的同時赴瓊。然後再進入下一個循環,將工匠撤出。最後全軍撤入城內,依託城牆完成最後的撤軍任務。而這期間守住晉江和海路,保持水路的暢通將是要任務。
在朝議後的第二日晚上,元軍趁無月起了一場大規模的夜襲,宋軍苦戰至黎明,終於不支退守城外第二道防線。本來這一戰是元軍取得的第一次勝利,可是唆都卻高興不起來,他們衝進後卻現宋軍不僅帶走了所有的武器裝備和傷員,連具屍體都沒有留下,甚至還以火藥炸平了築起的高臺,讓他們只得到了一片不敢駐足的死亡地帶。
不過宋軍的第一次失敗卻在泉州上下引起了極大的震動,城中駐留的軍眷開始紛紛採購生活用品,似在做撤離準備。而這些軍眷來自泉州各縣鄉,與逃進城中的百姓難免有沾親帶故的,使他們不難獲得真相。原來軍中有消息流傳,說元軍從江西路和廣南兩路增調的援兵已經趕來,爲了防止被敵軍切斷後路,朝廷已經下令將城中的軍眷全部撤往瓊州,以免遭敵毒手。
而百姓們還打探到爲了安置這些軍眷,朝廷也做出了極大的努力,不僅答應每戶先給二十貫的安家費,到瓊後優先按口分配良田,並免除徭役,減免稅賦。據消息靈通人士說,瓊州經小皇帝大力開後已非像過去的荒蠻之地,如今修通了環島的驛道,還開墾了大批的良田,且糧食可一年三熟。物品供應也十分豐富,物價平穩,白米一石只要九百文。更令人羨慕的是瓊州上下清明,治安良好,還沒有苛捐雜稅,確是安居樂業之所。
對於這些小道消息,有人羨慕,有人嫉妒,更多的人卻是不相信。覺的朝廷不可能拿出這麼多的錢去安置他們,因爲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而朝廷棄他們而去的事情都是做了不少,所以大家都在觀望,希望朝廷能守住泉州,並留在泉州。說心裡話,大家還是很希望皇帝能留在泉州的,起碼這些日子以來,大軍秋毫無犯,買賣公平,作奸犯科者皆受到懲處,而老百姓的要求也就這麼點兒吧!
但是流言很快變成了現實,有新入城的百姓稱現在大批元軍正向泉州涌來,他們沿途徵收糧草,抓丁征夫,時常還有亂兵搶劫,**婦女,他們都是爲了避亂才逃入城中的。而城中的軍眷卻開始離城,在城外的港口登船後前往瓊州,逃離了這危城。而宋軍也開始加強城防,收集滾木礌石,搭建戰棚,把弩炮都擺上了城頭。城外的駐軍也紛紛入城,換下了此前維持治安的水軍,據說敵水軍也前來助戰,他們都重新上船,參加巡航保護水道去了。
接下來幾天,城池雖然未丟,但形勢愈緊張,城外的元軍越聚越多,連營十數裡,旌旗蔽日,刀槍如林。他們依仗雄厚的兵力連日攻城,迫使宋軍全部退回城內,並拆除了架設在晉江上的浮橋,糧食也開始實施配給,從每次放三日糧食,改爲一日一。朝廷此時再次布公告,稱瓊州現在缺少工匠,有一技之長者可以攜帶家眷前往,待遇參照先期前往瓊州的軍眷執行,但是不再優先配給田地,只提供住房,保證安置工作。
現在誰都知道韃子兇狠,攻破城池後往往會屠城,但是會赦免工匠。不過雖然能保住性命,可同樣十分悲慘,大多數人都會隨軍出征,承擔製造武器和器械的繁重工作,而待遇卻是極低,與奴隸無異,能活下來的十不足一。瓊州雖然也是傳說的險惡之地,總歸還在大宋治下,行朝所在,總不會無辜丟了性命。於是很多工匠紛紛報名前往,當他們現審查並不嚴格後,一些人也試着冒充工匠希望也能赴瓊,卻也輕易的通過了……
