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曦急匆匆回到小北門的鋪子那塊,瞧見孫大虎正站在燒烤架子後面,架子裡面炭火正旺,上面一溜兒的擺着各種待烤的食物。燒烤架子前面,站着一羣吸着鼻子,留着口水的半大孩子。目光都直勾勾盯着面前噼噼啪啪作響的燒烤架子。
燒烤架子上的食物有葷有素,還有糕點小吃。各種食物的香味飄出來,又融合在一塊,走過路過的人都忍不住被這邊的香味吸引。
錦曦沒有下車,只撩開車廂簾子從裡面探出身子來,朝正弄燒烤的孫大虎,急匆匆交代了兩句話,便讓阿貴掉轉了馬車,迅速駛離了小北門。
孫玉霞正在裡面給客人舀菜,聽到外面的馬車聲音和說話聲,拿着鍋鏟出來,只看到錦曦的馬車拐過前面的十字街口,喊都來不及。
“這是怎麼了?趕着去哪?”孫玉霞問門口的孫大虎。
“曦兒說,路上遇到了金雞山村那邊的人,說是大姐和姐夫讓她趕緊家去一趟。”孫大虎道。
“啊?這般急,不會是出了啥事吧?”孫玉霞頓時就不安起來。
“曦兒沒說有啥事,我問了,也沒問出來,還跟我笑來着。”孫大虎道,把燒烤架子上烤熟且冒着香氣的各種葷素類食物,一一分給面前站着等候着的一羣半大孩子們。
轉身對孫玉霞這邊道:“不過,我見她撩起車廂簾子說話時,車廂裡面沒有啥年貨。”
孫玉霞皺眉咬脣,在門口轉了兩步,裡面鋪子裡傳來顧客添飯的聲音,孫玉霞扭頭朝裡面吆喝了一聲‘來咯!’同時又跟孫大虎道:“玉寶去了城隍廟后街的郭家。你趕緊去把玉寶給找回來,他不是這幾日學堂放假嘛,讓他也跑一趟金雞山村,去看看是不是我姐他們那出了啥事!”
孫大虎‘誒!’了一聲,把手裡的活計交給另外兩個鋪子裡打雜的夥計,鞋子都沒換就快步跑了!
疾馳的馬車上,錦曦坐在車廂裡,雙手交搓着放在腿上。以往最愛欣賞的路邊景物。此時都沒有興趣。馬兒在官道上撩開了蹄子的跑,可是錦曦還是覺着慢。
不曉得從縣城回金雞山村,還有沒有其他的小道捷徑呢?
隔着一塊簾步,跟阿貴並排坐在前面的阿財,好像能感應到錦曦心裡的焦灼,他的聲音從簾布外面傳過來。
“小姐。積雪初融,小道上必定有些地段是泥濘不堪。我們還是走這官道來得快。”
簾子後面傳來小姐低低的‘嗯。’了一聲,便沒有其他聲音。
阿財不放心。又道:“那事……小姐也莫要太過焦憂,少主吉人自有天相,福伯即便傳信給小姐,想必也是告知少主回來一事。少主身子並無大礙。”
這回,簾布後面的小姐不能淡定了。阿財本還以爲小姐會把壓在心裡的各種擔憂跟他說出來,沒想到小姐只是動了動身子,然後,車廂裡面焦躁的情緒再次被壓了下去。
“嗯,阿財,我不瞎想。很快就能到了,到了一看。是何情況都清楚了。”
錦曦收聲道,攤開手,掌心裡握着阿貴先前交給她的那張小紙條。上面是福伯的字:主病重,望速歸。
病重?病重!錦曦不由想起半年幫文鼎換藥,他身上那些慘烈的傷,手指下意識揪緊了。
阿財再無話說。轉過身來保持沉默,阿貴不停的揚鞭催馬。錦曦從車廂兩側的小窗裡看着外面飛馳而過的景物,隆冬時候,破近年關,官道兩側的白樺樹葉子枯落,一根根樹幹光禿禿的矗立在路旁。
衰草連天,遠遠近近的視野裡,大多是黑色的凍土。看得人心情更加焦灼。
終於,馬車駛進了長橋鎮,徑直去了鵲橋巷子的文鼎住所。
熟悉的巷子,熟悉的小院,錦曦已經有將近半年的功夫沒有過來這裡。院門從裡面打開,站在門口的老者福伯,頭上的白髮突然多了許多,背也微微佝僂了一些,老態備顯。
看到站在門口的來人是錦曦,福伯的眼眶當即一紅,擡起袖子擦了下眼角,欣喜道:“錦曦姑娘,你來了?可比老奴預料的還要快!”
“福爺,小姐一接到你的飛鴿傳書,就馬不停蹄的趕了過來,路上都沒歇半步腳喝半口水。”阿財道。
錦曦擡手製止住阿財的話,問福伯:“文大哥幾時回來的?如今什麼情況?”
