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何處此言?”對於趙昺的說法,幾個人都不大讚成,應節嚴看其他都不說話,便問道。????
“唉,幾位都是博覽史籍,當知自秦始皇帝起,能以古稀之年善終者又有幾人,朕若是能活到先生的歲數便足矣啊!”趙昺喝口茶說道。
趙昺說皇帝命短當然不是胡說八道,在前世他看過一篇文章,有位好事者對歷代的皇帝壽命做過一個統計,現當皇帝的很少有長壽的。其採摘的數據來自有有確切生卒年月可考的皇帝共有二百零九人,他們平均壽命僅爲三十九歲多。有人指出,中國古代人口的平均壽命不過三十五歲,因此,皇帝的平均壽命並不低。可是,三十五歲的平均壽命中包括大量的夭折人口,事實上,古代人均壽命之低主要是由於極高的出生兒死亡率造成的。如果除掉這個因素,人口學家推算,中國古代人口的平均壽命可達五十七歲。
衆所周知,生下來就死掉的人不可能成爲皇帝。因此,五十七減去三十九,中國皇帝的平均壽命比普通人要低十八歲。除去非正常死亡因素,皇帝的健康水平低是造成皇帝整體壽命低下的重要原因。宋明兩代政治秩序較好,皇帝大都是善終,然而平均壽命仍低於社會平均水平。兩宋十八位皇帝,平均壽命四十四歲多。明代十六位皇帝,平均年齡四十二歲多,其中只有五個皇帝壽命高過均齡,其餘十一帝皆低於均齡。
壽命短當然以身體素質差是分不開的,明朝從宣德帝到正德帝這祖孫五代竟然都在而立之年左右撒手人間,其中的成化帝也僅僅是剛過了四十歲。其中明光宗登上皇位僅一個月,因爲多幸了幾個女人,就撒手人寰,其身體的虛弱可知。而本朝的神宗皇帝只因爲徵西夏失敗,而王安石的改革又遭到反對,不得不終止變法,因此上了點火便壯年而逝,這麼點打擊都承受不了,顯然身子骨也不強。
另外皇帝也是個非常危險的職業,非正常死亡率非常高,中國曆代王朝,包括江山一統的大王朝和偏安一隅的小王朝,一共有帝王六百一十一人,其中,正常死亡的,也就是死於疾病或者衰老的三百三十九人;不得善終的,也就是非正常死亡的二百七十二人,而他就差點做了分母。非正常死亡率爲百分之四十四,遠高於其他社會上的職業。而現代最危險的職業是採礦,可也沒有達到這麼恐怖的地步,倒是和棒子國的總統非正常死亡的數據相近,顯然他們還沒有進步。
“陛下龍體康健,自然要比臣長壽的!”應節嚴聽了沉默片刻,想想陛下所言真的不假,也只能如此敷衍道。
“陛下身負復國大業,又有上天庇護,怎麼會夭折。”文天祥也訕笑着道,他都沒有想到過此節,而小皇帝心裡卻明鏡似的。
“呵呵,朕自知壽之長短在天不在我,思之無益,但是這每日的辛苦又有誰知!”趙昺擺擺手笑着說道,他明白生死之事誰也決定不了,不是你想不死就能不死的,而當皇帝的辛苦他卻是深有體會的,而這其中的根源倒與其他皇帝不同,他不是爲了至高的尊榮,而真的只是爲了保住性命,但是方式卻無不同。
因爲趙昺現在明白每個皇帝不論是爲了榮華富貴,還是性命,先必須牢牢握住這至高無上的權力,一絲一毫也不能放手。因爲利益的焦點必然是力量的焦點。普天之下有多少精英人物在日夜垂涎、掂量、窺測、謀劃着大位。他必須像愛護眼睛一樣地愛護自己的權力,一分一秒也不能鬆懈。而被剝奪權力的恐懼使皇帝們神經常年高度緊張,甚至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呈現某種精神病態。
朱元璋在寫給自己繼承人的《皇明祖訓》中,就鮮明地表現了這種過度戒備心理。大概意思就是每天都要當成是在戰場上一樣,白天注意觀察周圍人的言語舉動,晚上要嚴密巡查,搞好宮內安全保障。即使是朝夕相見的心腹之人,也要提高警惕,所謂有備無患也。如果有機密之事要與親信商量,需要屏退旁人,那麼也不能令護衛們退得過遠。最多十丈,不可再遠!……兵器、甲冑,不離左右,更要選擇數匹良馬,置於宮門及各處城門,鞍韉俱全,以防意外……
這些還只是來自於每個皇帝內心的恐懼和煎熬,不能對外人道哉,可身體上同樣要承受過度的辛勞。趙昺現在就如同前輩們一樣,爲了保證自己的意志絕對暢通,爲了保證自己對權力的獨佔,粉碎對皇權的任何威脅和挑戰,同時也不得不把自己變成牛馬,擔負起沉重的工作負荷。
那些雄才大略的皇帝,更是每一個都不得不成爲工作狂。秦始皇每天規定自己必須看完一百二十斤的竹簡文件,才能休息。據史書記載,洪武十八年九月的八天之內,朱元璋閱讀奏摺一千六百六十件,處理國事三千三百九十一件,平均每天要閱讀奏摺二百多件,處理國事四百多件!