“陛下,還是轉移到船上吧!城池已經在敵拋石機的覆蓋範圍之內,這樣太危險了。”應節嚴匆匆進府求見陛下,寒暄幾句後言道。
“朕現在還不能走,一定要堅持到最後,否則軍心就亂了。”趙昺坐在湖邊,只穿着件汗衫,雙腳泡在水裡踢騰着道。
“陛下,現在城外的敵軍已經不下十萬之衆,決戰已是迫在眉睫,已經不能久駐了!”應節嚴看陛下絲毫不在意的樣子,只能板起臉道。
“局勢展的太快了,現在城中尚有百姓未能撤走,返航的船隻還要三天才能到,我們是不是要動一次反擊,以延緩敵軍的進攻!”趙昺停下腳,扭臉問應節嚴。
“陛下,文相已經在組織善後了,自撤離開始先後已經撤離百姓七萬餘口,現在尚有二萬多百姓要求隨軍撤離,加上各部軍馬及剩餘的物資,尚需四百餘條大船,這確實出了我們的估計。”應節嚴言道,“不過現在動反擊,臣以爲尚不是時候。一者,敵兵鋒正盛,不易於正面野戰;二者,當下正是撤離的關鍵時刻,還是嚴防死守恰當。”
“嗯,先生說的是,但是任敵妄爲,對城防壓力也很大。”趙昺點點頭道,“朕接到消息,唆都暗中令人在離城十里的晉江上修築堤壩攔水,估計是忽必烈逼得緊,他是想以江水灌城。”
“哦,還有此事。不過陛下不要擔心,現今並非大潮,也非榮水之時,即便他們建壩攔水積蓄的江水也自會沿江下泄,漫不過江岸的,只是對巡江的戰船或有影響。”應節嚴思索片刻道。
“先生提醒的是,朕倒是忘了這一節,只有潮水倒灌,江水下行,兩下相激才能灌城。不過唆都也夠狠的,爲了奪回泉州,不惜毀了整座城。”趙昺拍拍腦門恍然道。
“是啊,泉州可是聚寶盆,如今卻被陛下搶了,忽必烈如何咽得下這口氣,定然是不惜一切代價要奪回的,唆都久攻不下,損兵折將,只能出此下策!”應節嚴笑着道。
“現在朝廷屢下文書,可仍有大批百姓不想撤往瓊州,朕擔心撤離後唆都會縱兵屠城,那些人豈不是要遭殃!”趙昺嘆口氣道,自己明的暗的都使了,但是城中仍有半數百姓死活不肯走,當然這些人中以各國常駐的蕃商及頗有家資的商賈爲主,他們的積累都在城裡,房子、土地這些東西都搬不走,又舍不下只能留在城中。另外的便是些老人,他們故土難離,又不想埋骨異鄉,便留在城中苦挨,聽天由命了。
“陛下,臣以爲泉州雖然遭此兵災,但是城池和港口並未受到大的損傷,通商的條件還在。再者各地蕃商再有幾日便會6續到達,而忽必烈早已明旨天下,招攬各藩國前來通商,唆都膽子再大也不敢毀城,更不能任意屠戮百姓和久居的蕃商,因而陛下不必過分憂心。”應節嚴言道。
“嗯,此言有理!”趙昺點點頭,心中像放下一塊石頭,但是更覺這是一種心理自我安慰,史書所載蒙古人殘暴無比,多少歷史名城毀於他們的鐵蹄之下,從此凋零。
“陛下仁義愛民,現在也算是仁至義盡,這些留城的百姓執意不走,我們又不能用強,也只能各安天命吧!”應節嚴見小皇帝仍然是一臉的憂慮,知道其仍有擔心,只能寬慰道。
“先生,你看如此可好。”趙昺突然停止戲水道,“現在南城和東城依然在我們的掌握之中,可否開城讓城中人出城自去避難,待局勢平穩,他們願意回城也就隨他們去了。若是元軍屠城,也能避過一時。”
“臣以爲可行,我們便稱城中糧草緊缺,城中百姓可以出城暫避鄉間,或是投親或是靠友,任其自便!”應節嚴沉吟片刻道。
