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昺摸透了對手的心思,隨之也下定了打的決心,但這次他不想只是被動的防守,而是抓住戰機擴大戰爭的規模。不過他也清楚此非是前時跨江搶馬,自己可以臨時起意組織的一場戰鬥,也不是一場烈度較大的戰役,卻是一場波及範圍和影響力更大的局部戰爭。
‘戰爭是政治的延續’,這些年來趙昺對此的理解隨着身份的不斷轉變有了更深的理解。初時他也就知道這句話,理解也就在字面的意思,而那時帥府剛建手裡也只有千八百人,想的也是如何能夠保住命,什麼復國救民就是嘴頭上的漂亮話,哪裡又什麼政治目標,更不會有長遠的戰略,琢磨的是如何取得眼前戰鬥的勝利。
待到了瓊州,面對‘一貧二窮’和敵軍環伺的局面,趙昺考慮的就是如何撐住場面,籠絡住人心,站穩腳跟。而他那時的水平有限,只能是以戰術視角去看世界,靠着勇氣和前世的經驗解決戰略問題,說白點兒也就是頭疼醫頭腳疼醫腳,充其量做的只是一個知州的工作。
不過這段時間也不長,趙昺很快就當上了皇帝,並將行朝遷至瓊州。形勢的變化就逼的他不得不從更大的格局上考慮問題,但主要還是‘求生存、求發展’,復國雖然已經提上日程,可在他看來還是一個遙遠的夢,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實現。而他也自知頂着皇帝的名頭,做的卻是一方封疆大吏的工作,境界有所提升,也勉強可以用戰役眼光審視世界,解決問題。
即便是趙昺做出收復江南的決定時,對局勢的判斷也是片面的,削弱蒙元在江南的統治力,打擊其經濟,算計忽必烈及發起的護陵之役都是站在組織一場大戰役的角度上,根本沒有想到能夠自己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佔據整個江南,他甚至已經做好了一旦戰事不利就退回瓊州預案。
現在回想起來,趙昺都會冷汗直流,連呼僥倖。當時可以說是一場亂戰,幾個戰場同時打響,他們勝在出其不意,瞬間將整個江南攪成了一鍋粥。蒙元方面根本沒有做好應對準備,只能被動的應戰,加上忽必烈突然暴斃,朝廷也是一片混亂,這才讓趙昺得以控制住了局面。
由於缺乏政治上的考慮,當時也並沒有制定出相應的預案,趙昺只能是倉促應對,雖然不至於釀成大錯,但是想想彼時政策並非沒有缺陷。可在衆臣的輔助下,他也算是勉強應付下來,而接下來的‘內鬥’就讓他疲於應付,手忙腳亂了。
那時的趙昺已經做好了最壞打算,甚至準備利用軍隊接管政權,實施軍管,完成過渡,從而鞏固自己的帝位。好在有應節嚴在其中斡旋、調和,化解了政治危機,平息了朝廷可能的分裂。而那段被‘奪權’的時間,亦讓他也得以反思自己的所爲,讓他明白了自己的短板,清楚若想鞏固地位,就必須學會以一個最高統治者的眼光審視世界,才能做出正確的決斷。
有了這個覺悟,趙昺對發動戰爭也更爲審慎,而非過去只需考慮戰鬥能否勝利,卻是要想到‘最終目標’,也就是戰爭計劃,如何使整個軍事活動成爲具有一個最終目的的統一行動。就是說戰爭計劃使得各種軍事行動都指向了最終目標,這樣所有的軍事行動目標明確,而不是各自爲政。
趙昺清楚戰爭和政治相互影響,政治目標影響戰爭目標,戰爭是政治的工具。戰爭計劃要涉及到四方面,包括作戰方針,使用手段的範圍,使用力量的大小和時間的影響。而方針指的是引導事業前進的方向和目標,還要根據敵我雙方的政治目的;敵我雙方的的力量和多種關係;敵我雙方的政府和人民的特性及能力;其他國家的政治結合關係和戰爭對它們可能發生的影響。
他記的對於戰爭計劃的概念,《戰爭論》是如此描述的:戰爭計劃總括整個軍事行動,並使它成爲具有一個最終目的的統一行動。人們如果不知道用戰爭要達到什麼以及在戰爭中要達到什麼),那麼就不能開始戰爭,或者就不應該開始戰爭。這個主要思想規定了作戰的一切方針,確定了使用手段的範圍和所用力量的大小,而且會一直影響到軍事行動的最小環節。
