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氏隔着石桌伸手捏了下樑愈忠的手背,也不知道該從何安慰,猶豫着問道:“聽你這樣說,那爹的意思是不給治了?”
‘喉症’在鄉下人眼中,那是要命的不治之症狀。孫大虎和孫二虎的娘,也便是孫氏的大媽,那時候就是得了喉症死的。
樑愈忠和錦曦以前也聽孫老太她們說起過,說是得了那種病,起初還能吃些細軟的東西,到後來是水都喝不進口,整個人給餓的皮包骨,到最後活生生的餓死的。
錦曦將喉症跟現代醫學裡的某一種病症一對比,發現驚人的相似,估計讓這個時代的鄉下人聞風喪膽的喉症,應該也就是上一世,現代醫學都無法攻克的食道癌!
錦曦垂下眼去,若是真的,那她也真是從心底爲譚氏感到惋惜和擔憂。
樑愈忠苦澀一笑,對孫氏搖了搖頭,道:“幾年前,里正家的老父親,也是診斷出來患了那種病。像里正他們那樣的人家,還有親戚在縣城那塊,人脈,錢財,不管哪樣都不錯,四處求醫問藥,把個老頭子折騰掉大半條命不說,最後還是死在那個病上!”
“那。曦兒爺的意思,就是要我們不要聲張,好好的讓曦兒奶過完這最後……”孫氏說不下去了,縮回手在那抹淚。雖然從進門的那一日開始,便一直被這個惡婆婆欺壓,孫氏從來沒有在心裡咒罵過譚氏,若有抱怨,那也是怪自己命不好,怨不得別人。
但是,當今夜真正得知譚氏將要不久於人世。前面那麼多年的欺壓日子,似乎一下子就在孫氏的記憶裡,淡遠了。甚至,跟這生死比起來,從前那十多年的欺壓日子,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夜風微涼,大槐樹上偶爾灑下一兩片huā瓣,落在石桌上。兩口子相向而坐,相顧無言,一個低頭抹淚。一個扼腕低嘆,氣氛瞬間沉悶下來。
錦曦動了動坐的有點僵硬的身子,看了眼自己爹媽這副失魂落魄的悲傷樣子。試探着出聲道:“但凡有那種大病的,多少會有點端倪不是?我瞧着奶那氣色,比以前還要好。指不定,我爺是見這回的事情鬧大了不易收場,就編出這個來嚇唬爹孃你們。好讓咱們不要再追究二伯他們,就此翻過這一頁……”
“不可能!”
錦曦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樑愈忠給出聲打斷了。
樑愈忠略有不滿的擡眼看向錦曦,道:“你爺再如何,也不可能拿你奶的健康來做文章,那不吉利!再說。你奶那病又不是你爺給診斷出來的,是人王老大夫給診斷出來的!”
錦曦瞧見樑愈忠有點惱怒的樣子,曉得自己這回的疑問不合時宜。趕緊乖覺的閉嘴。
鎮上的王老大夫?錦曦留了個心眼,回頭去鎮上,得找個機會親口問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既如此,那從明日起,我每日都變着huā樣的。給曦兒奶做好吃的,親自送過去……不然。等到後面她吃不進嘴,就啥都沒用了……”孫氏低聲道,樑愈忠點點頭,兩口子又開始對坐着悲傷。
人活一世,匆匆幾十載,只有生前日子過到了,纔是真的賺到了。等到人一死,兩眼一閉,墳頭長滿雜草,任憑後人拿再多的供品,也是枉然。錦曦得出一個感悟,活着不是目的,享受其中的過程,纔是要緊。
大槐樹下面石桌邊的三人沉默的當口,那邊,董媽和簡氏步伐匆匆的進了內院,正朝這邊走來。藉着月色,錦曦看到這婆媳兩個的臉上,都是一副神情怪異的樣子,尤其是簡氏,那頭髮梢還在往下滴答着掉水。
樑愈忠因爲是背對着那邊,加之又沉浸在自己的悲慟中,對董媽和簡氏的到來沒有注意。但是,孫氏和錦曦卻都留意到了。
一大家子吃過夜飯後,簡氏想去洗頭,後院的井水太過清涼,簡氏便決定去那邊池塘裡洗。
夏日的池塘水經過一天的日曬,水是溫和的,很適合洗頭。董媽正好也要去池塘邊搓洗兩塊帕子,婆媳倆便跟孫氏這招呼了一聲,踏着月色去了那邊的池塘。
錦曦估摸着時間,這婆媳倆去了大概半碗茶的功夫不到就回來了,還這樣一副惶急的樣子,鐵定是有事情。
