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你不用爲我擔心,你先回屋換身衣裳去!”錦曦對阿財道,轉身推開了東廂房的屋門。
東廂房裡,孫老太和孫氏坐在暖桶邊,暖桶裡面站着老三老四,孫氏正給倆個小傢伙餵雞蛋羹。兩個小傢伙如今都一歲多了,穿着厚厚的冬衣冬襖子,頭上帶着小老虎帽。扶着暖桶的邊沿,站得穩穩當當的。
孫氏先前的擔憂和急躁,在面對着一雙小兒子的時候,輕緩了幾分。錦曦也在瞧見自己的一雙弟弟時,目光柔和了幾分。
“外面雪下這般大,趕緊過來把手塞進暖桶暖一暖!”孫老太已經衝過來,伸手摸了下錦曦冰涼的臉,然後拉着她直往暖桶的方向去。
瞧見錦曦進屋,孫氏忙地問她:“是不是金家那邊有了消息?”
錦曦便將阿旺的話給原封不動的說了一遍,孫氏皺着眉頭,喃喃自語着:“希望菩薩保佑那孩子,千萬別鬧出啥大事來,不然,這可真是在往做孃的心口挖肉啊!”
“曦兒,你怎麼這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是在擔憂你爹嗎?冤有頭債有主,這事不管如何,都還禍及不到你們!”這裡沒有外人,孫老太瞧見錦曦臉上露出了少見的愁色,左右一想,如此安慰。
錦曦苦笑,擡頭看了眼嘎婆,目光又落在暖桶裡那對嗷嗷待哺的小傢伙身上。
老四原本穩穩當當站在暖通裡面,瞧見錦曦進來,眼睛一亮。趕緊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朝錦曦伸出來,嘴裡發出‘啊啊……’的聲音,露出上下粉色牙齦處,三顆嫩白的小乳牙。
“等姐把手捂暖和了,就抱你啊!”錦曦跟老四耐心說着,也不管他聽得懂還是不懂,但是一旁的老三是鐵定聽懂了的,因爲他已經用自己的小胖手,抓住錦曦的手,然後往身下的暖桶裡面壓。
“嘎婆說對了,我這回還真是愁的很!”錦曦在老三臉上啄了一口,又抱起老四,逗弄着道。
這樣的事情,若是擱在從前,她或許不會如這般氣惱在意。因爲她從現代過來,一直都秉承着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的觀念。二房的人再垃圾,她也覺着不會妨礙到自己和自己家人什麼。
可是,事實就是,三房在通過自己勤勞的雙手和智慧,一步步往好日子奔的過程中,總還免不了被二房的蝴蝶效應影響到了。即便是分了家另過,可是,在外人提及老樑家這塊的時候,那概念裡面,幾房幾房的,都沒啥區別,都是老樑頭一大家子的人。
“冤有頭債有主,這話是不假,可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我和爹孃是不懼怕那些抹黑,可是,老三老四是已經決計好的要讓他們倆走讀書致仕的路子,他們可受不得這樣的抹黑!”錦曦道,兩個弟弟的未來是她極其關注的。
“老三老四有你這位長姐在,爲他們倆打小就在謀劃,這是他們倆的福氣。不過曦兒,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盡你的心力就是,哪裡就敢擔保他們倆這一路上,不會遇到磕磕碰碰拉拉扯扯的事呢?”孫老太開導錦曦道。
錦曦抱了一會兒老四,將他放回去,又抱起了老三,在臂彎裡輕輕抖着。
“家有一老真是一寶呢,聽嘎婆這樣一說,我的心裡頓時暢明多了。嘎婆上了年紀閱歷深,一句話讓我醍醐灌頂!沒錯,我給他們鋪路,但這路能不能走得好,路上會不會摔跤,這就要看他們兩個了。”錦曦笑着說道。
沒有人是從石頭縫隙裡蹦出來的,也沒有人身後是一張白紙,即便老三老四今後是要踏上一條漫漫的求學致仕的路,會很講究家族和宗族,但是,最重要的還是他們個人的品行和才學。
錦曦突然覺得自己先前那一路的顧慮,有點太早了,甚至有點杞人憂天。
“嗯,還能說笑,那就是沒事了。”孫老太也放心的笑了,笑出了一臉的菊花。
“曦兒,我聽你爹前幾日提了兩句,說是你在鎮上的宋典宋牙儈那打過招呼了,請他幫忙留意着,年內想要再置辦田地來着?”孫氏喂完了雞蛋羹,又開始給老三老四喂一點溫糖水喝。突然想起了樑愈忠前兩日跟他提過的事情,就問道。
“曦兒,鋪子裡的事情,娘不懂,除了侍弄家裡兩畝地的棉花,其他的,娘也不能幫你啥。娘就是想問問,今年這從年頭到年尾,咱家三間鋪子的盈利咋樣啊?”孫氏又問道。
錦曦很意外自己的老孃,竟然還曉得過問一下鋪子裡的盈利狀況,抿嘴一笑,略想了一下,道:“具體的進項多少,眼下還不能詳細定數,得等到年前盤賬才知曉。不過,從這一年來的經營狀況看,跟去年應該差不多吧!”
