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風雨過後,波浪漸平,海水卻有些渾濁,可見昨日風浪之大。可一支由數百隻大小船隻組成的船隊卻乘風破浪快速向東北進發,而周邊除了成羣的海鳥及偶爾躍出海面的鯨豚,再無它物,讓他們在浩渺的大海中略顯孤寂。
“國宗正義,天綱始振,邦無彝倫,人道罔存。自古帝王臨御天下,皆中國居內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國,未聞以夷狄居中國而制天下也。自我朝傾移,元以北夷入主中國,逆天而行……山河崩裂,鐵血灑盡,誓驅韃虜,復我河山!”社稷號之上,隨扈的馬廷鸞讀罷《討元檄文》言道,“陛下寥寥數語,真是讓人熱血沸騰,情難自抑啊!”
“翔仲所言不錯,陛下這也是激憤難表,噴涌而出!”徐宗仁捋捋鬍鬚道。他十分清楚小皇帝的文筆,這麼多年雖經不下十位名師教導,但是所做文章仍然是不文不白,倒是淺顯易懂,可卻往往不合韻律,詩作更是難得一見,順口溜倒是常見。如今軍中唱的多是出自其手,什麼練兵歌,射擊謠,斥候應曉得等等。
“呵呵,吾觀陛下非是不能,而是不願。想想其以弱冠之年,統領全軍伐元,經略天下。其能豈是幾篇文章所比,陛下若傾心文章,又何愁寫不出名篇神作!”王應麟也曾參加講筵,當然知道其文學造詣不深,但是想想其正當學習之年,操的卻是天下之心,又怎麼能強求其還能逐字酌句的去琢磨如何下筆。
“伯厚所言不虛,陛下實乃當世奇才!”徐宗仁插言道,“當日崖山之戰,敵將張弘範揮軍借潮水之力猛攻舟城,連奪十數大舟,破城一隅。衆將皆駭然,紛紛斷纜逃遁。而陛下高剛及腰,卻不懼危險驅舟向前,橫舟於海面阻敵,當日就立於此船船頭揮舞令旗,鎮定自若調度諸軍,其英姿至今仍常常回映夢中。”
“諸軍見狀無不鼓舞,隨御舟奮勇上前不僅擊退了敵軍,擊殺數員敵大將,毀敵船上百。然後借退潮之際,率先衝入敵陣,徹底擊敗敵軍,將敵首張弘範圍住,其在陛下的訓斥下羞愧難當,竟然揮劍自刎於海上,回想當日只情景仍讓吾熱血澎湃,激情難抑!”
“只恨當年書生意氣,憤然歷朝,未能追隨陛下於海上,盡綿薄之力,思之至今仍爲平生憾事!”馬廷鸞聽罷嘆口氣道。
“翔仲所言甚是,臨安城破,幼帝北狩,吾萬念俱灰,卻未思以死報皇恩,想來真是慚愧!”王應麟也面帶愧色嘆道。
“呵呵,昨夜風雨狂暴,舟船顛簸,諸卿想是難以入眠吧!”
“臣等參見陛下,謝陛下掛懷!”衆人聽到聲音回首一看,正是小皇帝到了,連忙起身施禮道。
“同舟而渡,便是百年之緣,大家不必拘禮,隨意就好!”趙昺拱手還禮道。隨後讓人送上點心茶水,他找個地方坐下,拿起塊點心讓衆人同用。
“陛下向來平易待人,咱們也就不要客套了!”徐宗仁也拿起几上的點心笑着對大家道。當日在崖山他們與小皇帝同在這條船上相處多時,自然比他們瞭解陛下的脾性,而事雖已過了多年,可看其性子依然未改。
“好,那就謝過陛下了!”衆人再次施禮道。
“剛剛說過,謝來還過豈不麻煩,而船上生活本就寂寞,日子更加無趣了!”趙昺面帶不悅地說道。
“呵呵,臣等老朽健忘,還請陛下勿怪了。”馬廷鸞看看邊上的幾人有些尷尬的訕笑道。
“用些點心吧,昨夜風浪滔天,諸位定也將腹中之物吐得乾淨了,這餓的滋味總不會也忘了吧!”趙昺苦笑着道。
“陛下說得是,老夫輾轉一夜不敢入眠,只怕從鋪上掉下來,摔碎了這把老骨頭!”王應麟笑着接過話道。
“陛下定然也是一夜難眠了?”馬廷鸞喝了口茶又問道。
“你們不知,陛下與我等不同。”王德苦着臉道,“我是折騰了一夜,心都恨不得吐出來,可陛下卻睡的異常安穩,不曾受到絲毫影響!”
