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樑頭疾步奔向那來歷不明的花圈,並從樑愈洲手裡一把搶過那從花圈上扯下來的小輓聯,一直看到最後,然後,老樑頭瞠目結舌了。
“老三,這、這是怎麼回事?”老樑頭顫抖着手,神情異常激動複雜的扭頭詢問樑愈忠。
樑愈忠被問了個莫名其妙,樑愈洲大聲道:“三哥,這送花圈來的,落款是文鼎兄弟!”
“啥?”這下,樑愈忠也震驚住了,看向錦曦。
錦曦大步過來,也看了小輓聯,不止落款是文鼎寫的,就是那輓聯也是出自他的親筆。
這傢伙,搞什麼名堂?錦曦暗詫,雖然爹孃他們暗地裡都已經默許了,但是還沒有經過明面,文鼎於譚氏之間就沒有任何關係。
在沒有任何關係的前提下,還能來給對方家新逝的先祖送花圈,這是一種極大的敬重。
可是,看這輓聯寫的,他這儼然是以孫女婿的身份來爲祖母吊唸的,這個傻瓜,這是在變相的向所有人宣佈他們之間的關係了。
若是換做別的姑娘,只怕會當即羞惱的暴走,但是,錦曦卻不然。她最欣賞這樣膽大有魄力的男子,想愛就愛,好好愛,狠狠愛,讓所有人都看得到他們的愛!
一時間,譚氏墳前的氣氛有點怪異,樑禮勝擺好了祭品,也沒人有那心思過去點燃。大家都簇擁着老樑頭,站在那闊氣的花圈前面。
老樑頭深吸了幾口氣,努力按壓下複雜的情緒,擡頭目光在樑愈忠和錦曦父女倆的身上,來來回回的審視並端詳着,最後,他的目光落在面前亭亭玉立的孫女身上,長長的嘆了口氣。
“閨女大了,終歸是要談婚論嫁。老三啊,改明兒找個功夫,把那叫做文鼎的後生帶到我那去,讓我好好端詳端詳!”
老樑頭話是對着樑愈忠說的,但是眼睛卻一直很複雜的落在錦曦的身上,他本來是想說讓他把把關,但是話到了喉間又臨時給改了。
看看面前這丫頭可不是一般的姑娘,那心氣高的,那主見硬的,老樑頭在她那軟釘子硬釘子碰多了,自然就懂了該怎麼跟她說話。
樑愈忠聽到老樑頭這話,猛地擡起頭來,眼底難掩欣喜。
樑愈洲和樑禮勝他們聽罷,也都品咂過味兒來,迭聲跟樑愈忠道喜。
粱禮輝一直在縣城呆,對文鼎不甚熟悉,但也聽明白了。
但凡是曦兒妹妹相中的人,他料想必定是不會差了,於是,粱禮輝也正了正身姿,對錦曦由衷一笑,道:“下回若是有緣同聚縣城,大哥一定盡地主之誼請文鼎兄弟喝酒!”
“大哥,下回若是縣城相遇,讓他請你喝酒就是。你們縣衙對面的茗山閣大酒樓,就是他開的,現成的酒菜,誰盡地主之誼還說不定呢!”錦曦抿嘴一笑,落落大方道。
“好丫頭,不聲不響的就給釣到一隻金龜婿了,好眼光!”樑愈洲笑着打趣。
衆人都以爲錦曦會羞澀,哪知道面對大家的道喜和打趣,錦曦全都落落大方的受了,一點都沒有紅臉。嘴角還微微翹着,一副很是愉悅的樣子,墳前的氣氛頓時因爲這樁不久就要兌現的喜事,而變得輕鬆起來,似乎很今日這清明節,出來掃墓弔唁已逝親人的氣氛儼然不符。
老樑頭暗地裡再嘆一口氣,把目光從錦曦身上移開,轉過身去望向幾步遠處譚氏的墳頭,滿面惆悵。
老婆子啊,你走了倒也輕省啊,你看看這孫女,哪裡有半點姑娘家的矜持啊,家門不幸,世風日下啊,唉!
還有一個人,雖然心裡是極欣喜的,但是面上卻還要佯裝沉定。那個人就是樑愈忠。
其實,錦曦和文鼎這件事,一直是孫氏在使勁兒促成。站在樑愈忠的角度,固然很欣賞文鼎,但是,同時還是不免有點忌憚老樑頭那。
畢竟,兒女婚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自己和孫氏做主便是。但是,於情於理,樑愈忠都覺得有必要跟老樑頭那報備一下,走走過程的徵詢下老爺子的意見也是人之常情。
如今,老樑頭主動表態,這就是願意接受的暗示了,樑愈忠能不心花怒放嘛?
“曦兒,還不趕緊給你爺跪下叩謝!”樑愈忠大喜下,趕緊朝錦曦吩咐道。
錦曦愣了下,幹嘛啊?她和文鼎相愛,你情我願,關老樑頭什麼事?還要給他叩謝?難道還要得到他的恩准不成?