孫氏臉上露出欣悅之意,孫老太也是滿臉含笑的看着錦曦,目光中都是濃濃的欣慰和自豪之色。
孫氏也在那略算了一下,道:“去年咱家可是置辦十幾畝的田地,那今年置辦多少呢?”
“嗯,今年具體添置多少畝田地,眼下還不能定數,這要等過了臘八,把三間鋪子的賬務全給盤點清楚,明確了手頭有多少銀子,才能行事!”錦曦道。
“誒,那是當然!”孫氏連連點頭道,鋪子賺錢了,她欣喜激動,但同時那份忐忑之心還是不能剔除。唯有把這鋪子裡賺來的銀子,悉數轉化成一畝畝的水田旱地,孫氏纔是真正的放心!
“娘,你莫要擔心,咱家雖然如今是從商,不過,我的目的卻是給家裡添置越來越多的良田,讓你做個地主婆!”錦曦笑嘻嘻道。
金雞山村還有另一戶從商的人家,那就是老楊家。老楊家是靠着布莊起家的,賺的錢遠不在錦曦家之下。不過,楊家的發展方向跟錦曦家不同。
錦曦家是迴歸田園,而他家卻是致力於將鋪子擴展,在望海縣城下面的其他鎮上,都開了楊記布莊的分鋪,並在縣城最繁華的北大街,也站穩了腳跟。
分家的時候,自己家是半畝田地都沒有,菜園子也沒有半畦。如今,已經擁有了十幾畝的田地。但是,錦曦是遠遠不會滿足了。三年,她只給自己三年的時限,她要站在官道上,放眼四下,她要讓那些連成片的廣袤農田,全部落在她的名下!
“玉真啊,我就說你養了個好閨女,瞧瞧,這村裡的人家養兒子,有幾個能跟咱們曦丫頭比?”孫老太忍不住再次當着錦曦的面,感嘆起來。
孫氏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呢,正要開聲,屋外傳來腳步聲踩在雪裡的吱嘎聲,腳步聲尚未移到門口,聲音就先傳了進屋,且還是錦曦派出去打探消息的阿旺。
“阿旺,怎麼回事?”錦曦來開東廂房的屋門出來,看到面前雪地裡一身白的阿旺急問。
“大小姐,金家那塊,方纔差點打起來了!”阿旺上氣不接下氣道,這樣的天氣,以速度取勝的阿旺,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
“啥?打起來了?誰跟誰啊?”孫氏從後面跟出來,剛好聽到這句話,想到樑愈忠正在那邊,金家人會不會把怒火撒到樑愈忠身上?孫氏當即就驚得差點摔倒,幸好扶住了一旁的門框。
“娘,你慢着點。”錦曦趕緊轉身扶住孫氏,道:“娘別擔心,爹過去那會子,我讓阿貴也跟着一道去了,即便混亂中動起手來,阿貴也會護住我爹不挨黑拳!”
孫氏聞言稍稍鎮定了一點,錦曦又扭頭對阿旺道:“到底怎麼回事?金家那孩子如今怎麼樣?你快快從頭說來!”