“呵呵,朕是與大家正相反,也許是在海上慣了,再打的風浪也難受其擾,反倒是在陸上常常睡不安穩!”趙昺笑着道。
“陛下乃是真龍,天賦秉異,臣等是學不來了!”徐宗仁擺手笑道,言罷還抓起塊點心放到嘴裡。
“咦,陛下偏心,卻沒有點心給臣吃,幸的吾看了一眼!”這時江璆探進腦袋來看看隨後抱怨道。
“哪裡有點心,老夫也餓的緊了!”又有人迫不及待的推門而入急道。
“陳老尚書,你到是睡得着,吃的下,老當益壯啊!”徐宗仁往邊上挪了挪,給陳仲微騰出地方道。
“呵呵,老朽在臨安一別已有十數載,有生之年能看到王旗再樹城頭便能此生無憾,可以安心退隱了!”陳仲微拿起點心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說道。
“唉,海上辛苦,陳卿又何必急於歸隱,待我們重歸東京卻也不晚啊!”趙昺親自給陳仲微斟上茶道。這老頭兒今年已經七十有三了,聽說要攻取江東,非要隨扈出征,誰也攔不住。
“好,臣便等收復汴梁之日,可諸君卻要罵吾老不死了!”陳仲微拱手謝過後,不客氣的喝口茶笑道。
“只要我們此戰能定江東,收復汴梁也不需兩年!”江璆在對手邊找個位置坐下道。
“陛下爲何卻要選在這個天氣出海,如今日風平浪靜與海上遨遊豈不快哉!”寒暄談笑片刻後,馬廷鸞略有遺憾地道。
“當然是爲了出其不意攻其無備了!”江璆言道,“臨安乃是江東重鎮,元軍在此駐兵數萬,若想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入紹興,只能隱瞞蹤跡。而瓊州布有蒙元眼線,陛下親征的消息一傳出定會引起敵方警覺,想要襲取紹興便難了!”
“嗯,陛下所慮極是,若是那妖僧得知我軍舉兵討伐,其定然會加快毀壞諸帝陵寢,並在周邊設防!”徐宗仁點頭道。
“陛下,可我軍此次出動數萬兵力,行程數千裡,這也難逃周邊眼線啊?”陳仲微皺皺眉言道。
“陳尚書有所不知,我們的船隊現在距海岸五十里處航行,此時又是雨季,沒有船隻會冒險深入在遠海中航行的。而我們又派出先遣船隊,發現敵哨船會一舉將其擊沉的,豈容他回去稟告!”江璆邊吃邊道。
“哦,原來如此,怪不得昨夜風浪如此之大!”陳仲微點點頭道。他也十分清楚,無論是遠航的商船,還是戰船,一般都會沿海岸行駛,一者是爲了與近岸的陸地和島嶼作爲參照物以免迷航;二者也是便於靠岸避風、補給,絕不會冒着傾覆的危險進入遠海的。
“再有,我們的船隊雖大,卻並非是攻取臨安的,在錢塘江外便會分兵。一路直取紹興,護衛先帝陵寢;一路前往長江口,阻擊敵江淮水軍,爲後軍開闢通路的。”江璆又解說道。
“哦,難道我們不取臨安了?”馬廷鸞驚訝地問道。
“當然要收復臨安,可諸位愛卿都曾在臨安久駐,想必也知道臨安城高壕深,易守難攻,且水陸通達,若是強攻必折損甚重,且會傷害無辜百姓,因而只能智取!”趙昺笑笑道,可心中卻暗罵在這艙中反而是自己對於臨安最爲陌生,說起來還是頭一次去。
“陛下之意,是將敵引出城池,分而殲之,然後趁虛而入!”馬廷鸞言道。
“不錯,正是如此!”趙昺言道。
蒙元在征服江南後重新進行了軍政機構調整,行樞密院相繼撤罷,在全國分設河南江北、江浙、湖廣、江西、四川、雲南、陝西、甘肅、遼陽、嶺北十個行省。各行省所設平章二員,兼管軍事,總督本省軍馬。行省平章一般以蒙古人充任,間或擇用色目人,漢人不得任職。