康熙皇帝對歷代帝王短壽有很好的總結,他在遺詔中對皇帝的辛苦深有感觸地說:“自古帝王多享年不永,書生們每每因此多有譏評。他們怎麼知道,皇帝面對的政務之煩,使人不勝其勞。做大臣的,想做官就做官,不想做就不做,回家抱抱孫子,優遊度日。皇帝們就沒有這樣幸福。皇帝的重任不可以託付給旁人,所以舜帝直到死在蒼梧時,禹帝直到死於會稽那一天,都沒有享受過安寧的生活。當了皇帝,就沒有退路,怎麼敢奢想安逸!”
趙昺覺的康熙說的是心裡話,而後人拍攝的康熙大帝卻高唱《讓我再活五百年》,那其肯定沒有深究過歷史,估計晚年的康熙早累的不想活了,希望快點結束這生不如死的日子。而雍正皇帝顯然沒聽他爹的話,在位期間,自詡“以勤先天下”,不巡幸,不遊獵,日理政事,終年不息。在位十三年,寫出了一千多萬字的硃批,最終累死在書案之上。
趙昺今年剛八歲與康熙繼位的年齡差不多,卻要比其親政前辛苦多了,每天不僅必須處理大量的軍政事務,就連出徵這麼危險的事情,也得親力親爲,以防被他人假手軍權。如此下去,他覺得自己猛活到康熙那歲數都難,若是有幸不被蒙古人宰了,恐怕也難逃早夭的下場。
“陛下辛苦,大家都清楚,卻無力分憂,真是慚愧!”高應鬆嘆道,他也是在撤離甲子鎮便追隨小皇帝的,親眼看着陛下帶着兩、三千散兵遊勇和一幫老弱婦孺開府,又到了荒蕪的瓊州,簡直就是白手起家一步步的打造了一支強軍,在瓊州站穩了腳跟,解決了生存問題,此後又連敗元軍登上皇位,可也只在瓊州暫留一個多月,又率軍攻打泉州,可以說是沒有半刻閒暇,往往使人忘記其還只是一個小孩子。
“唉,都說皇帝乃是天下之主,其實卻是天下人的奴隸!”趙昺也跟着嘆口氣道。他算是知道‘爲人民服務’是怎麼來的了。不過當皇帝卻是自找的,因爲他們不幸的根源在於權力巨大,皇帝是天下最自由的人,因爲他的權力沒有任何限制。皇帝又是天下最不自由的人,同樣因爲他的權力沒有邊界。爲了讓天下人成爲自己的奴隸,皇帝自己便只能先成了權力的奴隸。
“陛下如此說,真是讓臣等慚愧,又如何敢當!”文天祥下了一跳,趕緊施禮請罪道。
“你們想想,朕每日丑時就要起牀習文練武;寅時便要上朝聽政,即便非是朝會,也要召集衆宰執議事;下朝後還要批閱奏章,聽幾位先生授課。反正只要朕出了寢宮,吃什麼、穿什麼便,坐在哪裡,走路邁哪隻腳都要守規矩,簡直是太累了!”趙昺忍不住抱怨道。他當王爺的時候,雖有些規矩,但是總體來說自己還是自由的。可當了皇帝便完了,他就像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必須都按照規定動作去做,否則就會招來‘程序員’們的強制修改。
“陛下乃是萬民之師,天下楷模,必須正己纔可以一人正而正天下!”應節嚴聽了皺皺眉說道。
“朕也知如此,因而一直努力去做,但是規矩太多,讓朕太累了。每日的俗物已讓朕筋疲力盡,又要時時守着那些規矩,真是生不如死啊!”趙昺哭喪着臉道。以他的體會除了勞累之外,皇帝的生活還有一個突出的特點:刻板。本來,世俗權力的巨大,已經摺騰的皇帝們身心疲憊,可是傳統文化對皇帝的要求還不止於此。