“有陳大人在,金家那孩子可算是醒過來一回。陳大人給開了藥,正熬煮着,說那孩子能不能捱得過,得看接下來的十二個時辰!陳大人和靈寶這十二個時辰就守在邊上,以防情況隨時有變。”阿旺道。
錦曦點點頭,能讓陳大人說出這樣生死未卜話的,並在邊上親自守着,金水龍那孩子的情況鐵定是非常非常的不妙。
“我二伯和二媽回來了嗎?”錦曦接着問。
“二老爺兩口子回了村,帶着五六個面生的小廝,氣勢洶洶也去了金家那塊。二夫人還拿着柏少爺今日被金水龍沾了口水和鼻涕的襖子過去。金家的男人揪住二老爺,自然是說了幾句悲傷下責怪的話,二老爺兩口子不僅不賠禮道歉,當即還跟人金家的爭辯起來,二老爺揚言這事不能全賴柏小子,兩家的孩子都有錯……二夫人拿那新衣裳說事,說是府城纔有的布料……”
“啥?都這會子了,你二伯二媽不是過去賠禮道歉跟着一塊守着那孩子,竟然還跑去爭辯誰錯誰對來着?我的天哪!”孫氏拍了下門框,搖頭嘆聲。
錦曦蹙眉,不能用常人的思維去評判樑愈林和楊氏,做了錯事不理虧,是他們一貫的行事風格。
“接着呢?”錦曦問。
“接着兩邊就爭執了起來,繼而爭執就變成了拉扯和廝打。二老爺帶去的那五六個小廝,金家的男人們打不過,村人們都看不下去了。還好老太爺和老爺在邊上,老爺一直勸着不頂事,最後還是老太爺出面一巴掌把二老爺給鎮住了。”
“娘,你別擔憂,我爹沒有跟人動手!”錦曦再次安慰了孫氏一句,孫氏點點頭,沒動手就好,老老實實的一個人,一輩子都不跟人發生爭執,若是動手他鐵定吃虧,還不曉得往哪裡說理兒去!
“那你方纔歸家時,那邊情況又是如何?”錦曦接着追問,看來樑愈林這回是打定了主意,要欺軟了。他帶回那五六個幫架的小廝,就是最好的證明。
“陳大人說了,那孩子如今正處在最關鍵的十二個時辰裡,不得喧鬧。村人將金家的男人們,跟二老爺他們分開,二老爺正被老太爺押着,回了家去!老爺也跟着過去了,知道小姐和夫人掛念,讓我趕緊過來稟報情況!”
“好,我知道了,你趕緊回屋去換身衣裳,好好歇息,不用再往外去打聽情況了!”錦曦打發了阿旺,扶着孫氏重新回了東廂房。在暖桶邊照看老三老四而不能走開的孫老太,也把屋外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即便親家有錢財大氣粗,即便女婿中了秀才功名,做人也不能這般囂張強勢!”孫老太皺眉道。
“即便是佔着理兒,也尚且不能得理不饒人。何況還失了理兒呢,早曉得二哥二嫂會是這樣的霸道強勢,真不該在這個時候讓他們回來,這不是給金家那邊添堵嘛,人家孩子還生死未卜呢……”孫氏在屋子裡來來回回的走着,末了,停下來,看着自從進屋就一語不發的錦曦,道:“不行,我得趕緊去一趟你爺那,把你爹給拽回來!”
“娘,你等下子,我去把董媽喊來,咱一道過去!”錦曦出聲道,這樣的天氣,那邊現在勢必是亂作一團,錦曦不放心孫氏一個人去。
村子裡,老樑家二房的堂屋裡。
老樑頭把手裡的旱菸杆子在樑愈林的腦門上,卯足了勁兒的敲了好幾下,在邊上村人的圍觀勸說下,這才被迫住了手。
“畜生啊畜生,打小我是怎麼教導你們兄弟的?做人,尤其是做男人,要有擔當!你瞧瞧你今日這言語,這行爲,哪裡有半點擔當之氣?”老樑頭戳着樑愈林的額頭,罵得老臉漲成了豬肝色,且唾沫橫飛。
“你兒子把人家兒子給推到了冰窟窿底下,如今是生是死還不能定,你做老子的,不說嚴加訓斥你的兒子,去人家負荊請罪,做低伏小,還跑去人家中放屁?這事,你不打算收場了嗎?啊?”