孫氏擡頭關心的詢問簡氏是怎麼了,簡氏很慌張的擠出一絲笑,搖頭道沒事,就去了飯堂拿東西,拿完東西便惶急的出了內院去了前院。
孫氏一心在糾結譚氏的喉症上,也就沒太往深裡去想,繼續坐在那裡陪着樑愈忠沉默。
這邊,董媽拿起米糠的籮篩,往裡面拌了剁碎的青菜葉子,定時去側院那餵豬和雞鴨。走出兩步,還是忍不住轉頭對這邊石桌旁的孫氏道:“夫人,有隻雞母這兩日有些不安分,你過來瞧一瞧吧。”
孫氏訝異了下,擡眼看向董媽那邊,董媽在朝自己一個勁兒的使眼色,又瞟了眼樑愈忠那邊,孫氏詫異,一般這個季節,雞母是不太會孵蛋的,董媽這樣說,難不成是有什麼話要揹着樑愈忠,私下裡跟自己說?孫氏這樣想着,起身跟隨董媽去了側院。
錦曦把董媽的神色舉動全看在眼底,她們前腳走,她後腳就跟樑愈忠那打了聲招呼,跟了上去。
孫氏和董媽站在側院和主院交界的那排鏤空牆壁邊,董媽正跟孫氏那小聲嘀咕着話,錦曦站在拱形月亮門的後面,隔着一道鏤空的雕huā牆壁聽她們倆說話,當她聽到董媽口裡說出的內容時,着實驚呆了。
“……董媽,這大晚上的,你和文芸娘沒瞧錯?確實是曦兒她姑?”孫氏還是不敢置信,拽住董媽低聲詢問。
“……我們倆都親眼瞧見的,月亮天,柳樹後面,那個女的一準就是大小姐那姑,那身形金雞山村,再找不出第二個來了……”董媽很肯定的道。
“我的天哪,這是遭的哪門子的孽啊,都是訂了親的人……”孫氏一籌莫展,想了下,突然又問:“那跟曦兒姑在一塊的那男的,你們可瞧見了是不是張大強?”
董媽遲疑了下,搖搖頭道:“這還真不敢肯定,那男的背對着我們,又隔着池塘,只瞧見一身光溜溜的……不瞞夫人,我當時也是跟夫人想到一處去了,想再仔細瞧瞧他是誰,我家那媳婦,夫人你是曉得的,兩個娃兒的娘,卻還是臉皮子最薄的一個人,當下顧不得洗頭,轉身就回了,我也只得回來。這事……夫人您看……”
孫氏輕嘆口氣,朝董媽擺了擺手,叮囑道:“這樣的醜事,說出去抹黑的是整個老樑家,曦兒她奶……罷了,董媽,今夜的事情莫要聲張,也莫要再提了,就當做……啥都沒瞧見,隨她去吧,哎!”
“聽夫人的吩咐,那我先去把飼料給餵了。”董媽道。
“我跟你一道去,順便抓一隻小母雞,明個用百合幹煨上,晌午飯前給曦兒奶送去。”孫氏道,兩個人的腳步聲隨即朝着側院後面的雞棚那邊漸漸遠去。
拱形月亮門這邊,錦曦靠着院牆,嘴角高高翹起。
想不到哇想不到,樑愈梅竟然還這樣熱衷打野戰?也不怕那水邊的蚊子吸乾她的血?
雖然孫氏叮囑董媽,這事裝作不曉得,不過,錦曦可不想裝不曉得。白日裡樑愈梅在二房屋子裡,爲了維護樑愈林他們而說的那些話,再次浮現在錦曦的耳邊。
錦曦輕哼了聲,不管那男人是不是張大強,不是反而更好,錦曦決定要送她一份驚喜,於是,快步去了主院的前院,找到了阿旺。
阿旺的身手不如阿財,但是阿旺最擅長的就是神出鬼沒。譬如那時候樑錦蘭躲在尼姑庵裡悄悄墮胎的事,錦曦就是讓阿旺將那墮胎藥渣神不知鬼不覺的送去了鎮上楊記布莊的門口。
錦曦找來阿旺,跟他耳語了幾句,阿旺胸有成竹的拍了拍胸,道:“大小姐,你就瞧好吧!”說完,就闊步朝院子門口走去,走出兩步,又折回來,一拍腦門子,道:“瞧我,倒把自個的身份給忘記了,哪有賊從正門出入呢!”說完,三兩步跑到院牆底下,如猴子一般靈敏的爬上院牆,翻了出去。
這邊,錦曦又找到阿財,兩人也出了院子,來到自家那兩畝地的棉huā地裡矮下身蹲着,目光投向隔着一片池塘的對面那幾排柳樹後面,因爲隔得有些遠,瞧不真切,不曉得那一對正HAPPY的男女,有沒有云收雨散?
阿財沉默的跟在錦曦身後,對她這大晚上的突然出門雖然心裡不解,但卻半句也不追問。錦曦怎麼吩咐他就怎麼做,小姐如果覺得能說,他就聽,小姐沒有說,那也是有小姐的理由。
但是畢竟是練家子,阿財的夜視眼力,自然比錦曦要好。很快,池塘對面柳樹後面的動靜,就被他察覺了。
他看了眼身側蹲在棉huā地溝裡,正一臉肅色以待的錦曦,阿財忍不住嘴角抽了下,沒想到大小姐還有這樣的嗜好啊?可是,她瞧得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