而戰爭計劃對於戰爭結果有兩種理論,一種是戰爭是整體,一切取決於最終結果;另一種是戰爭是相互獨立的,最終結果是單個結果的積累。趙昺以爲第一種可以視爲基本觀點,第二種則是第一種在具體情況下的修正。趙昺則認爲戰爭是由一些各自獨立的結果構成的,這些結果就像賭博中的各自獨立的‘局’一樣,前幾局的輸贏對以後的輸贏並沒有影響,而人們卻可以把每個單個的結果像籌碼一樣積存起來,從而改變局勢……
“各位丞相,蒙元近日對我朝潤州至江口一線部署重兵,朕以爲敵是欲自運河南侵,直逼京畿地區。當下我軍雖已進入戰備,但處處防守十分被動!”趙昺召集在朝的幾位執宰商議江東防務,聽取他們的意見,他指着桌上的輿圖簡單的介紹了當前的敵我形勢。
“陛下,臣以爲此戰應堅決反擊,最好能夠與敵重創。如此不僅可以保我京畿安全,還能牽制敵河南山東行省的兵力,減輕荊湖一線的壓力。”陸秀夫首先言道。
“臣以爲當下收復川蜀之戰在即,湖廣制置司承擔着籌措輜重和增援的任務,而長江水軍的主力幾乎全部西調。若是江東再行開戰,只能依靠江東制置司獨立作戰,臣以爲力有不逮,因而還是以防禦爲上,而非全力反擊!”主管兵務的參知政事江璆想了想言道。
“臣以爲江知事所言甚是,若是我朝發起全力反擊,難免調動大軍過江,如此江東兵力空虛。而江東不僅是京畿所在,且是我朝稅賦的主要來源之地,一旦失守則舉國動盪!”劉黻沉吟片刻捋捋鬍鬚道。
三人分別發言,而應節嚴在旁眯着眼睛,一副似睡非睡的樣子,若非趙昺看到其手指在腿上輕嗑,還真以爲其睡着了。在中秋之後,應節嚴便上奏表請求致仕養老,他當下就予以駁回,但老頭兒又再次上奏,他這次乾脆扣下不發。而今天開來其歲數畢竟大了,精神已經不濟了。
“先生以爲呢?”趙昺探身出言相詢道。
“陛下,臣以爲陸相所言極是,應堅決對敵進行反擊!”應節嚴好像才反應過來似的,輕咳兩聲說道。
“陛下,臣亦以爲此戰當大打,且應深入江北,以求全勝!”樞密副使韓振此刻出言道。當前趙昺兼任樞密使,便由其主持日常事務,因此也有了參加廷議的資格。
“陛下,當前兩國尚在和議之中,臣以爲蒙元在江北示威,無外乎是在談判中失利,想以此進行訛詐。因而臣以爲蒙元意不在戰,只要其見我朝防守嚴密,無隙可乘便會自退!”劉黻這時言道。
“劉知事所言,吾不敢苟同!”陸秀夫接言道,“我軍雖在江南布有重兵,但防線長達千里,要處處佈防則尚需要動員十數萬的鄉兵和役夫,即便如此也難保沒有疏漏。一旦敵軍過江,哪怕只是數百人也會引發朝野震動,人心惶恐,如此不若就過江一戰!”
趙昺此時聽着幾位執宰爭論,他並沒有過多的干涉。他早就明白戰爭既然是政治的工具,那麼戰爭必不可免地具有政治的特性,所以它必須要用政治的尺度來加以衡量發動戰爭的利弊,而戰爭的主要輪廓仍始終是由政府決定的,用現代專門的術語來說,戰爭決定於政治當局,而不是由軍事當局決定的。
且戰爭無非是政治交往用另一種手段的繼續,但要同時指出,這種政治交往並不因戰爭而中斷,也不因戰爭而變成某種完全不同的東西,無論使用怎麼樣的手段,政治交往實質上總是繼續存在的;而且,戰爭事件所遵循並受其約束的主要路線,只能是貫穿整個戰爭直到媾和爲止的政治交往的輪廓。
因此,戰爭就其主要方面來說就是政治本身,政治在這裡以劍代筆,但並不因此就不再按照自己的規律進行思考了。爲了準確知道進行戰爭需要使用多少手段,要考慮敵我雙方的政治目的是必須的,這涉及到考慮敵方和我方的力量和多種關係,考慮敵方政府和人民的特性和能力,及其我方在這些方面的情況;還應該考慮其他國家的政治結合關係和戰爭對它們可能發生的影響。
這也就是說不能是趙昺一個人所能決定的了,而必須對所有問題進行綜合考慮,聽取多方面的意見,即使他主觀上希望擴大戰爭,但也必須要遵循這個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