老樑頭的連番責罵和質問,每一聲都伴隨這手指的猛烈一戳,把樑愈林一步接着一步的給逼退到了牆角處。
“憑啥要我們去給人家那做低伏小的乞求人原諒?我們家柏小子也捱了那金水龍兔崽子的巴掌,臉還紅着呢!他姐給他扯的那身新衣裳,才頭一回穿上身,就被那口水鼻涕埋汰的,哎喲喂,犯不着去賠禮道歉!”楊氏幾步衝到樑愈林身前,擋住了老樑頭再次戳出去的手指,迭聲喊叫起來。
“男人說話,女人插什麼嘴,給我滾到一邊去!”老樑頭最見不得自己說話被打斷,尤其還是被媳婦和孫女打斷,尤其惱火。
錦曦陪着孫氏踏進屋門的時候,正好瞧見老樑頭雙目暴漲的瞪着楊氏,正喝叱的一幕,還有全無懼色的楊氏,以及被楊氏護在身後的,縮着脖子明顯心虛氣短的樑愈林。
錦曦和孫氏在門口抖落了身上的雪花,站到樑愈忠一塊,樑愈忠一直緊抿着嘴站在一旁,沉着臉看着,樑愈洲也是如此。
“我不滾,我憑啥要滾?我兒子被外人誣賴,我男人被親爹指着鼻子訓罵,這裡裡外外的人都把槍頭指向我們,我自然要護我男人,護我兒子!”楊氏短暫的愣了一下後,竟然敢擡眼跟老樑頭眼對眼的對峙起來,聲音一點都沒有比先前弱。
這下,換做老樑頭愣住了,開天闢地頭一遭,縱然從前如譚氏那樣的性格,也不敢跟他這樣說話!
“二嫂,你這是跟爹說話的態度嗎?大吼大叫的,像什麼樣!”樑愈洲頭一個看不下去,站出來忿忿指責楊氏道。
楊氏朝樑愈洲那狠狠啐了一口,雙手叉腰道:“滾一邊去,先前金家兄弟圍起來打你二哥,咋不見你出頭?要不是蘭丫頭送的幾個小廝跟着護着,我男人,你二哥,這會子都要被打成豬頭了!你做兄弟的這會子曉得跳出來,起開起開!”
樑愈洲氣得在原地打轉,老樑頭也是氣壞了,喉嚨的地方急促的喘息起來,臉上的豬肝色更紅了幾分。
“這是我們二房的事,跟你們沒啥直接干係,不勞你們操心,啊!橫豎你們也不是過來幫忙力挺我們的,還是要綁我們去金家請罪,那也就不是親兄弟的情分了!”楊氏一揮手,尖聲把在場的樑愈忠樑愈洲兄弟全給數落了進去。
孫氏和錦曦對視了一眼,錦曦正要動手拉樑愈忠走,這時老樑頭又出聲了。
“老二,讓你媳婦滾一邊去!”老樑頭怒喝樑愈林。沒想到樑愈林不僅不爲所動,還聳了聳肩膀道:“爹,我們二房如今是她當家,當得還挺好的,她說的話,你們大傢伙也都聽聽。”
“再說了,她是我媳婦,是我孩子的娘,也是我一個被窩裡知冷知熱的人,我哪裡能讓她滾呢?爹你也太仗着輩分欺壓人了,這可不好!”樑愈林兀自不知死活的道,句句話都在挑戰老樑頭的怒火底線。
“二哥,爹是爲你好,金家那邊,你不能馬虎不能推諉,得摸着自己的良心去做事!”樑愈忠沉聲道。
樑愈林自然是對樑愈忠的善意提醒嗤之以鼻,並報以一記白眼。
老樑頭氣得一個臉色發青,擡手指着樑愈林:“畜生東西,娶了媳婦忘了爹孃,好好好,你們如今翅膀硬了,眼裡沒有咱這些人,那柏小子這事,我們就撒手不管了,回頭金家那邊該咋地咋地,你可別怪你老子我事先沒叮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