中國是一個禮治社會,既然皇帝是天生聖人,那麼一舉一動更應該體察天道,遵守禮儀,有章有法,完美無瑕,以爲天下衆人之表率。因此,歷代相積,建立了一套建立在“禮法”之上的完整的帝王守則,使帝王的生活,每一分鐘無不處於被規定之中。所以趙昺有時覺得征戰在外都比在宮中好的多,起碼自己有個放鬆的機會,也難怪乾隆、康熙和徽宗皇帝都愛偷着往宮外跑,想是也受不了這些無處不在的規矩,要出去呼吸口自由的空氣。
“陛下,爲君者只有克己奉公,纔可成爲明君,不要爲俗世所紛擾,這種話切不可再言!”應節嚴見陛下越說越不像話,趕緊制止道。
“昏君、明君?各位愛卿可否告訴朕天下可有明君?”趙昺苦笑着問道。
“堯、舜、禹之三皇,漢之武帝,唐之太宗都是受民愛戴之明君;夏桀商紂,及北齊後主高緯當乞丐,齊廢帝東昏侯蕭寶卷捕老鼠、睡懶覺、驅百姓之流皆是昏君。”文天祥立刻回答道。
“非也,舜爲要堯禪位於己而將其囚禁;禹爲得位而將舜流放,並打破禪讓制度傳位於子;漢武帝窮兵黷武,數次遠征耗盡國財,百姓疲憊,使漢國力日衰。更有巫蠱之禍屠殺重臣,戕害皇子;唐太宗爲奪位殺兄弒弟,迫父禪位,又如何稱得上明君?”趙昺笑笑道,“北齊後主高緯當乞丐,齊廢帝東昏侯蕭寶卷捕老鼠、睡懶覺、驅百姓雖行爲荒誕,卻也沒有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吧,反而正應了道家無爲而治!”趙昺擺手反駁道。
“這……他們道德之上確實有虧,但瑕不掩疵,也稱的上明君!”衆人被陛下問的啞口無言,文天祥沉吟了一會兒言道,卻也顯得底氣不足。
“呵呵,文相如此說卻有推託之嫌,若如你所言朕不過是殺了幾個叛賊,多吃了幾塊肉,與親近的兵丁聊了幾句天,怎麼就成了昏君之相了?與他們相比這些事只怕連小過都算不上吧!”趙昺笑着說道。
“陛下,無因善小而不爲,無因惡小而爲之,千里之堤潰於蟻穴,這些雖是小節也要節制!”文天祥卻來勁了,立刻挺着腰板正色道。
“唉,理都在你們嘴裡,想怎麼說便怎麼說。”趙昺聽了搖頭嘆氣道。以儒家道德規範來評價歷代皇帝,‘聖君’已是鳳毛麟角,而爲後世所紀念和景仰的歷代成功帝王加起來不過十數名,而庸主、昏君、暴君則比比皆是,佔到百分之九十還多,相當一個明君難度之大可想而知,他覺得自己反正是達不到。
“陛下……”
“你們不必再言,朕只想盡一個君王之責,並不想名垂青史,那太累了!”趙昺看他們紛紛要舉手言,立刻打斷道。他算是知道了,皇帝這個職業挑戰性過大,在工作中要體會成功感最難,體會到的挫折感卻最多,你做的再好他們都不會表揚你,還得從中挑出些毛病,若是有人歌頌還得被扣上獻媚的帽子,反正怎麼做都不落好,有苦還說不出,那自己又何必活的那麼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