行省內的鎮守軍萬戶府、元帥府等,都是行省的下屬軍府。在遠離行省中心的地區或少數民族聚居區,設立宣慰司,掌軍民之務,分道以總郡縣。行省有政令則佈於下,郡縣有請則爲達於行省。有邊陲軍旅之事,則兼都元帥府。
宣慰司都元帥府下一般設有固定軍府,掌管部分軍隊。各行省的軍隊調發,需經樞密院批准傳旨。行省內的鎮戍和屯田,也要由行省官員和樞密院協商確定。當某一地區發生戰亂,先由樞密院傳旨所在行省平章,調派軍隊鎮壓,如不奏效,則傳命附近行省發軍會剿。有時,也在戰事頗繁的地區設立行樞密院,臨時提調從各省調來的軍隊,戰事平復後則撤銷。
黃河以南地區,蒙元元以宋境爲新拓疆域,江南又系當時經濟中心,統軍大帥伯顏等人審地理之宜,據軍事佈防需要,擬定了六十三處屯兵所。然後由此分兵,四出鎮守。至元二十二年,元廷將江淮、江西兩行省所轄三十七個萬戶釐分爲上中下三等,分地駐守,而杭州就佔據了四個萬戶所。
當然這四個萬戶所並非都駐紮在杭州,趙昺以爲杭州萬戶府就像現代的大軍區司令部,統管江浙行省的所有駐軍,而軍區總部駐地就在杭州。按照蒙元府設萬戶,州設千戶,縣設百戶的駐兵原則,其所屬的各個萬戶所則也分駐各地鎮守。
所以杭州萬戶府屬下的潁州萬戶所屯駐在廬州路無爲軍,真定萬戶所屯駐集寧路江寧府,益都萬戶所屯駐浙東路的平江,水軍則在江寧府龍灣訓練。鎮守杭州的實際上只有上都萬戶所,另外便是益都萬戶的部分人員,主要是其所屬的家屬,負責爲本萬戶提供輜重和衣甲等後勤供應。此外就是駐紮在劉家港的海道運糧萬戶,他們也兼有維護沿岸治安的職責。
趙昺的計劃就是要將分散於四處的蒙元四個萬戶集中兵力逐個殲滅,以避免他們聚於一處相互策應形成對峙,同時也要避免他們據城固守形成曠日持久的攻防戰。這就要求調動敵軍出城,跳入自己的埋伏圈,而讓敵軍離開駐地也要有足夠份量的誘餌。此次趙昺在誓師出兵之前動身一是爲隱藏戰略意圖,達到突襲之效;二是爲了護衛帝陵,避免被大範圍的盜掘;三是充當誘餌,調動臨安的敵軍出城,將其聚殲於紹興陵區。
此次趙昺率領的軍隊以御前護軍爲主力,當下護軍幾經擴充後編成了一個親衛旅和一個侍衛營,他們主要充當宮城的守衛和出行護衛;另外還有三個步兵旅和一個騎兵旅及一個炮團;此外還編有一支近衛水軍,裝備大小戰船百艘,擁有兵力近三萬人。
這次出征,趙昺留下親衛旅守衛府城,餘者全部隨軍出征。而負責掩護和輸送的爲董義成率領的第一艦隊,他在完成護送任務後,將前往執行奪取劉家港,控制運河的任務,搶先把敵水上力量予以殲滅,控制杭州沿海水域,爲後續部隊的水上機動創造條件。
所以說趙昺此次孤軍深入腹地承擔的將是最爲艱鉅的任務,他不僅要將駐防杭州的最爲精銳的上都萬戶所牢牢的吸引到紹興,還要調動駐紮在無爲軍的潁州萬戶。當下在兵力上他們雖略佔優勢,可是要知道這是在敵佔區,敵軍可以調集一切力量對他們進行圍攻,而他只能堅持到各軍完成各自的任務纔有機會發起反擊。但是一旦有一路沒有按時完成任務,他就將承擔更大的壓力。
當時衆將和幾位宰執都要承擔這項任務,但是都被趙昺拒絕了,一個是他們份量不夠,元軍不會爲了區區幾座皇陵而放棄臨安前來的;二者這畢竟是自己的‘祖宗’,當然要又自己這個不肖子孫親自收斂遺骨。否則也不必帶着現任和前任兩位禮部尚書協助自己這個小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