老樑頭背對着錦曦,側過頭來倒是很冷靜的掃過錦曦的身,這個丫頭,沒指望過她會把自己這個做爺的看在眼裡。老三可是她的親老子,她總不會連她親老子的吩咐都公然不聽吧?
嘿嘿,老樑頭想到此,竟然有一種置身事外的看好戲的期待感。
樑愈忠其實先前那話一出口,看到錦曦愕然的反應,就瞬間意識到自己真是歡喜的過了頭,可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樑愈忠除了在心裡懊惱自己的衝動,也別無他法。
“爹,你說的對,我是該給爺磕頭。”錦曦目光閃了閃,清聲道。
“但我今日不能給爺磕,我是來給奶做清明祭拜的。再說了,我一個人給爺磕頭有什麼意思?等到文鼎哥過來了,咱兩一起給咱爺磕頭,我把今日這磕頭留到那時候,再給爺多磕幾個,那才顯得敬重呢!四叔,你們說我說的對不?”
“嗯,曦兒說的在理,這種事情就該讓他們小兩對兒一塊磕。”樑愈洲立馬接道。
錦曦朝他暗暗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這個四叔就是仗義,從她穿越來這個世界至今,他一直都很護她。
老樑頭的面色有點難看,不悅的目光從樑愈洲身上掃過,顯然是在責怪樑愈洲多事。
樑愈洲嘿嘿一笑,趕緊過去那邊幫樑禮勝擺香火炮仗。
“既然你四叔也這樣認爲,那今日的這份磕頭就暫留着吧。咱先去給你奶祭拜要緊。”
樑愈忠咳了一聲,趕緊順勢而下,說完,也擡步去了樑愈洲他們一起,幾個大老爺們湊在一塊研究炮仗的燃放問題。
至此,老樑頭還能再說什麼呢,自然也只能是失望的轉過臉去,揹着手站在那裡,凝視着眼前的墳塋發呆。
錦曦也鬆了一口氣,走前幾步,打量起面前這毫不起眼的墳塋。
春天雨水充裕,墳頭的草長勢茂盛,野梔子花的矮樹和鮮紅的映山紅,混跡其中。
雨絲還在頭頂飄飄灑灑,山間的空氣清新的讓人心曠神怡,混合着泥土和草木山花的香味。
墳兩邊的石頭都有些坍塌,樑愈忠兄弟早有準備,從家裡出發的時候,就帶着扁擔繩索以及鐵鍬還有竹筐。
兄弟們在附近挖土,像愚公移山似的,肩挑手拎的往這邊來將土澆灌在譚氏坍塌的墳兩側,並用鋤頭一下下打樁似的打得嚴嚴實實。
兒孫們在忙着做這些力氣活的同時,老樑頭拿出旱菸竿子,緩緩走到譚氏的墳頭邊蹲了下來。
抽幾口旱菸,就停下來對着墳頭低聲說着話,就像從前譚氏還活着那般。嘀嘀咕咕的,沒句完整的話,錦曦也聽不太清楚,也沒心思去偷聽。
她只看着大傢伙忙活着這一切,再看着那靜靜躺在那裡的墳墓,心中感慨萬千。
人的生命,有時候強大的無以倫比,有時候卻又渺小脆弱的不值一提。
對譚氏的記憶,錦曦猶然記憶深刻。
那麼強勢強大的存在,曾經是老樑家內院的遮天雲,是兒子們的主心骨,是壓在媳婦和孫女們頭頂上的巍峨大山。
如今,斗轉星移,那個強悍的譚氏,突然就從衆人的生活和呼吸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她就這樣躺在這裡,再不能跳起來指着媳婦的臉連罵帶啐。
等到某一日,她最記掛的幺女樑愈梅若是歸來,她自己已經躺在這裡,不知道已經死去了多少個年頭!
人生,就是這樣的反覆無常,就是這樣的瞬息萬變,就是這樣的脆弱而強大。一代一代的人,如滾滾長江水一波接似一波,在時光的長河中,永遠只能前進沒有後退。
錦曦輕嘆一口氣,垂下眼來蓋住眼底的惆悵,清明節就是掃墓悼念逝者的節日,且讓我在今日感懷一番吧!等到感懷完了,睡過一覺,還得該幹嘛幹嘛,該爭取的爭取,該計較的計較,人活於世,本就是一場疲憊的旅行,終點不是目的,一路領略到的風景,纔是精粹!
壘嚴實了墳土,大家燒起了香紙,在炮仗聲中拜完了譚氏,又將碗裡的糕點供品悉數灑在墳前,衆兄弟這才攙扶着老樑頭準備下山。
老樑頭眼眶紅通通,顯然是先前跟譚氏的那一番嘀咕,把他自己的情緒給觸動了。
大家很快就下了山回了村子裡,孫氏果真送了雞過來,桃枝也趕緊趁着粱禮輝在,晌午飯的時候就把雞給燉了。
晌午飯樑愈忠被大房強行挽留了下來,粱禮輝晌午飯後,樑愈忠親自趕車送他去了鎮上的車馬行。RS