“唉,盡人事,知天命吧!”趙昺想想當個好人也難,明明是爲了大家好的事情,可偏偏就有人不領情,若是自己將他們都綁縛瓊州,對行朝的影響又不好,將失信於民,以後更難招募百姓前往。所以他覺的好人難做,有時候真不如當壞人開心。
“陛下不必如此沮喪,無論如何此戰所獲已經過戰前預計,可以支撐行朝渡過難關。且增加了十萬人口,其中可用青壯近三萬人,可惜的是蒲賊屠戮之下,城中士子或死或逃,剩者幾無。”應節嚴說道。
“總算有所緩解,但若想復國緊靠這些人口還是遠遠不足。”趙昺聽了苦笑道,現代社會只要內地的一個縣人口都有幾十萬人,而瓊州現在都算上也不足六十萬,按照青壯占人口的三成算也只有二十萬左右,其中軍隊就佔了近半,從事生產的人口還是偏少,仍然難以支撐大規模的戰爭。
“陛下之意臣明白,但也不能操之過急,只要在瓊州立穩,養精蓄銳,便可尋機收復失地,擴展國土,終會能與韃子分庭抗禮的一日。”應節嚴最怕的是小皇帝心灰意冷失去鬥志,那將對行朝將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呵呵,朕清楚一口總不是能吃成胖子的,但此戰我們等於捅破了天,忽必烈豈肯輕易罷休,定然會重兵來攻,沒有多少時間供我們休養生息的。”趙昺想的其實和應節嚴理解的是猴子吃麻花——滿擰,他想的是如何利用有限的人口創造出奇蹟,想想現代的以色列只有百萬人口,卻取得了三次中東戰爭的勝利,靠的不僅是復國的信念和高昂的士氣、嚴密的組織,還有過敵軍的現代化武器。而當前自己面臨的形勢相同,在人口和國土面積都處於弱勢的情況下,只能通過比敵軍先進的裝備及合理的戰略、戰術佈置。
“哦,原來陛下是在爲此憂思啊!”應節嚴聽了心中頃刻釋然,而他也更爲佩服這個孩子,當大家還沉浸在東征之戰勝利的喜悅時,小皇帝已經開始考慮如何應對敵人的報復,這也難怪其是個棋中高手,他沒走一步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爲下一步,甚至是十幾步之後埋下伏筆,絕不浪費每一個機會。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現在朕已經登基,就不能只考慮一城一地的得失,謀取眼前的利益。但是行朝遷瓊已然打破了咱們之前的計劃,多了許多羈絆,難以再肆意而爲了,這真是讓朕頭疼。”趙昺搖頭苦笑道。
“陛下已爲天下之主,一言一行都是萬民楷模,自然要注意言行,遵守禮法了。”應節嚴聽出來了,陛下是將這頂皇帝的帽子當成了負擔,使他做事不得不有更多的顧慮,而正是文天祥那日當衆指責小黃門引起了其警覺,他知道若放在從前定會當場讓文天祥好看,可爲了大局也只能忍了,不過令人欣慰的是這也表明小皇帝已經逐漸走向成熟。但是他也意識到小皇帝的治國治軍理念與行朝舊臣們已經產生分歧,雙方的矛盾一旦激化便會走向對抗和分裂。
“唉,是啊!”趙昺嘆口氣無奈的承認道。他前世也曾想過當英雄、做模範,但當了皇帝以後便再也不想當了,成爲公衆人物就等於放棄了自己的**,放棄了自己的愛好,成爲真正的透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