“回來已有三日了,一直不讓老奴給二虎少爺他們知會一聲。至於少爺的病況……小姐,老奴三言兩語說不清楚,等會小姐去見了少爺,自然就明白了。”
聽福伯這麼一說,錦曦的心裡更是七上八下。
“小姐辛苦了,老奴實在是沒有法子,想着從前小姐於少爺的情分,就冒昧給小姐去了書信。萬望見諒,快裡面請!”
福伯說着就讓開身,錦曦也沒跟他多做客氣,跨進院子一邊朝後院文鼎的住所趕去。阿財和阿貴自覺的留了下來,隨着福伯去了。
錦曦再次走進後院,順着左側的抄手遊廊徑直往文鼎的屋子裡趕去,不過才大半年沒過來這裡,可眼前這些熟悉的場景卻恍若隔世。
錦曦站在文鼎的屋門外面,深吸了口氣,這才輕輕叩了幾聲門。在來的這一路上,她都在心裡不停的想象着文鼎的傷勢會是怎麼樣,她要如何去安慰開導他。想要給受傷受挫的人帶去良好的心裡疏導,首先她自己得要保持一顆輕鬆樂觀的心態才成。
“進來。”屋裡,傳出一句淡淡的聲音,低沉,清冷,卻又是那麼的熟悉。
錦曦徐徐吐出一口氣,伸手推門進了屋子。
沒有想象中的,如上回那般的滿屋血腥和藥味,也沒有想象中的,四下的窗戶都緊閉的晦暗陰潮。
屋子裡,光線明亮且柔和,屋裡的傢俱擺設,亦如從前他在時那般井井有條。牆上掛着書法大家的字畫,桌上倒扣着茶壺茶盅,挨着東牆是一排書架,書架下襬着一張書桌,桌上筆墨紙硯俱全。一旁的半人高的青huā瓷瓶裡面,插着一把含苞待放的臘梅。
牀上的帳幔從兩邊挽起,牀裡面還掛着一副弓箭。柔軟的被子掀開一角,顯然,人已經下了牀。
錦曦稍稍訝異了一下,目光從牀上移回,終於在南面的窗戶下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背影。
他坐在一把有靠背的大紅木椅子上,椅子上面墊着柔軟的座墊,他披着外面的衣裳整個身體靠坐在椅子裡,背對着錦曦,面向南面的窗外。
錦曦往前走了兩步,又打住,試探性的喊出了一聲:“文大哥?”
自打認識他的頭一日起,每每出現在人前的文鼎,從來都是身姿挺拔,如蒼松翠竹,傲然而立。縱然上回他身負重傷,也是傲氣不減。何嘗見過他這般慵懶無力的陷在椅子裡呢?
聽到身後的喊聲,文鼎並沒有如錦曦預期的那樣驚喜回頭,他依舊坐在那裡,目光似乎被窗外的什麼好景緻給吸引住了,頭也不回,聲音卻淡淡,低低的傳了過來。
“曦兒,是我,我回來了。”他道,頭還是沒有轉過來。
錦曦更加詫異了,莫不是他受傷的部位在臉上,毀容了所以不好意思轉過臉?想及此,錦曦快步走上去。
“曦兒,別過來!”他道,聲音染上焦急和難掩的慌亂。
但是,錦曦已經站在他面前了,且一下子擋住了大半從南窗外照進來的光線。
文鼎猛然擡頭,錦曦下意識低頭,兩個人的視線就這樣對接在一塊。
大半年不見,文鼎的容貌依舊是一如既往的俊美,但是整個人卻是清瘦了許多。從前是從頭到腳的乾淨清爽,如今下顎處竟然冒出了一些青色的胡茬,讓他看起來有些憔悴。
他的眼睛還是一樣的微挑的鳳眼,但是眼底昔日閃爍的神采退了幾分,多了些黯淡和沉默。
錦曦鼻頭有點微酸,這半年來,他的日子鐵定不好過。他穿着裡面白色的中衣坐在椅子上,身上披着一件石青色斜紋的外袍。
石青色的外袍,青色的胡茬,因瘦削,他的臉型更如刀雕斧鑿般立體,五官也越發的冷峻。
帶給錦曦的感覺,不再是從前那個陽光爽朗的大男孩,陡然間,多了幾分滄桑和成熟的氣質。好在,他的神情雖然憔悴且帶着疲憊,但眼底卻依舊閃爍着光華,沒有錦曦預料且最爲擔憂的低落萎靡。
錦曦沒來及察覺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喜悅,目光隨即從他的眼中移開,在他身上打量了幾個來回。
待到確定他的身上並沒有上回那般明顯的傷痕和血溢出來,氣色也沒有蒼白,錦曦一路上高懸着的心,這才稍稍放下去一點點。
“文大哥,福伯說你病重,你,病情如何?”錦曦輕聲問。
文鼎靠在那裡,帶着疲憊之色的眨了眨眼,搖頭道:“放心,我沒有患病。”
錦曦驚訝“可是,眼前的你這副模樣形容,一看就是身子抱恙的。”
文鼎不語,擡頭看着她,冷峻的臉上,眼底明顯閃過一絲躊躇和矛盾。
“文大哥,我只想知道,你是病了還是傷了?其他的,我不問。”錦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